冯小红
(邯郸学院 历史系,河北 邯郸 056005)
论及抗战时期的沦陷区和伪政权研究,可谓成果斐然。据不完全统计,1978年至今,共发表论文将近600篇,出版学术专著60余部。尽管如此,其研究仍存在畸轻畸重现象,其中对汪伪集团的研究最为充分,出版过一部通论性著作、一部按专题表述的著作和数部专题研究著作,发表论文数量也最多;伪满次之,出版过三部通论性著作,发表论文数量居第二;华北伪政权最为薄弱,此前尚未出版过通论性著作,发表论文数量不过十余篇。①有关2000年以前的日伪政权研究见曾业英主编:《五十年来的中国近代史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629-633页。2000年至今的日伪政权研究作者查阅每年的《近代史研究》第5期的“200x年中国近代史论著目录”,再按照目录所指查阅相关文献所得。刘敬忠先生新著《华北日伪政权研究》采用专题史体例,从政治、军警组织,到文化、金融机构,全面系统地剖析了华北日伪政权。该书的出版填补了以往华北伪政权没有通论性著作的空白,对改变以往伪政权研究的畸轻畸重现象必将有所裨益。
除上述突出贡献之外,《华北日伪政权研究》的学术价值还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深化了北洋集团研究。
以往学界一般都把北洋集团产生、发展和消亡的历史过程分为四个阶段:(1)北洋军阀的兴起、形成和发展阶段——从1895年小站练兵至1912年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2)北洋军阀的全盛时期——从1912年袁世凯以大总统身份执掌统治权至1916年袁世凯因帝制自为在反对声中病死;(3)北洋军阀的衰落时期——从1916年袁世凯自毙至1926年7月国民革命军开始北伐;(4)北洋军阀的覆灭时期——从1926年7月北伐开始至1928年12月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1]561-571而《华北日伪政权》一书揭示出华北伪政权的成员多由北洋亲日派余孽组成,[2]11也就是说北洋集团对华北名义上的统治可延续到伪政权时期,这个时期如果能够纳入北洋集团研究序列的话,可称之为“北洋军阀的汉奸傀儡政权时期”。《华北日伪政权》不仅研究了汉奸傀儡政权时期北洋余孽的政治活动、军政和警政,而且阐释了其独特的汉奸理论——“新民主义”,比较完整地揭示出这一时期北洋余孽的政治和思想活动,有助于全面认识和把握北洋集团的性质、特点和历史作用。
以往对北洋人物的研究多集中在袁世凯、段祺瑞、冯国璋、徐世昌、张作霖、吴佩孚、冯玉祥等重要历史人物身上,很少有人专门研究王克敏、齐燮元、王揖唐、缪斌等人物。《华北日伪政权》一书显示,王克敏等人是“北洋军阀汉奸傀儡政权时期”政界、军界、思想界的重要人物,也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完全有必要剖析其走向汉奸的历程、汉奸行径和卖国理论,以警醒后人。目前这方面的研究还做得远远不够,国内仅有黄美真的《抗战时期三个伪政权及其主要头目》(《人物》1984年第3期)、王春南的《汉奸王克敏生平纪析》(《学海》1995年第2期)及《巨奸王荫泰与华北伪政权》(《学海》1996年第6期)、樊瑛华的《缪斌的“新民主义”理论》(《唐都学刊》1995年第4期)等数篇文章,《华北日伪政权研究》一书为深入研究王克敏、齐燮元等北洋人物提供了启示。
第二,注重基层政权研究,开拓了华北伪政权研究的新视角。
以往对华北伪政权的研究很少有深入基层的,①以往国内对华北基层伪政权的研究仅见王士花:《日伪时期华北农村的县级政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青年学术论坛2001年卷)和郑亚红、李彦彬的《河北日伪基层政权统治模式研究——以定县为例》(河北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等两篇文章。以至于至今仍然弄不清华北日伪统治区域的城乡基层组织状况。美国哈佛大学亚洲中心设立了“对1933-1945年中日战争的合作研究”项目,其中一个重要的专题就是研究日本入侵中国东北后中国地方政府是如何统治的。包括伪满洲国、汪精卫伪政权和其他傀儡政权统治下的沦陷区,国民党统治区以及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和游击区。截至目前,围绕这个专题已经于2002年6月在哈佛大学召开了一次题为“战时中国:地方政权与状况”的学术研讨会,与会各国专家学者就国统区各省区、日伪政权、日本侵华机构、日伪掠夺华工和粮食等问题进行了研讨。[3]《华北日伪政权研究》用专章分别详细探讨了华北日伪政权的县级警察机构和县级新民会,其视角恰恰和哈佛合作研究项目的视角相一致,可以说开拓了国内研究华北伪政权的新视角。
第三,发掘了大批新史料,尤其是档案史料。
此前,有关华北日伪史料的整理工作已经取得了一定成绩,仅整理出版的档案史料就有北京市档案馆选编的《日伪北京新民会》(北京燕山出版社 1987年版)、南开大学历史系和唐山市档案馆共同编辑出版的《冀东日伪政权》(档案出版社1992年5月版)、居之芬等编《日本对华北经济的掠夺与统制——华北沦陷区经济资料选编》(北京出版社1995年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档案史料汇编》第 5辑第 2编“附录”(上、下,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7年版)等等。尽管如此,但是还有大量的华北日伪档案散布在北京市档案馆、天津市档案馆、河北省档案馆以及河北省各市、县档案馆中,未得到充分开发和利用。《华北日伪政权研究》一书除广泛利用已经整理出版的档案资料之外,还开发利用了大批原始档案,该书第二部分“伪华北治安军”利用了大批河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原件,第三部分“日伪时期保定县级伪警机构”和第五部分“华北沦陷区县级日伪新民会”利用了大批保定市档案馆馆藏档案原件,第六部分“蒙疆伪政权述评”则利用了大批张家口市档案馆馆藏档案原件。这些档案的使用大大增加了该书的史料价值,同时也预示出京津冀地区日伪档案史料的开发前景。以保定市档案馆馆藏档案为例,除该书引用的伪警和新民会档案之外,还有保定市伪商会等多种其他日伪档案没有得到开发。相信随着档案的逐渐开发,研究工作必将逐步深入。
第四,在对中国伪政权成因的分析上有较为新颖的见解。
以往,学界在剖析中国伪政权形成原因时多强调日本“以华制华”的国策,并且认为日本对各个傀儡政权采取“分而治之”的政策,使其为当地日军操纵,从而在中国形成多个傀儡政权并存的局面。[1]632在《华北日伪政权研究》一书中,刘敬忠先生在充分肯定以往研究的基础上,从中国近代社会的复杂性出发,深入剖析了伪政权得以滋生的政治前提、思想前提和社会基础,发前人所未发,令人耳目一新。
刘先生认为: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在列强侵略影响之下,不仅造成了地区、民族之间的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也产生了众多不同的政治派系及民族分裂主义势力,“这就为日本侵略者在其侵占的土地上实施分而治之、建立数个伪政权提供了政治前提”。
近代东西文化交流的一个负面影响就是派生出“崇洋媚外”思想,这种思想造就了一定数量的、信奉被世人讽为“洋奴哲学”的人,这些人或为亲日派、或为亲英美派等等,在和平环境下只是媚外,但在战争暴力强权下,其媚外思想就会可能蜕变为卖国理论,这是伪政权产生的思想前提。
汉族人民在历史上有与其他民族融合的习惯,同时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中有天下、君主、朝代的观念,而缺少对国家、民族的认知。尽管现代国家、民族观念在近代以后传入中国,但真正接受这个观念的只是少数精英,大多数普通民众对其仍然缺乏必要的认知。“因此,对外族统治不全力抗争的潜意识,在一些民众头脑中,起着一定作用。这就是众多民众能屈从于法西斯异族统治,甘心充当向任何当权者都完粮纳税的顺民。”这是伪政权得以存在的社会基础。[2]前言
此外,《华北日伪政权研究》一书的出版为进一步深入探讨抗战时期的华北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在抗日战争中,华北地区具有比较特殊的战略地位。首先,日军侵占了华北大部,占据多数城市和交通干线,并建立了伪政府和伪军;其次,中国共产党在华北开辟了晋察冀、晋冀鲁豫等抗日根据地,使之成为八路军的主要活动区域;再次,国民党的军政残余势力仍然存在。因此,抗战时期的华北是日伪、中国共产党、国民党三种政治军事力量角逐的主战场,其复杂性和研究价值绝非其他地区可以比拟。以往对抗战时期华北的研究主要是围绕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展开的,出版了大批史料和专著,①已出版的华北抗日根据地史料有: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史料选编(上、下)》,河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山西晋冀鲁豫边区史料研究组编:《晋冀鲁豫边区史料选编 第一辑》(内部发行);太行革命根据地史总编委会编:《太行革命根据地史料丛书》;魏宏运主编:《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边区财政经济史资料选编》,南开大学出版社 1983年版;魏宏运主编:《抗日战争时期晋冀鲁豫边区财政经济史料选编》,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0年版;山东省财政科学研究所、山东省档案馆合编:《山东革命根据地财政史料选编》,山东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等等。已经出版的研究华北抗日根据地史的专著有:齐武《一个革命根据地的成长: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晋冀鲁豫边区概况》,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后被修订为《晋冀鲁豫边区史》,当代初出版社1995年版;魏宏运主编:《华北抗日根据地史》,档案出版社1990年版;谢忠厚主编:《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史》,改革出版社1992年版;山西史志研究院等编:《晋绥革命根据地史》,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申春生:《山东抗日根据地史》,山东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等等而另外两种军政势力只是被作为根据地活动的时间和空间参照系,相比之下研究的极不充分。这种局面的形成对深入认识抗战时期的华北造成了不利影响:首先,不全面系统地开展对立面和协作面的研究,便无法继续深化抗日根据地研究;其次,不全面系统地开展日伪控制区和国统区研究,也无法全面把握这一时期华北地区的政治与社会变迁。因此,开展日伪控制区和国统区的研究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是有必要的。
以往国内有关近代华北城乡社会变迁的研究一般截止于1937年,而后面的研究则开启于中国共产党的城市管理和土地改革。中国近代华北城乡社会变迁研究因 8年抗战而发生断裂。抗战期间华北许多地区日伪盘踞近8年,冀东等少数地区日伪盘踞超过10年。1938年底,日寇开始在华北推行“治安肃正运动”,到1941年春又将其扩大为“治安强化运动”。所谓“治安强化运动”就是将华北分为“治安区”、“准治安区”和“非治安区”,这里的“治安区”就是指日伪占领区。日伪在“治安区”内,以清乡为主,强化保甲制度,用圈村的办法实行大编乡,推行连坐法,并建立“治安军”、“保安队”、“警备队”等伪军组织。日伪的这些措施必然会改变其盘踞的城乡社会面貌。虽然从大的历史进程上看,抗日战争的爆发和胜利结束的确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事件,但是从城乡基本社会生活上看,前后仍有一定的延续性,而不是如战争爆发般骤然断裂。日伪对其占领区城乡的统治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展开的,同时其新的统治与管理措施必然对其盘踞的城乡社会产生一定影响。因此,有必要开展抗战时期华北城乡社会研究,将以往的断裂接续起来。
国外有些学者将其对华北乡村社会的研究延续到抗日战争时期。美国学者黄宗智的《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中华书局2000年版)、杜赞奇的《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乡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都将其对华北乡村社会的研究延续到20世纪40年代,日本学者内山雅生的《二十世纪华北农村社会经济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一书中用了较大的篇幅阐释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状况。黄宗智、杜赞奇和内山雅生的研究之所以如此,主要源于他们使用了同一种资料——《中国农村惯行调查》。②“满铁”从20世纪30年代初期开始对中国农村进行正规调查,此后断断续续进行到1944年,调查的范围包括东北、华北和华东的一些地区。这些调查资料后来以《中国农村惯行调查》为名,于1952至1958年间分六卷在东京先后出版。抗战前后,日本不少组织都对中国进行过社会调查,留下了大批调查资料,至今乏人利用;同时,中国国内也遗留下来大批资料,特别是档案资料,至今也少有人问津。《华北日伪政权研究》一书,充分利用中国国内部分档案资料,对日伪占领区的政权构成及运作进行了系统研究,为我们开启了一扇大门。相信随着资料的进一步发掘,会有更多的学者关注抗战时期日伪占领区其他领域的研究。
[1]曾业英.五十年来的中国近代史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2]刘敬忠.华北日伪政权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7.
[3]王爱云.近十年来西方对中国抗日战争研究述评[J].中共党史研究,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