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呼啸山庄》中的重复艺术

2010-08-15 00:51谢基凤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勃朗特呼啸山庄艾米莉

谢基凤

(广东行政职业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0800)

解读《呼啸山庄》中的重复艺术

谢基凤

(广东行政职业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0800)

米勒(J.H. M iller)提出:“一部像小说那样的长篇作品,不管它的读者属于哪一种类型,它的解读多半要通过对重复以及由重复所产生的意义的鉴定来完成。” 《呼啸山庄》通过人物,景物或场景以及情节的重复叙述突出了艾米莉的基本人生观:生命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

重复;人生观;循环

亲姐妹的两部杰作同时问世之后,命运大不相同。《简· 爱》立即收到热情的欢呼,使作者一夜成名。可《呼啸山庄》一开始就遭到评论界猛烈谴责, 其中最残酷的嘲弄是:这部“恐怖的,可怕的,令人作呕的小说 ,应该改名为《枯萎山庄》(Withering Heights)才对”[1]P12。几十年后,《呼啸山庄》的魅力才逐渐被社会发现,甚至批评家称“《呼啸山庄》是一位女作家所能写出的最好的散文诗”[1]P86。 特别是20世纪以来,各种现代主义和现代主义后的批评如心理分析,文本分析,女权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都从不同角度对这部小说做不同解释,使它成为恒温不降的研究热点。但是,笔者查阅了近两百篇文章及相关专著,国内学者除了刘建喜(Liu jianxi)在翻译《哈佛蓝星双语名著导读:呼啸山庄》时曾提到“重复是勃朗特在《呼啸山庄》中使用的另一技巧……”[2]P48外,发现很少学者注意到《呼啸山庄》中的重复艺术。经过多次细读文本,笔者发现:重复不能简单地被认为只是艾米莉在《呼啸山庄》里使用的一种技巧,其实《呼啸山庄》里的重复是经过作者精心策划而采取的一种非常重要的叙述方式。《呼啸山庄》通过人物,景物或场景以及情节的重复叙述突出了艾米莉的基本人生观:生命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自然的变化、四季的更替周而复始,人的生命循环往复, 人类历史也往往惊人地相似, 故而作为讲故事的文学作品也往往采用重复叙述的方式。重复叙述作为文学叙事的基本方式在《呼啸山庄》中表现极为突出。

一 重复理论综述

米勒(J.H. M iller)在《小说与重复》一书中开宗明义地提出:“一部像小说那样的长篇作品,不管它的读者属于哪一种类型,它的解读多半要通过对重复以及由重复所产生的意义的鉴定来完成。”[3]P1劳治(D. Lodge)也曾提出:“对重复的察觉是阐释语言在像小说这样的长篇文学作品中的作用的第一步。”[4]P1可以说, 重复是小说的一种普遍现象。要想把握小说的整体结构和主题意义, 更进一步深入挖掘小说的内涵,就必须把握小说中的重复。

西方有关重复思想的历史,一般地说,它有两个源头:一个是《圣经》, 另一个是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和柏拉图关于诗学的一些观点。现代有关重复思想的历史发展经历了由维柯到黑格尔和德国浪漫派,由基尔凯郭尔的“重复”到马克思(体现在《路易·波拿马的雾月十八日》中) ,到尼采永恒轮回的思想,到弗洛伊德强迫重复的观念,到乔伊斯《芬内根的苏醒》,一直到雅克·拉康,吉尔·德鲁兹,米赫西亚·伊利亚德和克·德里达等为“重复”理论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当代杰出学者。在里蒙·凯南看来“重复是通过排除每一事件的独特性而只保留其与类似时间共有的特性而实现的一种心理构成”。[5]P102热奈特则指出“重复事实上是思想的构筑, 它去除每次的特点, 保留它与同类别其他次出现的共同点, 是一种抽象”。[6]P53保尔·德曼(Paul de Man)则给重复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义,“重复”即是“一种东西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在另一种状况下重新呈现出来”。[7]P154而重复理论的集大成者米勒在德鲁兹(Gilles Deleuze)和本雅明(Walter Benjam in)的基础上,系统地阐述了两类基本的重复形式即“柏拉图式”重复和“尼采式”重复。简单地说,“柏拉图式”重复是强调相似性的重复,而“尼采式”重复强调差异性重复。米勒还把重复从形态上分为三类:第一类,“文本内部语词因素的重复”; 第二类,“文本内部事件或场景的复现”;第三类,“与作者的其他作品或其他作家的某部作品在主旨,人物或情节上的重复。”[3]P2

二 《呼啸山庄》中的重复

重复是勃朗特在《呼啸山庄》中频繁使用的一种叙述技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人物重复,景物或场景重复以及情节重复。

人物方面主要是人名,人物相貌和人物性格命运的重复。米勒在《小说与重复》里提出:“一个人物可能重复上一代,或历史人物,或神话故事里的人物。”[3]P2《呼啸山庄》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的第二代几乎都是第一代的重现。首先,第二代的名字全都是第一代名字的重复,像小“卡瑟琳”,小“林敦”。哈里顿的名字是他祖辈的名字的重复,就像小说一开头就交代了山庄的正门上面刻着还可辨认的字迹:“哈里顿·欧肖”。更有意思的是,小卡瑟琳和哈里顿举行婚礼后,她的全名将是“卡瑟琳·欧肖”,而这恰恰是她母亲未出嫁时的闺名。其次,第二代的相貌都有第一代的影子。小卡瑟琳“那张脸蛋儿,真是个大美人,长着欧肖家的漂亮的黑眼睛,却又有林敦一家人的细白的皮肤,秀气的容貌和金黄色的卷发”,[8]P207而且小卡瑟琳和哈里顿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卡瑟琳·欧肖的那双眼睛”。[8]P305再次,第二代的性格命运也继承了第一代的性格命运。小林敦的自私,贪婪,冷酷无情也完全遗传了他爸爸希思克厉夫。在小林敦生病期间,小卡瑟琳不顾家人反对,冒着大雨千里迢迢跑到呼啸山庄去看望陪伴他,而在小卡瑟琳被希思克厉夫骗进魔窟被关起来时,小林敦不但对小卡瑟琳遭受折磨无动于衷还厚颜无耻地对小卡瑟琳大声嚷嚷:“(卡瑟琳)那些东西全都是我的啦,全都是!”[8]P305他说话的语气和用词竟然都跟自私贪婪的希思克厉夫一模一样!小哈里顿强烈的自尊心,偏激傲慢的态度也比希思克厉夫有过之而无不及。勃朗特还有意把小卡瑟琳出生的那天安排为卡瑟琳去世那一天,正暗示了小卡瑟琳是卡瑟琳的生命延续。而卡瑟琳死后的安详让丁恩太太感觉到“那无边无际,照彻光明的境界一定会在身后来到-他们进入了‘永恒’- 在那儿,生命之火永不熄灭,爱的应和无休无止……”[8]P181同时,小哈里顿早期受欺凌,被奴化的命运也正是希思克厉夫年轻时命运的重复。可以说,小哈里顿就是希思克厉夫的再现。所有这些重复,勃朗特都给了我们一个暗示,生命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而这部小说只是从永恒的生命的链条中截取的一个环节。

《呼啸山庄》全书主要以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为场景,两个庄园和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出现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故事首先发生在画眉田庄,洛克乌的来访,接着由丁恩太太回忆讲述在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交替发生的故事,最后又以小卡瑟琳和小哈里顿婚后回到画眉田庄结束全书。同时,虽然呼啸山庄在冬天里狂风呼啸的笔墨明显多于其他季节,但是冬天过后必定是春天,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循环是不容改变的自然规律,因此我们也很容易看到整个故事情节都是在春夏秋冬变化的基础上来发展。进一步思考,作者对呼啸山庄的荒原反复描写,正充分透露了作者的人生观:生命往复循环不已;不管人类文明怎样发展,它终究不可能超越大自然而独立存在,终将融入大自然。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分别代表自然和文明两种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的冲突,但是,故事结尾,通过小卡瑟琳和哈里顿的结合,哈里顿对呼啸山庄的继承,这两座庄园得到和谐共处,自然和文明相互融合,这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艾米莉以散文诗的笔触描述,以风景画的背景衬托,以奇幻的梦境渲染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凯瑟琳对保姆解说自己的梦境时说,天堂不是她的家,在那里,她一心只想回到荒原。因为她为荒原(也就是大自然)之子,同荒原上盛开紫花的石楠共生。卡瑟琳死后,肉体同归泥土,灵魂遨游荒原代表了人向自然的归复,天人合一的永恒。万物都有一个生长的过程,都会经历一个产生发展,不断壮大,衰退老化,甚至消亡的过程,但最终又会重新循环,开始新一轮生命。毕竟月满亏水满溢,冬去春定来,人死后肉体须回归泥土。

小说中几个主要人物的成长过程及其遭遇在很多情节都有类似之处,特别是希思克厉夫和小哈里顿,小卡瑟琳和卡瑟琳。希思克厉夫把小哈里顿贬为奴仆并把他的心灵永远陷于愚昧和黑暗中这一段故事就是重现了当年亨德莱对希思克厉夫的百般迫害。同时希思克厉夫和小哈里顿两个粗俗的男人都是因为一个仙女般的姑娘,才从一片浑浑噩噩的愚昧和昏沉的状态中唤醒,都经历了先因为愚昧无知而遭到嘲笑,后来又因为要努力这种愚昧无知而遭受到更尖刻的嘲弄。另外,小凯瑟琳对约瑟夫宗教热情的嘲讽正是她母亲行为的再现,同时母亲卡瑟琳和女儿小卡瑟琳都受过被禁书的类似精神禁锢。洛克乌第三次去呼啸山庄作客,充当了一名联络员,趁人不注意的当儿,把纳莉的一张条子递给小卡瑟琳,还一片好心地问她有没有回信。对于失去一切自由的小卡瑟琳,这该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吧?谁知她并没有做出强烈的反应,却只是淡淡而又凄凉地回答道:

“想回她信,可是叫我用什么东西写信呀——连一本书都没有,否则我还可以从书上撕下一页当信纸。”[8]P326

这使人想起她母亲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在《圣经》之类的宗教书上翻到一张空白页,如获至宝,赶紧把她心里想说的话全写上去。

细心的读者甚至还不难发现希思克厉夫第二次试图打开凯瑟琳棺木的细节其实也是对他曾在卡瑟琳死后的第二天晚上偷偷闯进大客厅里把自己的一束黑头发装进卡瑟琳脖子上的小金匣里的那次行为的重复。在小卡瑟琳为父亲林敦办完丧事的那天晚上,希思克厉夫闯进画眉山庄对管家丁恩太太说:

“我告诉你,我昨天干些什么来着。我找到了那个给林敦掘坟的教堂司事,叫他把她的棺盖上的泥土挖开,我打开了那棺木,我又看到了她那张脸啦——还看得出来,是她的脸……”[8]P313

从全书的整个叙事结构来说,小说以租客洛克乌的闯入作为故事的起点,并以洛克乌从伦敦回来半年后再一次到荒原附近旅游作第二次访问为故事的结尾,这种开头与结尾的重复正好形成周而复始的封闭性循环叙事结构,故事的结尾也恰恰是故事的开头。任何故事文本中能被重复的部分是无限的,但不是任意的,故事文本中的任何一个成分都可以重复,但必须服从故事文本的需要,在故事文本中产生作用。艾米莉精心策划这样的循环叙事结构也不是偶然的,而是她所持生命是一个循环的过程的人生观的突出体现。

这些不同方式的重复手法深化了小说的主题, 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体现了作者的独具匠心。

三 不幸生活对艾米莉人生观形成的影响

所有给艾米莉写传记的批评家都一致认为她异常坚强.赫格先生这样说她:“她应当是一名男子——一个伟大的领航员……她坚强的,专断的意志绝不曾因反抗或困难而退怯……”[9]P40勃朗特姐妹生长在一个穷牧师家庭。1821年,她们的母亲患肺癌去世,使这个原本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接着,大姐玛丽与二姐伊丽莎白于1825年先后患肺结核夭折;而1848年,家中唯一的男孩勃兰威尔因长期酗酒、吸毒感染了肺病,也于9月死去。这一连串的不幸,对本来异常敏感内向的艾米莉打击非常大,但是,面对生活的不幸,艾米莉并没有被打倒,而是更顽强地生活下去。生病期间,她一直否认自己患了肺病,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即使到了生命的终点,她也一点都不畏惧死亡。据夏洛蒂·勃朗特书信里的记载:“她(艾米莉)在痛楚面前或疾病面前,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肯后退一步;她不肯放弃任何一项日常的职责。”[10]P198那究竟是什么让她在困难面前如此坚强甚至连死亡都不畏惧呢?从上述对她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呼啸山庄》的重复艺术的分析,我们不得不承认一定程度上跟她的生命的循环的人生观有关。夏洛蒂·勃朗特在自己的传记里提到艾米莉时语气中经常有某种神秘的,不可理解的意味,她暗示艾米莉与自然世界具有神秘的息息相关之感。艾米莉一生深居简出,拒绝与外界的交流,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但是她一直对宗教非常虔诚,相信人的肉体和人生是短暂的,最终都要死去和过去,而人的灵魂则永存;同时,加上生活不幸,这使她非常憧憬美好的爱情及生活并把这种希望寄托在第二次生命上-不幸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的人生观。

《呼啸山庄》之所以呼啸,是因为艾米莉要揭示并阐明的是一个动感的、发展的自然,而不是僵死的、停滞的自然。所以,在小说的开始,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在作者的笔下是沉寂宁静的,是互不相扰的;随着情节的发展,在丁恩太太的回忆里两个庄园像风一样呼啸不已;故事快接近尾声时,小卡瑟琳和小哈里顿的结合使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又恢复到和谐相处;但是自然亦或生命就此停止吗?没有!因为艾米莉在故事结尾借洛克乌之口反问到:“……怎么会有人能想象,在这么一片安静的土地下面,那长眠者竟会不得安睡呢。”其实,生命并没有停止,三个“长眠者”并非真的长眠,他们的灵魂还是继续“在荒原游荡”。生命是周而复始,循环不已的过程。

四 结 论

作为艾米莉唯一部长篇小说—《呼啸山庄》,的确是一部天才之作,就像达芬奇的名作“蒙娜· 丽莎”显示了一种永久的艺术魅力。《呼啸山庄》自1847年出版以来,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学者们对它的研究热情不但没有丝毫消退,反而持续上升,可见它的永恒魅力。如果说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那么,同样,一百个读者也会有一百个呼啸山庄,只要我们不断深入挖掘文本, 一定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本文主要从人物,景物或场景以及情节三个方面分析了艾米莉使用的重复叙述,挖掘出隐含在文本中的艾米莉的人生观:生命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

[1]Crump, R.W.Charlotte and Em ily Bronte, 1846-1915: a Reference Guide[M]. New York: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 Incorporated.1982.

[2]Brian, Phillips and Annie Bourneuf.Today’s Most Popular Study Guides: Wuthering Heights[M]. Trans. Liu Jianxi. Tianjin: Tianj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ranslation Press, 2003.

[3]M iller, J.H.Fiction and Repetition[M].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2.

[4]Lodge, D.Language of Fiction[M].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66.

[5]里蒙·凯南.叙事虚构作品[M].姚锦清,黄虹伟,傅浩,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6]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7]De Man, Paul.Allegories of Reading[M].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9.

[8]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M].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9]简·奥尼尔.勃朗特姐妹的世界:她们的生平、时代与作品[M].叶婉华,译.海口:海南出版社,三环出版社,2004.

[10]勃朗特.夏洛蒂·勃朗特书信[M].杨静远,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

(责任编校:王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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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30

谢基凤(1981-),女, 湖南衡阳人,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英汉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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