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文英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我弥留之际》人物类型分析
邢文英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我弥留之际》是福克纳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之一,他在作品中成功的刻画了本德仑一家。通过文本分析,可以把书中人物分为三类:一是敢于面对不幸并获得新生的人;二是逃避现实最终被生活击败的人;三是反抗然而失败却虽败犹荣的人。福克纳通过对人物的描写表达了他对普通人的命运乃至整个人类社会前途的关注,而这正是作品的深层社会意义所在。
福克纳;人物形象;社会意义
正如许多评论家指出的那样,“《我弥留之际》不应作为一部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品来读,本德仑一家一定意义上是全人类的象征”[1](p4)。据此,读者在读本小说时,不应肤浅的认为福克纳仅是想通过刻画本德伦一家来揭示人性的弱点和人类贪婪自私的本质,而更应该关注小说的深层含义:他通过对三种不同类型人物形象的刻画及最终命运的设计, 表达了一个作家对普通人的命运和整个人类前途的关注。
“谁能比奥德修斯更像希腊人?或者比浮士德更像德国人?比堂吉诃德更像西班牙人?比哈克·费恩更像美国人?”①若果真如此,我们不妨再加一句,比安斯·本德仑更像农民?安斯可以说是整个南方穷苦农民的代表,他身上体现了农民的典型品质。尽管众多评论家认为“他集懒惰、自私、虚伪、甚至冷酷于一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4](p289)但从实际上看,这种评价过于主观,忽略了生存环境对他的影响和他身上的其他特质。作为一家之主,他曾辛苦劳作,以至于“脚八字的厉害,”“脚趾痉挛、扭歪、变形,两只小脚趾根本长不出指甲来”[1](p8);他俭朴持家,为了一家人不挨饿而事事节省,甚至十五年来不舍得装一副假牙;他为家庭琐事烦心,卡什的瘸腿、达尔和朱厄尔的叛逆、艾迪的病,全都使他焦头烂额、心力憔悴。尽管科拉认为他自私自利到无药可救,完全不值得信任;尽管他在卡什摔断腿时,首先痛心的是“他(卡什)整整六个月干不了活”[1](p29),在艾迪将死之际仍不舍得请医生,仅仅是因为心疼诊费。但客观上说,这些言行举止是生活贫苦的他的本能反应,对一个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生存都有困难的农民来说,他不得不从现状出发考虑问题,而他的现状就是缺钱、缺劳动力。他的自私、冷酷很大程度上是被生活所迫,对他来说,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但在运送艾迪的尸体回杰弗生这件事上,他充分展示了一个农民的固执、忍耐和对自己道德信念的坚守。在整个过程中,他只有一个信念,“我亲口答应过她,我和孩子们一起用骡子能跑得最快的速度送她去那儿,好让她静静安息”[1](p14)。为了实现这个诺言,他带着一家人开始了这段艰难旅程。即使在途中遭遇洪水冲桥,人伤马亡,但他从未退缩。他甚至不惜拿出自己攒了许久的买假牙的钱、典当农具,就为了能将艾迪送到杰弗生安葬。他自始至终坚守着自己的道德观念,坚定不移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由此可见,他并非人们印象中那样自私、冷酷。
相信很多人对安斯的厌恶是源于他拿了杜威·德尔堕胎的钱装了假牙、娶了新欢。但纵观全文可以看出,他对女儿怀孕一事是毫不知情的,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有错,但那却是无意中犯的错。至于娶了新太太,那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个舒适温暖的家,都有追求新生活的权力,安斯当然也不例外,不能据此就说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已经尽己所能的完成了前妻的遗愿,所以说,“这个事实并不否定这场努力的英勇精神”[3](p67)。
卡什无疑是全书中最为正常的人物,他身上具备很多优秀品质。作为兄长,他包容、疼爱弟妹,知道朱厄尔彻夜打工买马,他就默默的替朱厄尔完成家里的活;作为儿子,他孝敬父母,母亲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当听到艾迪说如果有肥料的话她就试着种花时,他马上“就拿了只烤面包的平底锅到马棚去装了满满一锅马粪回来”[1](p10),让母亲种花;在艾迪弥留之际,他一丝不苟、不分昼夜的赶制棺材以给母亲“带来自信,带来安逸”[1](p2)。在众多儿女中,他是最关心父亲的一个,在大雨中,他自己淋雨却让父亲穿上雨衣到一旁休息。
卡什的身上体现了福克纳一直宣扬的勇敢、忍耐、同情等精神。在整部小说中,卡什话语不多,但他却用行动证明自己对家人的爱。在送葬这件事上,他像往常一样没有过多的发表意见。但从小说中可以看出,卡什虽木讷却并不愚蠢,他不可能不知道这趟旅程的艰辛,但是他义无反顾的踏上这条送葬路。哪怕半路为救棺材摔断腿,他也要坚持下去,忍着剧痛将母亲安葬到杰弗生。卡什正是鲁迅先生说的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5](p8)的人。他明确的认识到了现实的不幸,但勇于面对并反抗这种不幸,从而获得新生。
艾迪可以说是全书的轴心,一家人的苦难历程都是为了实现她的遗愿而展开的。作为“人”,她没有直接参与这段历程。可她的整个人生却是一段更为坎坷的“苦难历程”。艾迪是一个悲观的人,在她看来,“活着就是为长久的安眠做准备”[1](p146),所以生活对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她也是一个一直生活在幻想中的人。她嫁给安斯,期望婚姻可以改变她厌恶的教师生活,却适得其反,因为她无法使自己真正融入到琐碎婚姻生活中,以至于科拉反复告诉她“她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她对孩子们、对安斯、对上帝欠了债”[1](p150);她与牧师惠特菲尔德偷情,幻想从他身上获得慰籍,但却碰上了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使她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一次次的失败使她的内心世界与生活现状越来越格格不入——她的内心渴望爱却不相信爱的存在,她期盼为人理解却从未真正的敞开心扉。在她悲剧的一生中,她从未用正确的生活态度去正视现实。在她看来,活着就是为了等待死亡,所以她从未努力争取过,甚至从未真正的融入到现实的生活中去感受丈夫、儿女的爱。她的人生中只有失去,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所以她只有在孤独、绝望中耗尽一生。
达尔也是本书的焦点人物之一。许多评论家认为他是一个“先知”,“敏感、孤独、偏执,具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特有的那种超人的想象力和洞察力,能看到不在场的事情和看透别人心里的想法”[4](p300)。的确,作为小说最主要的叙述者,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如:杜威·德尔的怀孕,朱厄尔是私生子的事实等,都是通过他的话语显现出来的。但他更“是一个固执的丧失理智的男孩子”[2](p34),他会一遍又一遍地问朱厄尔:“你是谁的儿子?”“你爹是谁,朱厄尔?”[1](p183)很显然,他知道答案却不敢向众人揭穿这个秘密,只能通过伤害别人来掩饰自己的懦弱。他对送葬一事的态度正是他性格的最好体现。他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性和这件事情本身的荒诞性,但他没有像卡什那样坦然面对,却试图用更加荒诞的行为阻止这件事。为达到目的,他不惜放火烧马棚,以期将母亲的棺材葬于火海。然而,他的过激行为是毫无意义的,并改变不了什么,那只是对现实的逃避。这种逃避现实的行为注定他最终会被现实击败,不能与其他人一起享受生活。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他的,这种生活也不是他该过的”[1](p225)。
一直以来评论家们对杜威·德尔的评价都以否定为主。他们认为她有“原始人的气质,既懦弱却又凶残”。[1](p8)这种看法应该是因为杜威·德尔的某些行为违反了人们对传统女性的看法。例如:她与男人偷情以至于未婚先孕;为了自己居然出卖自己的亲哥哥等。但从客观上说,她的行为一定程度上是由生活环境造成的。从小说中可以看出,本德仑一家生活贫难,一家人都为了生活而整日奔波,就连母亲艾迪也把精力几乎都花费在了生活琐事上。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她并未得到父母格外的关爱。相反的,她总是“孤零零的”,“感到孤独”[1](p48)。从这个意义上讲,杜威·德尔是相当渴望被爱的。因此当莱夫出现时,她凭着一个少女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不假思索的就跟了他,希望他可以满足自己内心对爱的渴望,不料却被情人抛弃。出卖达尔一定程度上也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因为达尔知道她的秘密,还对她出言讽刺:“你盼她死,这样你就可以进城了,对不对?”[1](p32)无论在家里还是在路上,她都不得不承受着达尔带给她的巨大的精神压力,正如塔尔说的:“让人发怵的倒不是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他盯着你的那股神情。……从他那两只的眼睛里你都可以看见你自己和你的所作所为”[1](p106)。杜威·德尔本就已有些不知所措了,不清楚“自己是在担忧还是不是,不知道能担忧呢还是不能”[1](p53)。却还不得不面对达尔。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很难做出理智的决定了。处于焦灼状态的她为了自保,便选择了牺牲达尔。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来说,为了生存,她只能借助外力消灭一切威胁自己的事物,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虽有些卑鄙,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事实上讲,杜威·德尔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在母亲艾迪生病期间,是她寸步不离的照顾母亲,大热天里站在母亲的身边“用一把扇子给她扇风”[1](p5)。母亲死后,她“俯下身去,把被子从艾迪手中轻轻的抽出来,拉直盖到下巴底下,又把它抚平、抻挺”[1](p42)。从这些细微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对母亲是充满关爱的。与母亲一样,她也与人偷情,但被情人抛弃后,她没有像母亲那样自怨自艾,为死做准备,而是接受了现实,到城里打胎。即使打胎失败,即使明明知道了那些药“不会起作用的”[1](p218),她还是选择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勇敢的活下去。可能以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但毕竟,活着就有希望。在反抗不幸的过程中她输了,但虽败犹荣。
通过分析小说中的人物可以看出,福克纳更倾向于激励人们去面对挑战、努力争取,而不是消极的适应或是逃避。有许多评论家认为:“《我弥留之际》揭示了“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和优秀的道德品质,本质上并不坏的人在生活中,特别是在剧变和灾难中会如何堕落并丧失人性。”[4](p280)但把人物放回到他们生活的具体历史环境中,将作品与当时的社会现实联系在一起分析后可得出:《我弥留之际》表达了福克纳对人民生存状况及社会的关注。他从底层生活的苦难出发,通过对本德仑一家夸张、荒诞的描写,将事物的本质更加真实的表现出来,以探求人生的意义与希望。
《我弥留之际》写于19世纪30年代。在那一时期,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北方现代工业的入侵,使得南方的政治、经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传统农业经济体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社会经济萧条,农民生活更加贫苦不堪。另外,随着社会变革,旧的道德价值体系受到猛烈的冲击,几乎坍塌,而新的道德体系尚未建立,整个社会处在一个道德观混乱,甚至真空的地带,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从而陷入了精神的迷茫与虚无之中。于是,建立一种新的生活态度和道德观念成了当务之急。福克纳着眼于社会现实,通过对本德仑一家的描写,真实的刻画了当时人们的生活和精神状态,告诫人们不能一味的逃避现实,活在悲观绝望之中,而应不惧挫折与毁灭,勇于克服困境,执着于与现实的斗争之中,在反抗与斗争中获得新生。正如鲁迅先生说的:“正视现实、人生的不完美、不圆满、缺陷、偏颇、有弊及短暂速朽,并从这种正视中,杀出一条生路。”[5](p4)这也正是福克纳作为一个作家对他热爱的国家及人民所能给与的最大关注与鼓励。
作为福克纳最喜欢的小说之一,《我弥留之际》不仅成功的刻画了本德仑一家,真实的反映了社会现实,更表达了作者本人对美国南方人民乃至整个人类社会最深切的关注。
注 释:
①T.S艾略特:《美国文学与美国语言》,1953年6月9期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市华盛顿大学的演讲。
[1]福克纳.我弥留之际[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2]加西亚·马尔克斯.两百年的孤独[M].朱景东,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
[3]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4]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5]钱理群,王乾坤.鲁迅语萃[Z].北京:华夏出版社,1993.
(责任编校:王晚霞)
The Deep Social M eaning of As I Lay Dying
XING Wen-ying
(Normal College,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Shandong 266071,China )
As I Lay Dyingwas one of the famous novels w ritten by Faulkner, in which he descriped the Bendruns.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novel, the characters can be devided into three kinds: those who dared to face the misfortune and gained new life; those who wanted to escape from the reality and failed; and those who had struggled and were respectable though they lost. The essay w ill show Fanlkner’s concern w ith the fate of common people and the future of the whole socity, which is the deep social meaning of the novel.
Faulkner;As I Lay Dying;Characterization;Social meaning
book=69,ebook=177
I106
A
1673-2219(2010)06-0069-03
2010-03-31
邢文英(1986-),女,山东青岛人,青岛大学师范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