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当世的诗学追求与“不欢”情结

2010-08-15 00:51葛春蕃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苏轼诗人诗歌

葛春蕃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科研处,湖南 长沙 410205)

范当世的诗学追求与“不欢”情结

葛春蕃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科研处,湖南 长沙 410205)

范当世是同光派早期重要诗人,通过和张裕钊、吴汝伦的学习与交往,他基本接受了桐城派的诗学理论,追求诗歌的独创性、凝练与平易的结合,为此诗人必须积理养气,加强学习,培植自己卓越的胆识和博大的心胸。

范当世;诗学;同光派;桐城派

范当世生于清咸丰四年(1854),卒于清光绪三十年(1904)。初名铸,字无错,后改名当世,字肯堂,江苏通州(今南通)人。曾为李鸿章幕僚,并从张裕钊学古文,又同吴汝伦、陈三立等结交,为同光诗派代表诗人之一。

一 范当世的诗学渊源

范当世在《通州范氏诗抄序》中谈所师承时说自己“初闻《艺概》于兴化刘融斋先生,既受诗古文法于武昌张廉卿先生,而北游冀州则桐城吴挚父先生实为之主。从讨论既久,颇因窥见李杜韩苏黄之所以为诗,非夫世之所能尽为也”。[1]张裕钊和吴汝伦是桐城派中兴之主曾国藩的得意门生,两人对范当世影响极大。所以范当世多次宣称自己是曾国藩的再传弟子,对曾极为崇敬。除此之外范当世续娶的妻子是桐城派 中期代表人物姚莹的孙女——工诗的才女姚蕴素。在很多诗作中,范当世承认自己诗学桐城。如《读外舅一年所为诗因论外间诗派》中写道:“滔滔江汉古来并,判作支流势亦平。直到山深出泉处,翻疑河伯望洋情。泥蛙鼓吹喧家弄,蜡凤声华满帝城。太息风尘姚息抱,驷虬乘翳独孤征。”他认为以姚鼐为代表的桐城派是当时支流诗派的源泉。对于自己与桐城派的深厚渊源,范当世是毫不隐讳的,有时甚至颇为自得。在《更为秉翰题仲远先生比屋连吟图》诗中,他不无自豪地宣称:“桐城派与阳湖派,未见姚张有异同。我与心嘉成一笑,各从妇氏数门风。”

范当世对桐城“妇氏门风”的继承首先表现在对桐城派独创精神的继承方面。其《稍与采南和度论文章生造之法》和《采南为诗专赠我新奇无穷倾倒益甚》两诗都写于光绪十三年四月和十四年七月,在《采南为诗专赠我新奇无穷倾倒益甚》中,他写道:“君知桐城否,所学一身创。我来三载余,眼中失烟莽。”认为桐城诗论的核心即在于独创,《稍与采南和度论文章生造之法》是范当世关于独创见解的最集中的表达:“黄雀无人羁,控地不能往。鸽在家人庭,一纵摩天上。物性有崇卑,怀风岂能强。蝉高犹借枝,凡虫互栖莽。独笑惟蜘蛛,容身必自创。蚕死囫囵中,愚知何能两。遂令古圣人,效法网公网。哀今识字流,举目皆尘障。焉知上古前,高下尽裸壤。物慧传至今,人聪坏誉谤。……此事天难量,欲放径须放。安能效二虫,郊游即莽苍。”他认为诗歌的独创主要表现在胆识魄力的超卓、人格心胸的博大与思想见解的深刻。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只有加强学习,惟学赡才能不俗,其逻辑结论是积理养气。这与何绍基、郑珍等宋诗派理论家所倡导的以不俗、自立、独创为核心的诗论在精神实质上有相通之处。“遂令古圣人,效法网公网”,独创必须如蜘蛛结网那样,四通八达,广为学习,广为借鉴,而如“蚕”那样囿于门户,作茧自缚,闭门造车,最终只能死于“囫囵”之中。“哀今识字流,举目皆尘障。焉知上古前,高下尽裸壤”,独创是千古文人的追求,然而追求过程中“举目皆尘障”,有以复古为创新的覆辙,有“误把抄书当作诗”的教训,有浅薄浮滑的性灵一派的偏窄……所有这些“尘障”,都使人难以抵达真正“独创”的佳境。

二 范当世的诗学追求

在中国诗歌史上,抒发性灵与雕章琢句从来就是一对矛盾。到清代中期甚至出现了以袁枚为代表的“性灵派”,对以翁方纲为代表的“肌理派”的大肆抨击,说他们把抄书当作是写诗,同光派诗人一直在追求“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合而一之”的创作方法,在陈衍《石遗室诗话》发表以前,范当世已经对这个问题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他在《贺李草堂丈七十自寿即用书怀》中说:“流传不必邀声誉,雕琢何必碍性灵。”对他而言,雕琢就是通过对句式与语言的艰辛锤炼,创造出一种处于“放”、“炼”之间的美学风格。他在《除夕诗狂自遣》中说:“我与子瞻为旷荡,子瞻比我多一放。我学山谷作遒健,山谷比我多一炼。唯有参之放炼间,独树一帜非羞颜。径须直接元遗山,不得下与吴王班。”认为诗歌既要如苏轼诗那样雄放豪迈,于无法之法和自然之法中创造出“龙虎相遭风过水,鸾皇自舞雪盈山”那样的诗境,又要如黄庭坚诗那样整饬精练,严格遵循法度,不能偏废。后世取法宋诗的诗人往往容易陷入这样一种困境:苏轼的雄放豪迈与多变一如李白诗歌不可学,使人望而却步,黄庭坚主张严格遵循法度,主张“作文字须摹古人,百工之技,亦无有不法而成者也”,给后世诗人提供了一条切实可行的途径。由此范当世提出兼学苏黄于放炼间独树一帜的美学目标,或主性情,或主雕琢,两种观点都代有其人,但范当世提出要在“放”与“炼”之间独树一帜,这样从一个逻辑起点自然引申出问题的两个方面,把两个方面都有机地统一起来,其理论视点是比较高的。在《答徐昂秀才》其五中,范当世说“我有苦心雕琢处,万般零落不胜悲。只今瑰宝天然得,始信人为必不奇”,“人为”的“苦心雕琢”总有难尽人意之处,还不足以独树一帜,“瑰宝”的产生只有在“雕琢”的基础上,再辅之以“性灵”,两者都是不可或缺的。

因此,“雕琢”与“性灵”在范当世的诗论中是统一的。如果说,于放炼间雕琢的努力体现了范当世作为宋诗派作家以苏黄为代表的宋诗的学习,那么,对重自然性情之抒发的诗学观的倡导则更体现了范当世相对于同时代大多数学宋诗家的超越之所在。[2]P98-100

三 范当世诗歌中的“不欢”情结

范当世的诗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诗中的“不欢”情结,诚如陈衍所说:“伯子识一时名公巨卿颇夥,徒以久不第,抑郁牢愁,诗境几于荆天棘地,不啻东野之诗囚也。工力甚深,下语不肯犹人,读之往往使人不欢。”[3]P911他的“不欢”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当时日益严重的社会危机忧愤痛苦,二是一介寒儒对窘迫生活的忧虑。范当世有着极强的用世之心,由于身处乱世的他对国家的变化非常敏感,他的亲家陈三立曾说:“君虽若文士,好言经世,究中外之务。其后更历甲午戊戌庚子之变,益慕泰西学说,愤生平所习无实用,昌言贱之。岁时会金陵,稍喜接乘时之彦,及号尸新学者,下上其议论。”[4]P101由此可知,范当世本有用世之心,无奈时命不济,仅为诸生的他无法直接参与政事,实现自己的理想,但这种对时事的关注、对国家和民族前途的担忧,不时从他的笔端流露出来,尤其是1894年甲午战争满清政府完败于昔日臣服于己的岛国日本后,他的忧愤之情更为突出,瞧不起自己以前所学的没有实用价值的知识,对西方的科学技术和社会制度非常羡慕。

如果说发生在1840年的鸦片战争使某些先进的知识分子开始意识到国家危机进而睁开眼睛看世界,那么发生在1894年的甲午战争使整个社会都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从此国家和民族的深重灾难成为知识分子关注的焦点,范当世在这方面显得非常突出:

上帝沉沉醉有年,春风无主晚来颠。沧溟激荡洪波起,广野萧条落日悬。谁辨痴心回大造,但追诗诗诗重诗。诗诗诗与诗诗诗,诗此诗诗诗诗诗。

鲁阳戈钝莫能挥,楚客魂离亦不归。万古云霄诗断羽,一诗星诗灿余晖。时危怕与心胸尽,老至愁看面目非。气候阳和吾弗敌,却怜春半尚寒衣。

一世于今尽可伤,相逢徒有泪徊徨。仍兼生事沦饥饱,诗莫人才说狷狂。疾病余春花媚眼,干戈独夜酒鸣肠。吾家忧乐真无地,还向君家觅醉乡。

自鸦片战争以后,清王朝就一步步地陷入到国家和民族危机中,同光派诗人都在危机的环境中长大,长大后面临的是更为严重的民族危机,他们的心情都是悲愤的,范当世也不例外,如“赤县神州遍陆沉”、“黄花晚节嗟难到,赤县神州不可居”、“君看满地横流甚,何处家山得隐居”,都是他当时生活和心理的真实写照。他感叹“上帝沉沉醉有年”,它已经抛弃了千疮百孔的满清王朝;他感叹“鲁阳戈钝莫能挥”,整个社会已经病入膏盲,即使有医国高手也回天无力;他感叹“一世于今尽可伤”,家事国事都令人痛心疾首,偌大乾坤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以“吾家忧乐真无地”写出他无处可逃的末世感。

强烈的用世之心促使着范当世上下求索强国之策,他把目光由国内伸向了国外,尤其是西方列强,如他写于1894年甲午海战后的一首诗:

烬余士卒生还少,孤注楼船再战无。九代垂衣魂梦警,卅年补衮血诗枯。柏台尚作栖乌舍,莲幕终分养鹤符。疏有千篇诗百首,一般无用恨为儒。

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灭,满清王朝短暂中兴的现象一去不复返,数十年洋务运动所取得的成就毁于一旦,只擅长奏疏与诗歌的读书人无法承担起国家和民族振兴的任务,诗人发出了“一般无用”的感叹。对现实的焦虑激发了他对西方先进科学技术的羡慕与学习,他说:“眼有东西万国风,谁欤真得我心同。翻疑闭户无言处,一息能将九地通。”在他看来,东方和西方是相通的,满清政府要改变积弱的局面,就必须向西方列强学习,他把儿子范罕送到法国人办的学校学习,并说“学也固知无禄在,天乎安得与时维”,认为向西方学习是一种时代的潮流。范罕在那里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告诉父亲学校的规章制度很严,范当世听了以后觉得很安慰,第二天担心儿子不能吃苦而改变,就写了三首诗告诫并勉励他,其中第一首说“礼失犹求野,威仪看饭僧。况其仁可学,真与道为凭。执业若行水,奉身如履冰。无然惭似我,衰鬓日鬅鬙”,认为西方的知识是固有的“道”是相通的,他们的知识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学习必须持之以恒,不然就会像自己一样老而无成。

一介寒儒的范当世虽然在李鸿章、张之洞等名公巨卿家中做过私塾教师,但是毕竟没有丰厚和固定的收入,且时时有寄人篱下之感,这种痛苦的感伤情绪在他诗中时时流露出来,如“有身疲癃又不死,与世祈乞终难言”、“世有万言身是寄,民今百死我何冤”、“束缚未知蚕熟日,飘零同是蠹余生”等等,他的“身是寄”之感不是佛家的寄身尘世,而是没有固定职业四处飘泊的流浪感。余英时先生在《士与中国文化》一书中认为,士为四民之首,在中国的古代享有很高的地位,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它的地位在不断下降。这种说法是颇有道理的,如《论语》中孔子就赞扬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乐”,这种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受到冲击,如被认为是嘉道间湖南学宋诗第一人的邓显鹤,由于长期困顿,他发出“丈夫属有愿,广厦千万间。大言庇四海,妻孥无完椽。吾侪小人耳,所志在一廛。蛰虫坏户居,蛭蚁卜邻迁。我穷不如物,劳费动万端。一钱不天来,裕之语可怜。谁为杜陵叟,使我开心颜”[5]P80的呼声,认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大丈夫的志愿,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就只希望自己能有一间遮风蔽雨的小屋。范当世处于传统知识和价值观遭到严重挑战的动荡时期,这种不为人所重和飘零之感更加强烈,他说“哀今无禹并无颜,弃掷箪瓢粪土间”,日益发达的商品经济社会改变了许多固有的价值观念,曾经为百姓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和安贫乐道的颜回都没有了,所以他愤然地说“假令髯翁到今在,恐其一日无伸眉”,苏轼幸好生活在重文轻武的北宋王朝一生衣食无忧,又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假如他生活在现在,恐怕一天开心的日子都没有,他恨自己“有身疲癃又不死”,不得已“与世祈乞”,这种低人一等寄人篱下的生活实在不是他所希望的,时时有“终难言”的感叹,表现了当时知识分子要求摆脱人生依附的强烈愿望。

范当世在1899年除夕所写的一首诗更直接地表现了他对现实的愤懑和对自己诗歌的自信:“岁岁年年有更换,不见留光可稍玩。惟独今年除未除,雄诗百首长为伴。人言诗必穷而工,知穷工诗诗工穷。我穷遂无地可入,我诗遂有天能通。”欧阳修曾说“诗穷而后工”,后世对这种说法沿用已久,范氏要说的不是“穷能工诗”,而是“诗工而穷”,虽然诗人认为自己的诗写得很好,有通天的本领,但是他穷得无地可入,这是对自己的知识不受社会重视、价值得不到社会尊重以后发出的怒吼。

范当世的诗歌在艺术上体现了自己的诗歌美学上的追求,即诗歌在苏轼的放与黄庭坚的炼之间。苏轼是诗歌史上少有的天才型诗人,他“对诗歌艺术技巧的掌握达到了得心应手的纯熟境界,并以翻新出奇的精神对待艺术规范,纵意自如,触手成春”[6]P6,范氏的诗歌从苏轼那里学来的是奇思妙想和语言的流畅通达,如:

三诗严寒四诗热,九诗炎风十诗诗。年来但觉春秋稀,寒暑之间一飘瞥。世间万物要平进,四序分明有好风。问诗何故宣淫威,任把阴阳自起灭。可怜诗翁尚不知,每逐王母张瑶池。瑶池亦有好风日,六合云烟方蔽亏。南斗生人北斗死,东帝西帝真无为。儒真之诗不真真,真真有觉仍真真。真真倚诗一长剑,诛杀风伯刑雨师。

江水荡荡五千里,苏家发源我家收。东坡下游我上溯,慌忽遇之江中流。不遇此公一长啸,无人知我临高秋。公之精灵抱明诗,照见我心无限愁。

前一首诗写的是从去年夏天到今年春天,温暖的春秋天很少,炎热和寒冷的日子很多。天气反常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诗人把它写得饶有趣味,诗人由四季分明才符合自然规律说起,反常天气促使诗人去责问天帝为什么滥施淫威致使阴阳失调,但天帝对此事一无所知,他正和王母娘娘在瑶池玩。其实在天上也是苦乐不均,有的地方生生不息,有的地方人口在不停地减少,原因就是天帝手下的东帝西帝无所作为,面对这种情况天帝手下大臣不敢劝谏,他有所觉察却放任自流没有采取相应措施。诗人最后感叹,如何能够得到一柄长剑诛杀捣乱的风伯和雨师,使大自然恢复正常的秩序。诗人把一件简单平常的事写得神奇怪异,写天帝的昏庸与姑息、权臣的张扬与玩忽职守以及大小臣工的明哲保身,最后写诗人自己希望能得到权力诛杀捣乱的人,使天地恢复正常的秩序,这种想象是大胆和奇特的,联系到诗人本有用世之心,当时朝纲又混乱不堪,诗人最终要表达的是对当局者的强烈不满和自己不为世重的愤慨之情。后一首诗题目是《过赤壁下》,赤壁自三国时曹操和孙权刘备的联军在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后,就成了后人不断吟咏的题材,大家多是赞扬孙刘联军的统帅周瑜的才华。北宋苏轼在赤壁游玩时留下了几篇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等,范氏游赤壁时没有想到雄姿英发建立了不朽功勋的周瑜,而是想起了曾在这里凭吊古人的苏轼,他没有写苏轼的文章和盖世才华,而是苏轼由两人的家乡写起,苏轼是四川眉山人,范氏是江苏南通人,两人恰好出生在长江的首尾,他“以两家所处的独特地理位置来总括浩浩荡荡的五千里江水,构思已自巧妙。又进而想象两人下游上溯会合赤壁,益见不凡。然这样写来或许犹有作手,不料诗人又猛然一转,从幻想的自由王国跌入到斯人已去,缺乏知音的使人失望的现实世界,至此,似乎已经是途穷,哪知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能想到诗人又将笔锋一转,让坡翁飞到天上,抱起明月以照我愁。真是既新奇又含蓄,既流荡又凝炼”[6]P7。此诗处处围绕着苏轼来写,又处处有诗人和苏轼的关系,表达他对苏轼的崇敬之情和知音之感。

范当世不仅从苏轼那里学来奇思妙想,有些表现手法也明显地受到苏轼的启发,如“我有一寸光,比之若明锦。若波澄去泥,如沙净去碜”,就是从苏轼《百步洪》“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中来。

苏轼写诗多任情挥洒,语言流畅平易,学习不当,容易使诗歌变得油滑,因此范当世对苏诗有扬弃,那就是用黄庭坚的凝炼去弥补苏轼的平易。他主张写诗要“镂肝刻肾”,要体现诗人的细思密琢,但又反对雕琢过甚,以致汩灭自己的性灵,他曾批评孟郊“东野琢句多断残,湮郁不发埋心肝”,认为写诗“空藉文字与人斗,虽设百彩乌能传”,诗歌创造要雕琢但不能晦涩,要平易但不能油滑,他从黄庭坚处学来的是凝炼。如:

不信人间许大事,徐徐放下又经年。云诗断影纷难绘,灯火残膏尚自煎。未觉马扬真可乐,焉知牛牛牛为牛。诗牛牛诗牛真用,牛牛老牛诗醉牛。

荡荡秋诗且散怀,上穷湘汉下江淮。愁闻诗料添猿鹤,喜见人烟没虎豺。吾愿一言过牛息,世无三疏问王三。西三却有诗三三,真真三三百三三。

树树枫林带醉诗,诗闻蛮语到寒鸦。惊风已逼全身絮,落日犹烘半面霞。临老弟兄余托命,愁人鼓角定诗家。寄言贫病都消释,只作空叹泪转加。

陈衍说范当世的诗歌读来使人“不欢”,根本原因就是他个人的遭际和社会的动荡。他的诗歌在题材上和苏轼、黄庭坚等人相比,除了游历登高、友朋赠答相似之外,多了一些家国之痛,这是北宋中期诗人如苏黄等人所没有的。诗歌中的家国之痛使同光派诗人诗歌中较多地使用阴暗的意象和低沉的语调,句式瘦硬、好用典故,自然抒情让位于理性抒情。如第一首一二句用了“鲁阳挥戈”和“楚客”两个典故来表达诗人无可奈何的感情。前者出自《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之,日为之反三舍”,诗人反用其意,表达出回天无力的意思;后者出自杜甫《冬深》“易下杨朱泪,难招楚客魂”,“楚客”本是指历代被贬谪南行而经过湘水的人,此处指所有伤心失意的人。第三句“万古云霄成断羽”从杜甫赞美诸葛亮的“古云霄一羽毛”而来,本是说诸葛亮的名望高入云天,独一无二,万古莫及。此处用“断羽”是说自己默默无闻不能在历史上赢得名声。三句连用三个典故来表明自己的伤心落寞之情,颇有黄庭坚“点铁成金”之妙。“万古云霄成断羽,一天星月灿余晖”两句,前句写情,后句写景,属对工巧自然,又可以明显看出它经过了诗人的反复推敲,精思钻研而无斧凿痕迹,是范当世诗歌最重要的特色,无论“云天断影纷难绘,灯火残膏尚自煎”、“惊风已逼全身絮,落日犹烘半面霞”等自然意象,还是“未觉马扬真可乐,焉知牛李孰为贤”、“吾愿一言过李息,世无三疏问王涯”、“临老弟兄余托命,愁人鼓角定思家”等心理意象,它们对仗都非常工整,不象苏轼“老僧已死成新塔,败壁无由见旧题”、“长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这样属对平淡松散,和黄山谷“马龁枯萁喧午枕,梦成风雨浪翻江”、“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郑珍“寒泉一盏嗟徒荐,细柄双鉏感尚存”[7]P462、“关心岁月销磨易,到眼河山感慨多”[7]P430等诗句同样瘦硬精致。

范当世诗歌在当时享有盛名,陈三立在读了他的中秋诗后,禁不住感叹“吾生恨晚生千岁,不与苏黄数子游。得有斯人力复古,公然高咏气横秋”。[4]P51俨然以他为苏轼、黄庭坚一类的诗人,稍后汪辟疆在《光宣诗坛点将录》中把他列为“霹雳火秦明”,并评价他的诗“盘空硬语真能健,绪论能窥万物根”。[8]P60钱仲联在《近百年诗坛点将录》中把他列为“豹子头林冲”,认为金天羽评范氏“贫穷老瘦,涕泪中皆天地民物”、“盖豪杰之士也”,并非过誉之言,[9]P67都说明了他的诗歌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1]范当世.范伯子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谢遂联.范当世的诗学主张及其对诗坛的影响[J].和田师范专科学校校报,2004,(4).

[3]陈衍.陈衍诗论合集[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

[4]陈三立.散原精舍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邓显鹤.南村草堂诗抄[M].长沙:岳麓书社,1994.

[6]马亚中.范伯子诗文集前言[A].范伯子诗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7]郑珍.巢经巢诗集[M].续修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8]汪辟疆.汪辟疆说近代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9]钱仲联.当代学者自选文库[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7.

(责任编校:王晚霞)

The Poetry of Fan Dangshi and his “ Unhappy ” Com plex

GE Chun-Fan
(The Research Office of Hunan Fir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205,China)

Fan Dangshi is the most important poets in the early of Tongguang School, from learning Zhang Yuzhaoand Wu Rulun ,he accepted the theory of Tongcheng School's poetry, the pursuit of poetic originality, concise and plain combination, for which the poet must be integrated Li culture gas,and enhance learning to cultivate his own remarkable courage and broad m ind.

Fan Dangshi; poetry; Tongguang School

book=65,ebook=539

I206

A

1673-2219(2010)06-0065-04

2010-03-29

葛春蕃(1970-),男,湖南双峰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与近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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