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改明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孔颜乐处和逍遥之境:儒道两种人生境界
孙改明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孔颜乐处”一词出于周敦颐,孔子颜回所“乐”之处是儒者追求的人生理想,此语表达了儒家的人生境界所在。孔颜乐处是以道德修养为基础,以诗、礼、乐为展开的一种生活方式。“逍遥”一词出于庄子,表达的是道家的人生境界。“逍遥”是一种顺应自然的、与物无对的、无待的境界。这两种境界都是建立在人的精神追求之上,超越了人世间功名利禄的生活方式。在被物质所奴役的世界里,这两种生活方式仍然有其现实的意义。
孔颜乐处;逍遥;人生境界;生活方式
“孔颜乐处”一词出自于北宋道学家周敦颐。周敦颐是二程兄弟的老师,在教二程时,给二程提出了一个问题:“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宋史·道学传》)。此问题自此也成了北宋道学家们共同追寻的一个问题。
此问题来源于《论语》,孔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又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寻孔颜乐处”就是追问在如此贫困的条件下,俩人究竟乐在何处呢?本文认为,儒家的理想生命,应从仁、礼、诗、乐几个方面来认识。
我们都知道孔子是一位仁者。“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孟子·公孙丑上》)是讲“仁”是上天赐给人最宝贵的品质,人只有在仁中才能获得生命的根基。孔子提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苟志于仁,无恶也”(《论语·里仁》),等等,那么什么是“仁”呢?孔子的弟子曾多次问孔子这个问题,但孔子对不同的人却做出了不同的回答,如颜回问仁,孔子答曰:“克己复礼”(《论语·颜渊》);司马牛问仁,孔子答曰:“其言也”(《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孔子答曰:“先难后获”(《论语·雍也》)。孔子对什么是“仁”并没有作出一个明确性的答复,但我们可以在孔子总体的一以贯之之道上来把握“仁”。孔子一直在讲“忠恕之道”。曾参曾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所谓忠,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人自己有个什么欲求,也要想着别人也有这样的欲求,在满足自己的欲求时,也要满足别人的欲求。所谓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是讲自己所不愿意别人对待我的,自己也不要如此对待别人。
如此看来,孔颜乐处离不开“仁”。孔子的“仁”建立在一个很高的道德标准之上,仁人的境界以道德为基础,以践行道德为实际行动,在“仁”的展开中,自然而然就体会到了快乐。周敦颐也说:“天地有至贵、至富、可爱、可求而异乎彼者。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处之一则能化而齐,故颜子亚圣。”(《周子通书》)就是说,人间有比至贵、至富、可爱更值得追求的东西,能见到这个东西,人的内心就泰和,其余在其眼中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个东西超越了富贵贫贱,有了这个东西,人无论富贵贫贱都能体会到快乐。在我看来,这个东西就是“仁”。
“仁”只是“孔颜乐处”基础,但仅仅一个“仁”并不能全面表达其内涵。孔子在论语中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所以“孔颜乐处”的具体表现还要包含诗、礼、乐三部分。
“诗者,志之所之也”(《毛诗序》)。志就是人的所思所想,关乎人内心深处最本根情感。但诗“发乎情,止乎礼义”(《诗大序》),诗是一种表露人真实情感的文雅方式,在此方式下,人的情感就显得韵味十足,这就有别于赤裸裸的、现代的情感宣泄。诗中之乐就像孔子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一切都是有节有度。“立于礼”是指儒家所自有的一套礼仪规范,同诗一样,也是人表现其真实情感的一种方式。此有两方面意义。一是要建立在真实的情感之上,孔子说:“仁而不仁,如礼何?仁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二是要有教养地表现感情,否则会流于粗鄙,“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关于“乐”,《论语》中载,孔子问曾点之志向,曾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零,咏而归。”孔子喟然叹道:“吾与点也!”(《论语·先进》)曾点在这里以寥寥数语表现了一个安详、和谐、具有诗意的画面。朱子点评说:“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见于言外。”(《四书集注》)这就是“乐”的功用。
“孔颜乐处”就是以“仁”为基础,以诗、礼、乐为展开的一个人生境界。人至于此才算是达到了真正的诗意的生活。
“逍遥”一词出自《庄子·逍遥游》篇,“逍遥”是庄子思想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在此文中,庄子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追寻何是“逍遥”?庄子通过寓言的方式揭示出事物的相对性品格,超越相对的执着,才能达到绝对的逍遥之境。
庄子讲述了一个“大鹏”鸟的寓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庄子·逍遥游》)此鸟是由名为鲲的鱼转变而来,鲲有几千里那么大,但变为鸟之后,仍然保持了原样,其背亦有几千里。这样的鸟飞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庄子·逍遥游》)这种鸟飞起来之后,就像是天空的云彩,可见其壮观也。它飞起之后,要到达南冥。这样的鸟个头极大,飞行极远,是鸟中的佼佼者。而鸟类中还有一个叫学鸠的,它“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庄子·逍遥游》),这种鸟只是贴着地面飞飞而已,几十米或几百米,还没达到三里五里,更别说去南冥了。此鸟从能力与志向上都与大鹏鸟要相差很多,但它反而回过头来嘲笑大鹏:“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庄子·逍遥游》)依我们看来,嘲笑大鹏的学鸠是要受到嘲笑的,小鸟不知大鸟的志向与抱负嘛!那么大鹏如此翱翔,应该算是逍遥了吧?庄子却认为:非也。虽然大鹏有几千里那么大,又能飞几万里,但它是有所依赖的。“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庄子·逍遥游》)如果没风,大鹏是飞不起来的,如果风积的不厚,大鹏是飞不远的。故大鹏是有所待的,也并没有达到逍遥的境界。
其实,在世界上很多事物都是不同的,都是相对的。就像庄子所揭示的那样,小年不及大年,小智不及大智,小鸟不及大鸟,等等。庄子认为这些大年,大智,大鸟也只不过比起小年,小智,小鸟来,活得更长,更有智慧,飞得更远而已,远远没有达到逍遥。
接着庄子又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宋江荣子:“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庄子·逍遥游》)在宋荣子看来,一个人的知能胜任一个官位,一个人的品行能在一乡中拔尖,一个人的德能够取信君主,一个人能定一个国家,都是不足追求的。人应该在所有的人都赞扬他的时候不自傲,所有的人都非议他的时候不沮丧,把内外区分清楚,不在乎外界的荣辱名利,不让外界的事物影响自己的内心。但庄子还是给了一个评语:犹有未树也!意思是说,这还不够。另一个是列子:“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庄子·逍遥游》)列子显然比宋荣子更自在,他好像神仙一样,能御风而行,自由自在。超脱了人世间,没有了一切俗务的干扰。这好像是逍遥了吧?但庄子回答:“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庄子·逍遥游》)他与大鹏一样,是要依赖于风的,没有了风,一切都是徒然,所以他也没达到逍遥的境界。
那么在庄子心中,“逍遥”到底是什么呢?“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他看来,逍遥的人应该因循阴、阳、风、雨、晦、明六气的变化,顺应自然之正,没有所待,游于无穷境,这样就是至人、神人、圣人。
庄子心中的“逍遥”就是无待的状态,犹如老子讲的“无对”,在此状态下,人无所依赖,无所牵挂,无所凭借,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与它相对,是一种纯粹的自由境界。
孔颜乐处与逍遥之境,分别为儒家、道家的至高之境,也是他们所追求的人生境界。孔颜乐处与逍遥是两种不同的处世方式,孔颜乐处是中国古代最传统的君子之道,它是以个人修养为基础,以诗礼乐为表现的生活方式。它是在人与社会相互纠合、人与社会相互影响中形成的。孔颜之乐不是乐于贫困,而是乐于超越了贫穷与富有的概念,上升到了精神的层面。其乐在于它能在与社会纠合之中,实现自己作为个体的精神追求,使人生不再枯燥,而是富有情趣,充满诗意。能乐于孔颜之乐的人生活中必是充满了生机!
而庄子的逍遥之境区别于孔颜之乐就在于它是立意于个体生命之上的,不再考虑或很少考虑社会的干扰。它使人的精神超拔,不再背负世人所要承受的各种压力。它使人的精神摆脱了物质的干扰,使人的视野上升,能够俯视这个世界。
孔颜乐处与逍遥之境都是原本中国自有的诗意的生活方式。但在如今的社会,环顾四周,如此生活或如此追求的人已寥寥无几。现在人人都在疲于奔命之中,而无暇回头滋润一下自己的心灵。他们都是被物质所异化的,自己活得不是自己,而是社会机器中的某个螺丝钉,故孔颜之乐与逍遥之境现在是、未来仍是我们所需要的。
[责任编辑:董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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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466(2010)04-0035-03
2010-05-12
孙改明(1985—),男,河南太康人,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