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少数民族迁徙史诗述略

2010-08-15 00:50朱飞镝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哈尼史诗英雄

朱飞镝

(长江师范学院,重庆 408100)

□西南民族文化研究

西南少数民族迁徙史诗述略

朱飞镝

(长江师范学院,重庆 408100)

不少民族都曾发生过规模不等的迁徙,由此而产生了迁徙史诗。迁徙史诗是西南少数民族史诗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多维度、多侧面反映了一个民族的一段历史。西南少数民族迁徙史诗反映了西南众多的少数民族面临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敌对的势力为了生存和发展所走过的艰辛历程,艺术地再现了他们在历史上留下的印迹。

西南少数民族;迁徙史诗;苦难历程;英雄雏形;民族关系

历史上,中华各民族的活动空间范围,自东而西,从东南沿海向西部内陆腹地可延伸数千公里而直抵欧亚大陆腹心地带的中亚西亚大漠深处;由北而南,从北寒雪域纵贯南下直至湿热多雨的中南半岛。如此广袤的地域空间和复杂多样的自然生态环境,为各民族提供了纵横驰骋的足够条件,使得中华文化表现出或者由点及面、由内向外不断拓展扩大的开发,或是东南西北纵横流动迁徙融汇,民族地域格局和民族文化影响不断变化转移的发展图景。在历史进程中,西南大部分少数民族都有过迁徙经历。这些迁徙活动有的是由于原住地自然环境的恶化或人口增殖而开拓新的疆域引起的,如彝族从青藏高原向云贵川的迁徙;有的是由于战争失利而引起的,如哈尼族战败于滇僰后从洱海地区向红河沿岸的迁徙,还有的二者皆有,如苗、瑶、侗族群从江汉地区向云贵高原的迁徙。这种民族的迁徙,为迁徙史诗的产生提供了条件。

在西南少数民族中,目前发掘出来的迁徙史诗主要有彝族《赊榷濮》,哈尼族《哈尼阿培聪坡坡》、《雅尼雅嘎赞嘎》、《普嘎纳嘎》,苗族《溯河西迁》、《跋山涉水》、《格自爷老·爷觉比考》,拉祜族《根古》,侗族《祖公之歌》,傈僳族《德图木瓜》等。除此之外,部分创世史诗中也包含有关迁徙的成分,如哈尼族的《十二奴局》中的“杜达纳嘎”部分、拉祜族《牡帕密帕》中的“勐属密属”部分。这些迁徙史诗叙述自己民族的苦难,歌颂自己民族的英雄,回顾自己民族的发展,以极为丰富的内容,留存了一段又一段已经过去的历史。对于我们研究某一民族的历史、现状和发展,具有重要价值。

民族苦难历程的记载

不少民族都曾经历过迁徙,有的民族甚至经历过多次的迁徙。这种迁徙既有三家两户的就近搬家,又有若干个村寨数千人规模的长途跋涉。拿苗族来说,早在先秦时期,其先民就开始了频繁的迁徙,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苗族的后裔遍布中国南方各地,近百年来,进而迁徙到东南亚,少数的更迁徙到欧美。所以,人们在提到苗族时,都知道它是一个以迁徙频繁,分布广阔的民族。虽然不能说迁徙越频繁,迁徙史诗就越多,但迁徙是迁徙史诗产生的主因确是大家公认的。很自然的,迁徙史诗就不能不在回顾自己民族的历史的同时,展示自己民族曾经有过的辉煌,诉说自己民族曾经遭受的苦难,从而构成了迁徙史诗的基本内容。

西南双江县布朗族流传着一部长诗,记载布朗族的祖先濮人丛孟茅弄来到帮丙,然后沿小黑江逐渐东进,因被澜沧江阻挡,至谦信一带定居下来的过程:

太阳出得天高,大堤如烈火燃烧。从孟茅弄来的人儿啊,蹲在这儿休息一会吧!把柱子竖起来,房子要盖在平的地方,饭要吃热的,这样才能好吃好在。[1]

流传在维西、兰坪、福贡、永胜一带傈僳族中的《德图木瓜》记述了古代英雄木必扒领导傈僳人民被迫迁徙,开辟怒江河谷的史实:

木必扒劝阻老人们停止呼喊和呻吟,由字扒命令妇女和孩子停止啼哭,怀着悲凉的心情离开了平平的田土,背负着生存的希望踏上坎坷的山途。追杀的声音是听不到了,回头还能望见旧住地冲天大火。[2]

迁徙途中,扶老携幼赶着牛羊,要穿过猛虎出没的原始森林,翻越终年积雪的碧罗雪山,走过蟒蛇栖息的深山幽谷。每遇有人死亡,他们照样给死者唱“葬歌”,按本民族传统习俗每人捧一捧土把死者掩埋。那震荡着群山荒野的恸哭声,使杜鹃和黄蝉也为之悲鸣:

白天山坡上卷起阵阵黄风,夜晚密布的阴云遮住星空,浓密的森林里猛虎咆哮,幽幽的深谷里蟒蛇嘶呜,每人一捧土掩没了同族兄弟,遍野的葬歌送走了同乡的亲人,杜鹃哀叫声中走了一夜又一夜,黄蝉呜咽声中走了一天又一天。[3]

从不同民族的迁徙史诗中,我们都能看到先民们顶风冒雨、扶老携幼、辛苦跋涉,既为离开原住地而伤感,又为新找到的地点雀跃,既为行途中的重重困难嗟叹不已,又为前方未知的目的信心百倍的艰难历程。

迁徙史诗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容,它是对本民族的发展所作的一种艺术化的记录。它叙写本民族发展的艰辛,反映先民在自然灾害的威胁下和外敌的欺凌下所遭受的种种不幸,充满了痛苦恻怛,布满了血迹泪痕,是一部部民族的苦难史。

历史上,哈尼族经历过多次迁徙,最终形成了今天“大范围、小聚居、多支系”的分布局面,就连同一个村子的哈尼人,都曾走过不同的路线:“‘布吹’为李氏,车里村最大的氏族,来自今建水、石屏一带,也即哈尼族迁徙所经之地……‘削妞’为白氏,来自骑马坝乡一带……“汉哚”白氏,来自今绿春县大水沟乡……‘翁党’或‘浓笼’罗氏,来自今东山村一带……‘腊咪’李氏,从今绿春县三猛乡的巴德、腊姑村一带迁来……”[4]《哈尼阿培聪坡坡》是目前保存比较完整的一部迁徙史诗,它详细记录了哈尼族人民迁徙历程中的艰难竭蹶:哈尼先祖发祥于甘青高原、黄河流域一个叫做“虎尼虎那”的神奇又荒凉的地方,然后到雅砻江、安宁河冲积平原地带叫做“惹罗普楚”的地方安寨开田,由于天灾和疾病,先民不得不往南方迁移,派出多批人探察后,几千人一起搬到了洱海边的“诺马阿美”,后来与当地的“腊伯”发生战争,失利后一部分沿哀牢山,顺礼社江南迁到了今天的楚雄、昆明、玉溪、通海、石屏、建水,以及红河两岸,另一部分沿无量山迁到了普洱、西双版纳。整个过程辗转颠沛,异常曲折,在迁徙中,人们要面对自然界各种各样的考验:

先祖去撵野物,

烈火烧遍大山老林;

燎起的山火难熄,

浓烟罩黑四方;

烧过七天七夜,

天地变了模样。

老林是什虽湖的啊妈,

大湖睡在老林的下方,这下大风吼着来,

黄沙遮没了太阳;

大湖露出了湖底,

哈尼惹下了祸殃。[5]

作品描写哈尼人经受的种种磨难时,充满了悲壮感和苍凉感,令人扼腕。

其他迁徙史诗也具有同样的特点,如拉祜族迁徙史诗《根古》所述,拉祜族为了避让“汉族人”、“其他族的人”、“外族人”和“官兵”,经过多次迁徙,才在祖先留传的三支箭的指引下,来到澜沧牡密(今澜沧地方)、玛牡密(地名,在今缅甸)和泰牡密(地名,在今泰国),并将这三个地方作为自己的故乡。迁徙史诗中,民族迁徙的原因有很多,侗族是因为不小心把箭射到了皇宫,怕官兵追查而主动逃离;苗族是因为“大地连水两茫茫,平得像席子一样”,人们为了生存而去寻找更适宜居住的地方;拉祜族主要是为了逃避其他民族的追杀而不断南移;彝族起初是为了躲避洪水,而后是因人口繁衍而分支开拓新的生存空间,分出来的家支也有因战争失利而撤离的情况;哈尼族的情况更为复杂,有自然灾害,有疾病瘟疫,有人类活动造成的环境恶化,还有与其他民族争夺领地失败等多种原因。不论造成迁移的原因是什么,他们都把离开家乡当作违背自己主观愿望的被迫举动:

麂子离不开住惯的岩洞,

水牛离不开歇惯的老圈,

哈尼离不开生养自己的惹罗普楚,

走一步要望两眼。

走呀,望呀,

哈尼的铁脚翻过数不尽的高山,

望哟、走哟,

先祖的血泪洒满数不尽的大河。[6]

史诗写出了他们对故土的依恋和对离去的无奈,对未知前程的惶恐和迷茫,使得作品充满了感伤、低落的情绪。因此相比英雄史诗,迁徙史诗可称为一部民族的苦难史。

值得注意的是,迁徙史诗虽然弥漫着悲壮和苍凉,但在史诗中,特别是在史诗的最后部分往往也宣扬着患难与共、奋发创业、勇于开拓的群体精神、昂扬亢奋的斗志和对未来积极乐观的希望。这才是真正的民族精神所系。如果没有这种韧性,很难想象这些民族还能继续生存、发展和壮大。

迁徙史诗是英雄史诗的先声

民族的迁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长途跋涉不知会碰到多少艰难险阻,人们在大自然面前总觉得自己是弱者,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保护神,盼望着本民族的英雄出现。少数民族史诗中为什么会英雄迭出,为什么会出现英雄崇拜,其原因正在这里。

由于产生年代以及各民族的生产力水平、文化发展情况不同,迁徙史诗对于人物的塑造也有所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通过民族的重大活动,英雄的轮廓从普通族人中渐渐凸显,在史诗口耳相传的过程中,其形象一步步得以丰满。苗族迁徙史诗《溯河西迁》中出现了“寅公”“卯公”“辰公”“色公”“黎公”“诺公”“姜公”“文公”和“雄该老人”等名字,但在作品中这些人物也只起到部分的作用,如雄该老人集合大家进行祭祀,起到的是召集作用;再如寅公、卯公等人打算向西迁移,但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经过反复劝说才得以成行,起到的也只是建议作用。侗族迁徙史诗《祖公之歌》以集体为描写对象,也出现了一些具体的人物,如一个名叫“劳宜”的青年,正是由于力大无比的他把箭射到了皇宫闯下大祸而引起了民族的迁徙。英雄人物在作品中占据主场,居于主导,他们智勇双全,一呼百应,叱咤风云,巍然屹立。

彝族史诗《赊榷濮》记录了彝族先民们在洛尼山由部落头领阿普笃慕主持分支祭祀大典后,将其民众分为武、乍、糯、恒、布、默六个部落,分别向三个方向迁徙发展后,各部彝人迁徙──定居──迁徙──定居的始而复返的史路历程。史诗中人物众多,关系庞杂,特别是先祖笃慕、武部阿格、乍部矣资、糯部阿尼、恒部阿秋卧、布部且保、默部德施等人物,他们德高望重、聪颖过人、英勇善战,已经具备了英雄的基本要素。拉祜族《根古》中:

日子久了,

人口多了,

拉祜人分成两大部落,

哥哥和妹妹的部落。

哥哥的部落有三十三个,

妹妹的部落有九十九个,

哥哥部落住坝头,

妹妹部落住坝尾。[7]

哥哥和妹妹分别是部落首领,带领民众过着原始狩猎生活,因为怀疑哥哥分肉不均,双方出现了裂痕:

妹妹心中有气,

没说出来,

她要领着自己的部落,

去另寻家园。[8]

等到真相大白之后,大家冰释前嫌,又重新回到一起,最后在与外族的战斗中哥哥负伤死去,妹妹独自带领族人根据指示往南迁移。这一部分情节在史诗中占据了大量的篇幅,且部落首领的行为左右着部落的行为,在部落中拥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已经初步显现出了英雄的雏形。与之情况类似,哈尼族《哈尼阿培聪坡坡》中的扎纳乌木在与腊伯头人谈判破裂,号召九山九寨的哈尼与腊伯开战失利后,面对跪下要求自己带领去拼杀疆场的七千哈尼,作出了离开诺马坝举族迁徙的痛苦决定。无论是《根古》中的哥哥、妹妹,还是《哈尼阿培聪坡坡》中的扎纳乌木,在氏族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作为领导人的他们经过反复思考,最终作出的都是不与敌人正面交锋,主动撤离的选择,虽然使得氏族得以生存,但在崇尚武功的时代,这种无奈的抉择都只能成为各民族内心深处的隐痛。另一方面,迁徙史诗中的人物只是作为事件发展过程中的一个个小支点,史诗只提及其出现或只在事件记述中简单涉及其作用,并没有对他们的形象、动作、语言、心理等方面作深入的描述,作为个体的英雄仍未能从部族整体中真正脱颖而出。

反观西南少数民族成熟的英雄史诗,作为作品主角的英雄总是被刻画得血肉丰满、出神入化。史诗从多个角度来描写英雄。在身世上英雄们来历不凡,他们或出身显贵(傣族召相勐)、或生于英雄世家(普米族支萨·甲布)、或感应而生(彝族支格阿龙)、或是天神下凡(傣族召朗玛)。他们聪颖过人,武艺出众,就连相貌也与众不同,如支嘎阿鲁:

英俊胜过希米星、雄伟胜过洪鲁山的巴若有修天之志,有回天之力;日月是他的眼睛,知识和智慧是他的头脑;龙虎是他的前胸,雄鹰是他的双臂,双龙是他的嘴唇,青红蛇为他垫脚;他炯炯的双目放射出先见之光;他皓洁的脸庞充溢着测量天地的豪情,他博大的心胸怀着治理乾坤的希望。[9]

由此可见,英雄史诗的核心是叙述英雄的生平业绩,以之为主线来推动情节。而迁徙史诗的重点在于纪事而非写人,作品并不是借助于展现英雄人物的风采来记录历史,而是根据情节的发展去叙述事件本身。迁徙史诗中初露端倪的英雄人物形象使得迁徙史诗成为一种初具雏形的特殊的英雄史诗。通过对比,我们不难发现,迁徙史诗中的英雄和英雄史诗中的英雄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他们都古道热肠,都有非凡的本领,都能拯民于水火。这些迁徙史诗对英雄热情歌颂,真诚爱拂,以至于不惜将其神化。

此外根据具体内容来看,迁徙史诗所记述的社会形态应早于英雄史诗,《哈尼阿培聪坡坡》中这样吟唱道:

虎尼虎那时代的先祖,

从不把父母挂在心上,

阿哥不认得阿弟,

阿妹不知阿姐的长相,

阿舅是谁他们不管,

阿婶是谁他们不想。

撵跑豹子,他们就搬进岩洞,

吓走大蟒,他们就住进洞穴,

找着吃食,他们就吃撑肠肚,

找不着东西,他们饿倒在地上。[10]

先民们还处于原始杂婚阶段,还没有产生家庭、家族等社会单位,就连兄弟姐妹的概念都还没有形成,他们穴居、靠天吃饭,学习灵长类动物采摘果子,学习啮齿类动物挖掘块茎,学习穿山甲而穿衣,学习鹦鹉而说话,通过对自然火的观察而初步获得对火的认识和使用,这一切都标明了这是一幅原始社会早期的人类生活画卷。《根古》中有这样的段落:

拉祜人分蜂蜜吃,

吃第一种花蜜,

变成富裕的人,

吃第二种花蜜,

变成不穷不富的人,

吃第三种花蜜,

变成了穷人。[11]

社会开始分化,说明阶级正在初步形成,但人们对于阶级概念的认识还非常模糊,于是将之归诸上天安排,这是原始社会面临解体前的典型状态。无论是原始社会初期,还是原始社会末期,在所反映的社会形态上,迁徙史诗和创世史诗都有相当的重叠部分。迁徙史诗既具有部分创世史诗的特征,又具有部分英雄史诗的特征。所以,有学者指出,迁徙史诗是创世史诗向英雄史诗的过渡形式[12]。笔者认为,这一观点是能够成立的。

迁徙史诗是民族关系史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3]。作为特定时期人们共同体的民族,也不可避免地和其他人们共同体发生各种关系。由于迁徙史诗数量多,内容繁杂,所涉及到的面相当广,本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等内容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迁徙史诗大多产生于民族发展的较早阶段,因而这种关系首先表现为争夺和冲突。傈僳族原分布在今川、滇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两岸等广阔地带,由于吐蕃和南诏之间的战争,傈僳人不堪纳西族木氏土司的利用和战争的威胁而决心远走他乡,另外寻找适于生存的地方。他们在头人木必扒的率领下翻过碧罗雪山,到达怒江两岸,依靠武力,逐步占据了怒江流域的知子罗(今碧江)、上帕(今福贡)等地,木必扒也成为统治怒江地区的大首领,而原来居住在怒江的怒族和独龙族也受制于木必扒,傈僳族于是成为怒江区域统治民族,通过迁徙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德图木瓜》记载了傈僳先民在其他强势民族的斗争漩涡中筚路蓝缕的艰辛。

《雅尼雅嘎赞嘎》是流传在西双版纳地区和缅甸、老挝、泰国哈尼族一大直系雅尼人中的长篇迁徙史诗,叙述了雅尼人“隋唐之际,由昆明经元江、红河、思茅迁徙而去”[14]的过程。史诗中,雅尼人先是在和“彝人”的比赛中失败而离开故土“加滇”,来到西双版纳广景山居住,又中了“傣泐”的计谋失去了城池。但他们在另一批傣人的帮助下渡过澜沧江,重新定居下来,并逐渐壮大。

《哈尼阿培聪坡坡》亦记载了哈尼人在迁徙过程中与多个民族发生的各种关系。面对有限的自然资源,生产力低下的原始先民往往呈现敌对和仇视的姿态,特别当作为外来民族的哈尼进入到其他原住民的区域时,还要面对外族的欺侮、驱赶和战争威胁:

腊伯的头人大声吼叫,

年老的扎纳,

你也听我腊伯头把话讲,

哈尼快快搬出诺马,

这里是我们的家乡![15]

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哈尼人和诺马原住民腊伯之间的矛盾终于不可调和,战争给双方带来了惨重的损失,“七千个女人变成寡妇,七千个小娃望不见爹娘”,过大的伤亡使得哈尼人难以为继,不得不主动撤离战场,在首领乌木的痛苦抉择下再次踏上寻找居所的漫漫长路。

当然,民族关系也不仅仅是战争和流血,它也会有着友谊和鲜花。如在“谷哈密查”,哈尼得到“蒲尼”的收留:

谷哈成了哈尼的家乡,

哈尼在这里增到七万,

先辈的规矩一样不少,

哈尼又把新事添:

谷哈有大大的红石,

蒲尼背来炼铁,

哈尼学会烧石化水,

也学会造犁铸剑。[16]

炼铁造犁技术的引入,无疑极大地推动了哈尼人的生产力,促进哈尼社会的向前发展。而在“嘎鲁嘎则”,哈尼与“阿撮”和睦相处,在这里哈尼先民的社会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向“阿撮”学习,掌握了稻作生产方式,正式开始农耕定居生活,并将这种生产生活方式一直延续下去。这段经历,给哈尼的民族记忆留下了积极的烙印,“我们在研究哈尼族这个民族共同体的时候,有必要同时看到在形成这一共同体的那一历史阶段,对它的形成产生过决定性作用的各种因素,即是除青藏高原南迁而来的游牧部落成分之外,还应当充分注意到使其形成一个现代规范意义上的民族——半山稻作民族的南方夷越民族成分”[17]。甚至有学者认为哈尼人在迁徙中受地理、政治的影响而会和来自中原的汉文化发生关系,大胆推测“哈尼成为某一‘南中大姓’统辖下的一支‘夷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18]。

西南地区自古以来就为多个族群繁衍生息之地,《史记·西南夷列传》:“西南夷君长以什数据,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嵩、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嵩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笮都最大;自笮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娏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这些部落分属不同的族群,“其空间分界,大致是从元谋盆地往楚雄偏北至云县,再连接保山划一条弧线,其西北部、北部主要为氐羌原始文化分布区,其东部、南部主要为濮越原始文化分布区”[19],原本同源或不同源的文化相互交融,共同发展。在原始先民的头脑中,对民族的形成,有着极为朴素的认识,如佤族史诗《司岗里》唱到:

人类有了火种,大地无比宽阔。

不能挤在司岗,要分开过生活……

这是最难过的时刻,大哥为兄弟分籽种;

只是最痛苦的时刻,二哥为兄弟分火种;

三哥含泪分文字,文字要牢牢记住。

以后各在一方,全靠文字联络……

佤族把文字画上牛皮,牛皮不怕风吹雨淋;

景颇族把文字画上鹿皮,鹿皮不怕挤压檫磨;

傣族把文字画上贝叶,贝叶的花纹美丽不落;

汉族把文字画上竹片,竹片上的花朵千载难脱。[20]

将“兄弟多了要分家”视为各民族迁徙的原因,同时也说明了各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尽管民族与民族之间曾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械斗、搏杀,但各兄弟民族之间有着血脉维系,因而加强各民族的大团结,各民族和睦相处,理属当然。

在迁徙史诗中,还记录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不同民族相约共同迁徙。“贵州苗族古歌《跋山涉水歌》、《溯河西迁》等写的是由东向西,……侗族古歌《侗族祖先哪里来》、《祖公上河》等都说是由广西梧州迁来,原因是地势与气候不适合生产及人口过密等,于是沿浔江上有都柳江北上了。”[21]《侗族祖先哪里来》中有这样的唱词:

侗家对那苗家祖先讲:

结伴同行寻找新住地,

只有沿着大河逆水上,

要找那山坡有树田有水,

能够养活儿孙的地方。[22]

分属百越和九黎两大部落的两个民族,为了探寻更适合的生存环境和更美好的生活,纷纷踏上了迁徙之路,在这条共同的道路上,他们选择的不是相互倾轧,而是携手与共,这无疑给两个民族有关迁徙的记忆都留下了一段佳话。

西南向来被视为秘境,这块广袤的大地至今仍未能为人们彻底了解。各个民族在栉风沐雨的发展进程中所产生的迁徙史诗,以丰富多彩的内容,为我们提供了仰视这片高天阔地的凭借。注目西南少数民族迁徙史诗,其意义自不待说。

[1]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中国少数民族歌谣(资料本)[Z].云南:内部出版物,1959.23.

[2][3]中国社会科学院云南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云南少数民族文学资料(第1辑)[Z].云南:内部出版物,1980.65、65.

[4]李克忠.行·声·色——哈尼族文化三度共构[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459.

[5][6][10][15][16]云南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办公室.云南少数民族古籍译丛(第6辑)——哈尼阿培聪坡坡[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1986.3、14、29、25、17.

[7][8]拉祜族文化网.根古[DB/OL].http://www.lahuzu. com/Show.asp?id=350,2006-04-07.

[9]阿洛兴德.支嘎阿鲁王·俄索折怒王[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4.7.

[11]云南拉祜族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拉祜族民间文学集成[C].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94.

[12]张福三.云南地方文学史(古代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103.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51.

[14]史军超.哈尼族文学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8.429.

[17]史军超.滨海文化与高原文化的嫡裔——哈尼族迁徙史诗研究[A].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研究所.哈尼族研究文集[C].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1.54.

[18]李力路,Steven D Lord.试论《哈尼阿培聪坡坡》所载各迁徙阶段的历史分期[J].红河学院学报,2008,(6):22.

[19]范建华等.爨文化史[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143.

[20]毕登程,隋嘎.司岗里[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7.

[21]李子贤.多元文化与民族文学——中国西南少数民族文学的比较研究[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 252.

[22]田兵,廖正中,潘定智.苗族·布依族·侗族·水族·仡佬族民间文学概况[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 177.

A Review of Migration Epics of the Ethnic Minority in Southwestern China

ZHU Fei-di
(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8100,China)

Many ethnic minorities have experienced migration of different scales,during which epics about migration were born.A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ethnic minority epics of western China,migration epic reflects the history of a nationality from different dimensions and angles.The migration epics of ethnic minorities in western China reflect the austere natural environment and their life in the hard struggles against enemies, representing artistically their footmarks in history.

ethnic minority in southwestern China;migration epic;hard life;rudimentary hero;national relationship

I29.2

A

1674-3652(2010)02-0089-06

2009-11-24

朱飞镝(1975- ),男,云南昭通人,长江师范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艺学、民俗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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