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蕾
(重庆广播电视大学 导学中心,重庆 400052)
□重庆文学史
抗战文学的重庆主题与现代文学的北京、上海主题之比较
李蕾
(重庆广播电视大学 导学中心,重庆 400052)
现代文学中的北京、上海主题是现代作家们的主要创作源头,北京主题在以老舍为主体的作品中是亲切温暖的回忆,上海主题在新感觉派和“孤岛”时期的张爱玲的笔下是摩登都会和苍凉心境的合体。抗战时期,重庆作为全国的文学和文化中心,抗战文学中的重庆主题具有独特的风貌。重庆作为文学背景呈现多样化的趋势,人物塑造集中在对外来人群的抉择状态的描绘,文学城市的风格表现为一次以身体创痛为爆破点,直接撼动心灵的漂泊之旅。这使得重庆主题较之现代文学中的北京、上海主题表现的人物、内容和风貌有着巨大的差异。
重庆主题;北京;上海主题;文学城市;形象风格
随着近几年对抗战时期大后方文学的研究,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重庆抗战时期文学的特殊性和重要性。重庆抗战资料的重新发现,重庆抗战文化与文学研究论文的撰写,和重庆抗战文学研讨会的频繁召开,重庆抗战文学资源得到了极力挖掘。目前,陪都文化研究、三峡诗人研究以及“重庆文学史”的提出均在学术研究界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种种研究表明,抗战时期作为国民政府陪都的重庆继北京、上海两个文学中心陷落后的第三个文学中心,无可争议的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第三个十年的文学中心地,而对于京沪之与现代文学的关系,论著已丰,而重庆在中国现代文学上的意义的研究正急待拓宽和深入。本文就是从比较抗战文学的重庆主题与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北京、上海主题之差异的角度入手,力图开掘战时重庆城市的形象特征,以及抗战文学中重庆主题的独特性。
在现代文学中,叙述京沪两地的文本不计其数,作家的笔触曾深入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呈现的角度也不尽相同。鉴于本篇论文的论述重点,是文学中的城市主题,为了使得文本更具典型性,笔者对北京主题的文本选择集中在老舍为主体的作品上,而上海则以穆时英、刘呐鸥、施蜇存等人的新感觉派小说和四十年代张爱玲小说为代表,来与抗战文学中的呈现重庆的文本加以比较。
北京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从明朝开始,就是封建王国的政治文化中心。1919年辛亥革命撕破了封建王朝的狰狞面容,旧时的王爷府第和封建机构变成了高校新址,文化教育事业空前发达,甚至成为了北京主要的经济支柱,城内学术空气和文化氛围十分宽松和谐,南来北往的人一到北京说话都温和起来,北京的知识分子生活充裕,态度从容。当北京古老醇厚的传统趣味浸染着,陶冶着他们的雅兴和精英意识时,他们也对这城市充满了怜爱。老舍爱北京爱得苦,“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1]他聚集从小耳濡目染的北京生活经验写大小杂院,写四世同堂的祁家四合院,如葫芦一样的小羊圈胡同,写王利发的茶馆,《骆驼祥子》的大马路、天桥,和厂甸、庙会的热闹,还写北京春节的吃食玩乐,琳琅满目的生意店铺。午后的蓝天响着悦耳的鸽哨,胡同里飘散着诱人的亲切的货声:“落花生,香来个脆啦,芝麻酱的味儿啦……吃啦!嫩藕似的苹果清脆甜瓜啦!”[2]一切都那么的富有人情味和熟悉感,就象发生在自己家里一样。老舍明言:“北平的好处不再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都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周围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第一个城楼,第一个牌楼,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在街上还可以看见北山与西山呢!”[3]这种处处成景,处处有闲的地方,巧妙的促成了自然和人的联系,因人为的改造和活动更加显得温馨和充满野趣。而体现这种独特的意蕴的典型产物,就是北京的四合院,它们几乎成为了描写北京的必不可少的元素。看看《四世同堂》祁家的院子:“院子是东西长而南北短的一个长条,所以南北房不能相对;假若相对起来,院子便被挤成一条缝,而颇象轮船上房舱中间的走道了。南房两间,因此,是紧靠着街门,而北房五间面对着南院墙。两间东房是院子的东尽头;东房北边有块小空地,是厕所。南院墙外是一家老香烛店的晒佛香的场院,有几株柳树。”[4]在开阔的空间和土地上建立的平房,体现了传统宗法社会严整的生活秩序和相应的人情模式。同时为了构成与自然的和谐,“在南墙根,他逐渐的给种上秋海棠,玉簪花,绣球,和虎耳草。院中间,他养着四大盆石榴,两盆夹竹桃,和许多不须费力而能开花的小植物。在南房前面,他还种了两株枣树,一株结的是大白枣,一株结的是甜酸的‘莲蓬子儿’。”[5]这样,在院墙之中人依然能够敏感的感受到四季的变化,达成与自然的天然同盟,保持了人的内心平和。
而此时的上海正做着旖旎的春梦。自从19世纪中叶上海开埠以来,西方帝国主义经济和文化方式的传导和入侵,上海由华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三家分辖,逐渐发展成为资产阶级的新兴城市。上海拥有了比其他城市更为丰富的都市物质生活条件,发达的印刷设施和文化事业,便利的交通往来,从市民阶层中成长起来的上海知识分子部分的摆脱了政治对文化的束缚,率先以市场作为写作的风向标,并开始重视和服务于普通市民的口味倾向。三十年代以穆时英等人为代表的新感觉派和四十年代张爱玲笔下的“大上海”发育的象一位“摩登”的少妇,她仪态万千的出现在各式繁华喧闹的场所中:舞场、跑马场、豪华饭店、百货商店、咖啡馆、新式公寓、夜总会、电梯、有轨电车、四缸进口跑车……这些五光十色的现代化建筑最大限度的刺激着文学家们的书写欲望,提供了纷繁杂乱的都市题材和创作契机。刘呐鸥渲染的舞场是这样的:“在这‘探戈宫’里的一切都在一种旋律的动摇中——男女的肢体,五彩的灯光,和光亮的酒杯,红绿的液体以及纤细的指头,石榴色的嘴唇,发炎的眼光。中央一片光滑的地板反映着四周的椅桌和人们的错杂的光景,使人觉得,好像人入了魔宫一样,心神都在一种魔力的势力下。”[6]扭曲的无序空间,陌生的骚乱,迷醉的上海站在了与中正平和的北京一个对立相悖的极端上。
抗战爆发前夕的重庆,还是一个人口仅20余万的江边小镇,由于有崇山峻岭的天然屏障,交通不便,这里还没有感到外敌入侵的威胁和抗日战争的如火如荼。直到国民政府宣布成立陪都,越来越多的工厂学校迁建入驻,城内马路的整理和新市区的开辟,直到四周都飘散着种种“下江”口音,重庆才开始意识到天翻地覆的变化来了。在时代激流的裹挟下,战前的左中右各派作家大都齐聚于重庆为中心的西南地区。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这一批被我们后来文学史所认定的一流大师中,除了鲁迅在战前逝世外,其他七位大家齐聚重庆;当时在渝地的也有今天被我们定为大师的林语堂、梁实秋;有当时文坛的后起之秀胡风、路翎、萧红、萧军等①当然这些作家大多是流动性的,但是重庆毕竟是他们战时飘泊历程的一个主要的驿站。。中国作家从广袤天地被迫来到这块落后的西南小城,新奇的感官冲击和文化交流使他们对重庆的地理气候,建筑交通都新鲜不已,文学视野为之扩大。
在作家们的创作中,重庆作为文学背景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一个有着四川特色的本土的重庆:这里遍布曲折陡峭的石梯,摇摇欲坠的吊脚楼,奇特的平街的楼窗,山城蒸热的天气,沉重的雾,奔腾的嘉陵江及江上的吆喝着的纤夫,廉价好吃的青橘,比驴子还小的矮马,凶恶的老鼠,山地特有的交通工具——滑杆,还有日机的轰炸:残破的街道和尸首,窒息的防空洞,凄厉的警报;时常响在远处的修挖防空洞的爆破声,半夜陋巷里“炒米糖开水”的叫卖声,和乡间凄清的杜鹃啼声,勾动了多少不眠人的心弦。这些情景在张恨水的小说里并不鲜见。一个现代化的繁华的重庆:“柏油马路,四五层的立体式大厦,影院,剧场、咖啡室、西餐社,油壁辉煌的汽车,和闪烁光芒的霓虹灯,凡都市所有者,无不应有尽有。”[7]巴金《寒夜》里曾树生留恋舞厅,夜夜笙歌;宋之的,袁俊,茅盾等剧作中也有暴发户的江边豪宅,新式汽车和女人的口红。还有一个荒蛮的煤矿山谷的重庆:在路翎的小说中,溅着火星的煤炉,烧红的钢铁,轰鸣的机器,败破的土房,一个充满恶毒和强力,赤贫和反抗,诅咒和友爱的梦魇。
老舍笔下最富趣味的人物形象往往是那些本份的透着小聪明的“老北京人”,他们灵巧度势,一团和气,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做得有滋有味:《骆驼祥子》里拉洋车的漂亮车夫和拉包车的老车夫;《我这一辈子》中的裱糊匠;《四世同堂》的打天篷的棚匠;给人搬家,扛重物的“窝脖儿的”,专收破烂的“打鼓儿的”,卖酥糖的,挑担子剃头的……洋洋大观,无所不有。与这些个分工细致面面俱到的市井街坊相对立的人物,正是北京的上层知识精英。他们长期在家族宗法和传统文化的浸染之下,知书识礼,有着士大夫的儒雅风度,然而这种文化却也使他们陷入救国与苟且的两难境地中。北京的传统文人常以文化和家族的牺牲品的形象出现在文学中,比如同为四十年代产生的文学人物,老舍《四世同堂》的祁瑞宣和曹禺《北京人》的曾文清。他俩都是出生在书香世家的读书人,特别是祁瑞宣还接受了西方的新式教育,温文尔雅,清秀敏感,并且有着较高的审美观和价值判断能力。但他们的身份又往往是整个家族中成家立业的中坚力量,时代风浪,百废待兴,系与一人。为了顾全家庭和仕途,他们不得不忍辱偷生,挣扎隐忍。曾文清无力捍卫对愫方的爱,祁瑞宣在日寇刺刀下委曲求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还有一些禁不住现实诱惑的人,最终堕落为“官的帮闲”,如祁家二子祁瑞丰为当科长卖国求荣,冠晓荷,大赤包等人更是十足的“官迷”,他们的人格、心态和行为准则都被官化了。他们官权唯上的恶迹与北京的官场文化和上国意识是分不开的。乃至战火烧到家门口,祁家老太爷还坚信:北平是天地下最安全可靠的大城市,只要存上够全家吃三个月的粮食和咸菜,然后用装满石头的破缸顶住大门,足可以渡过难关[8]。固执而可笑的自我中心意识使北京人固步自封,战争的爆发和政治的崩塌都能轻易的摧毁他们的心底防线。在巨大的文化惯性面前,他们的觉醒和奋争的历程要漫长和艰难的多。
而在上海高度发达的商业经济和文化里,穆时英等人和张爱玲描绘了一群以金钱和情欲为中心的都会生物。穆时英《上海的狐步舞》用跳跃的镜头技巧勾勒出几个独立的画面:黑社会的仇杀,儿子与继母的不伦之恋,舞场的调情癫狂,倒毙在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华懋饭店的偷欢。刘呐鸥《都市风景线》中出现一个个性观念开放,高速消费,及时行乐的时髦男女。施蜇存关注人性扭曲后的性苦闷和性幻想。这些当红或衰老的舞女、娼妓、水手、姨太太、投机商、赌客、流氓、走投无路的可怜虫、游戏人生的旷男怨女,色情狂和心理变态者,浓墨重彩的组成一幅新奇、刺激、绝望的香粉男女的肖像画。“孤岛”时期的张爱玲是个异数,她也写性苦闷(《金锁记》)、性幻想(《封锁》)、不伦之恋(《心经》),但她的洋场男女多数是都身处公寓,饭厅等“内室”的男女,安静、世俗、琐碎、窘迫的室内环境凸现出无奈、孤寂、苍凉、阴冷的人物心境。《封锁》里的吕宗桢饶有兴趣的阅读盛包子的旧报纸,这样的举动和心境具有上海人的典型心理特征。
重庆抗战文学对人的描写则主要集中在为避祸逃难而从外地迁入重庆的人物群体,这跟绝大部分作家均非本土作家有很大的关系。宋之的话剧《雾重庆》沙大千一行人是北平的大学同学,沈浮话剧《重庆二十四小时》柔弱女子薛藜是东北人,剧团演员康泰和剧作家林白野等人在上海就是好朋友,徐昌霖话剧《重庆屋檐下》向天鹤一家是河南人,张恨水的抗战小说系列的人物如魏端本、华傲霜、李南泉们多半是从南京和北平来的。从他们的生活和遭遇中,我们也能看到作家们自身的投影。这些人物大多是有知识文化和理想抱负的中青年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汇聚陪都,面临着救亡的紧迫,死亡的阴影,贫困的要挟,政治局势的紧张和特务机构的渗透。时代选择了他们,他们需要接受新的前途选择和心志考验。整体上来说,这个时期的人物塑造是一种因处于命运转折点急待抉择的焦虑形象。在这抉择的心灵体验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命运可能:有的不顾身体的受难,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为抗战奔走呼号,如《重庆二十四小时》的林白野和《重庆屋檐下》的沙宗文努力不懈创作抗日题材的文艺作品;郁茹《遥远的爱》中的罗维娜忍受着漫长的孤寂,奋斗在抗战的第一线。有的堕落为奸诈的日夜算计的投机商人和暴发户,如《雾重庆》的北平学生沙大千,《魍魉世界》急着改行的西门博士;也有在生活中落败下来从而一蹶不振的懦夫,象《寒夜》里的汪文宣,《重庆二十四小时》的丁晓江;还有的沉沦为权利和金钱的玩物,政治或社会制度的祭品,如《腐蚀》的赵惠明,《山城故事》的丽珠,《结婚进行曲》的黄瑛等女性。这是一组组有关命运和抉择的严肃命题。如同张爱玲之于上海,重庆人物形象长廊里的异端是路翎笔下的矿工、袍哥、流浪汉、混混和疯狂的女人……这些生活在旷野和机器中间的人,撕破了都市最后一层温情的面纱,迸发出生存的原始强力和欲望。如《饥饿的郭素娥》那强悍而美丽的郭素娥,在饥饿和贫穷中热烈固执的追求幸福和新生,对大泥淖似的困厄的生活投以全身心的痛恨,迸发出撼人心魄的原始强力与生命强力。
就文学人物而言,重庆相比于北京和上海来说,本土人物的塑造相当匮乏,但留给我们的思考和联想却不少。这样的差异是怎样产生的呢?是抗战语境下的文艺充当了时代的号角,而失去主体性?是重庆本土文化对外来文化的排斥和保守?是战时作家生活境遇和创作心态的变化?这些疑问都是值得我们去进一步挖掘的。
北京浓郁的学术气氛和蔚为壮观的雍容风度,使这座城市像老酒一般历久而弥新。不少人感到住在北京不觉得怎样,离了就想的不得了。老舍远在千里之外,想念在北平的日子:“面向着积水潭,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和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睡在摇篮里。”[9]老北平是最能慰藉处在社会和文化巨变中的知识分子那种迷茫无依的情怀的地方,不仅是学院派、欧美派的京派知识分子对于传统的情感生活和人文气氛如鱼得水,就连在上海或他处的人们对北平的倾羡也溢于言表。郁达夫作《北平的四季》感慨“北京生活的伟大幽闲”,出生在上海钢筋水泥中的叶灵凤在黄昏的公园里同样怡然自得,林语堂在《京华烟云》第十二章里带着炫耀性质的大篇铺陈北京那无与伦比的舒适。身处重庆的老舍全靠回忆来完成《四世同堂》的创作。文学中的北京像一个可爱的后花园,带着儿童的回忆和心理,充满了私密性,归属感和乡土感,是珍藏心底的老照片。北京是故土,是亲切的力量,是水乳之地。他们的想象和回忆让老北平成为现代文学主题的一个创造性来源。
上海,物质消费的都市,红男绿女频繁的出入歌是娱乐场所,无尽的游乐和消耗。似乎所有的都会故事都缘起于舞厅,饭店,跑马场,街道。“街有无数都市风魔的眼:舞场的色情的眼,百货公司的饕餮的蝇眼,‘啤酒园’的乐天的醉眼,美容院的欺诈的俗眼,旅邸的亲昵的荡眼,教堂的伪善的法眼,电影院的奸猾的三角眼,饭店的朦胧的睡眼——”[10]穆时英等人和四十年代的张爱玲无疑是最能捕捉这个都市的精髓。在消费的推力下,摩登都会高速运转着,而城市也在召唤着人,消费着人。不管心如止水的寡妇如《春阳》里的蝉阿姨,还是天真烂漫的年轻女郎如《雾》中的秦素贞小姐,一旦接触到上海,都强烈的渴望着都市的生活。不仅如此,人和人之间也在互相消费,刘呐鸥的《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追求刺激的女人以小时计算不间断的约会新的男友,《游戏》中的步青不过是“新女性”心里一个爱情的消费品。这是一座声色舞动的城,消费膨胀的城,是一个拥有自身消费规则的巨大游乐场。
而战时的陪都风格迥异于前两者。据学者孙艳魁的研究:抗战时期有800万到1000万的难民涌入西南后方[11]。战时重庆的人口规模剧增,大部分都是可怜的难民。大量现代作家夹杂在难民的队伍中,在重庆开始了他们的漂泊之旅:胡风携着怀孕的妻子辗转从上海来到重庆北碚;叶圣陶从苏州举家西迁,戏作“迁蜀第一世家”;张恨水在南京的优越生活不保,到重庆南温泉嚼着平价米度日;老舍提着一口小皮箱几经抉择,心怀不忍在济南抛妻别雏;丰子恺辞别沦落敌手的心爱的缘缘堂;北京来的冰心爬上了歌乐山;碧野靠寥寥无几的教学工资与母亲相依为命;萧红,白朗,端木蕻良从遥远的东北松花江上漂来了。这是一次伤痛的个人流亡,是满怀酸楚的苦难历程,他们的作品里共同出现了动荡不安的主题。老舍《鼓书艺人》里的宝庆带着一家大小和养女秀莲历经坎坷坐船到重庆卖艺;张恨水《蜀道难》中的白小姐从沦陷区孤身一人入川,兵荒马乱的行程中,不仅水路艰险,人事复杂,且还有不安好心的胡经理沿途虚情假意,企图趁人之危。然而,这只是漂泊的开始,重庆城里更加的不安宁,西南后方成都、桂林、贵阳等几个省市的人口互相流动,处处风声鹤唳,生存尚成问题,更遑论安身立命。而日机的轰炸,还导致重庆城内非正常的人口流动。大量已经居住重庆的人们为了躲避日机轰炸纷纷向城郊疏散,而当雾季到来之后,为了生计和交易又有不少疏散乡下的人口回流市区,这个时候,“偶然闲步郊外,只要留心一看,许多茅蓬草屋门前,时常有雪白的西装衬衫、摩登旗袍之类晒晾出来”[12]。
重庆因为战争留给作家们难以磨灭的烙印,他们在重庆经历了生存的考验,感情的抉择和良知的斗争,不论曾赞美过这座城市的顽强,还无情讽刺了它的黑暗,自始至终,是在这里和中国一起共赴国难。因此,面对重庆,就是直面颠簸漂泊的岁月。曾卓深切的歌吟道:“当离开你回到故乡时/我欢跳着向你告别/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又萌生着对你的思念/因为,在你的怀中/留下了多少青春的回忆/因为,是你的/既有圣火又有毒焰的熔炉/锻炼了我,陶冶了我/给了我结实的身体和火焰的心!”[13]是重庆,赋予了作家们新的生命体验和别样的流浪经验,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和思想,只有经历了战火和风浪的人才会理解重庆的意义,并与之结下生死阔契。这样的城与人的关系感动了在重庆的美国记者,他记载了一幕抗战胜利前夕的情景:“如果你在月光明亮的期间爬上山顶,你会看到悲哀而动人的场面。山顶上到处散布着三两成群的人,静静地坐着。他们一声不响,俯视着注满月光的山坳以及银色的河流,他们是来向战争,向重庆,向这个风云际会的焦点告别的。”[14]
通过上述的比较,我认为,如果说对文学北京的描述是基于漫长历史沉淀的心理优势,作家们对待北京的怀念和批判是一种对民族劣根性的纠正和忏悔,而对文学上海的文字挥霍更象是深藏在作家潜意识里的民族耻辱感,尽管穆时英们以那样卖弄的姿态出现。不然张爱玲不会在多年以后,才缓缓吐露真义:那么不可一世的上海,其实是黯淡破败的,象沉到海底去的古代“大西洋城”[15]。那么文学重庆的出现,就是一次以皮肉体验和生理创痛为爆破点,直接而准确的瞄准心灵深处的漂泊之旅。国人第一次切身饱尝流亡的痛苦、死亡的恐惧和世事的凄凉,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做出了关于人生和命运的重大抉择。
[1][3][9]老舍.想北平[A].老舍选集(第五卷)[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42.
[2]曾智中等.张恨水说北京[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61.
[4][5][8]老舍.四世同堂[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12.
[6]刘呐鸥.都市风景线[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5.
[7]吴济生.新都见闻录[M].上海:上海光明书局,1942.15.
[10]穆时英.PIEEROT[A].白金的女体塑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118.
[11]孙艳魁.苦难的人流——抗战时期的难民[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286.
[12]思 红.重庆生活片断[A].施康强.四川的凸现[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35.
[13]曾 卓.重庆,我又来到你身边[A].曾卓抒情诗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109.
[14][美]白修德,贾安娜.重庆——风云际会的焦点[A].中国抗日战争大后方文学书系·外国人士作品[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254.
[15]水 晶.蝉——夜访张爱玲[M].台北:台北大地出版社,1973.24.
Comparing the Theme about Chongqing in Anti-Japanese War Literature with the Themes about Beijing and Shanghai in Modern Literature
LI Lei
(Chongqing Broadcast and Television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52,China)
The themes about Beijing and Shanghai are the creation sources of modern writers.Beijing theme in the works of Lao She and other writers is about the warm memory while Shanghai theme is the combination of modern municipality and gloomy feelings in the works of New Feeling School and those of Zhang Ailing in the period of“Isolated Island”.During the period of Anti-Japanese War,Chongqing was the center of China’s literature and culture,and the theme about Chongqing had its unique features,which makes it very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Beijing and Shanghai.
theme of Chongqing;themes about Beijing and Shanghai;city of literature;style of image
I206.6
A
1674-3652(2010)02-0046-05
2009-12-28
李 蕾(1980- ),女,重庆市人,重庆广播电视大学导学中心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