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意志论
——叔本华悲剧理论述评

2010-08-15 00:43杨振喜
关键词:叔本华表象意志

杨振喜

(北华大学 文学院,吉林 吉林 132013)

生存意志论
——叔本华悲剧理论述评

杨振喜

(北华大学 文学院,吉林 吉林 132013)

叔本华的悲剧学说是建立在其生存意志论基础之上的。叔本华认为人在盲目意志的支配下,注定—生处在永无休止的追求中,而其欲望又永远得不到满足,因此,人生本质上是痛苦的。而悲剧从本质上反映出了人生真实的这一幕。悲剧的本质是通过意志同其自身的矛盾冲突,同其自身的分裂,以此展示人生的痛苦、不幸和灾难,借以唤起人们对生存意志的否定。由此可见,叔本华的悲剧理论是一种消极的艺术论,要求人们对现实采取一种顺从和退让的奴性态度,心甘情愿地赎他那与生俱来的“原罪”。

叔本华;生存意志;悲剧的本质;意志;冲突;否定

唯意志论是一种主张意志高于理性并且是宇宙本体的非理性主义哲学。唯意志论哲学的本质在于否定感觉经验和抛弃理性思维,而把情感意志捧到宇宙的中心地位。唯意志论产生和形成于19世纪20年代的德国,流行于19世纪下半叶和20世纪初期。叔本华是唯意志论主要代表之一。叔本华主张生存意志。叔本华虽然不是戏剧作家,但他对悲剧有一些重要的论述,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悲剧学说。叔本华的悲剧学说是建立在其生存意志论基础之上的。

一、叔本华悲剧学说的理论基础——生存意志论

叔本华所生活的时代,正是黑格尔的思想处于鼎盛时期,整个德国思想界都处在其影响之下。黑格尔的以绝对理念为核心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在根本上是一种理性主义思想。在黑格尔看来,“除了理性外更没有什么现实的东西,理性是绝对的力量”。[1](P294)他所说的理性不仅指人们头脑中的思想,而且主要指存在于人们头脑之外的某种客观思想,也就是绝对理念或绝对精神。黑格尔认为,这种理性在人类和自然界产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理性是世界的灵魂,理性居住在世界之中,理性构成世界的内在的、固有的、深邃的本性”,[2](P80)至于世界则只是理性外化的结果。叔本华对于黑格尔的这种理性主义观点深感不满。在叔本华看来,理性并不是什么世界的本原,它只是人类所具有的一种认识能力:“这使人异于动物的能力,达到概念的能力,自来就被称为理性。”[3](P30)这就是说,理性在叔本华的思想中不是一个本体论的概念,而只是一个认识论的范畴。在他的本体论体系中,处于核心的范畴乃是意志,在他看来,意志是一种非理性的生存欲望。

叔本华认为世界就是“我的表象”,彻底否认客观世界的存在。叔本华在他的哲学代表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中,开宗明义地写道:“‘世界是我的表象’,这是一个真理,是对于任何一个生活着和认识着的生物都有效的真理;不过只有人能够将它纳入反省的、抽象的意识罢了。并且,要是人真的这样做了,那末,在他那儿就出现了哲学的思考。于是,他就会清楚而确切地明白,他不认识什么太阳,什么地球,而永远只是眼睛,是眼睛看见太阳;永远只是手,是手感触着地球;就会明白围绕着他的这世界只是作为表象而存在着的;也就是说这世界的存在完全只是就它对一个其他事物的,—个进行‘表象者’的关系来说的,这个进行‘表象者’就是人自己。”[3](P25)根据叔本华的理论,整个世界只是一种同主体有联系的客体,是一种直观者的直观,—句话,就是一种表象。无论在什么样的时间、空间和条件下,一切能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主体的性质,世界万物的存在都是以主体的存在为先决条件,没有主体就无所谓世界,因而也就无所谓“表象”。有了主体,才能有世界,这个世界,就是表象。叔本华的这个观点是很荒谬的,他把整个世界归结为主体、自我的产物。

叔本华认为意志比表象更为重要,表象只代表现象世界,而意志却决定着世界中的一切。叔本华认为世界的本原是意志。叔本华把“意志”看成是盲目的、非理性的,意志是不能遏止的盲目冲动。意志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具有的求生存的欲望冲动,即所谓生存意志。这种生存意志具有明显的非理性特征,“意志自身在本质上没有一切目的、一切止境的,它是一个无尽的追求”。[3](P235)

二、悲剧的本质——意志同其自身的矛盾冲突

叔本华以其生存意志论为理论基础来探讨悲剧的本质及其类型。叔本华把盲目的非理性的意志说成是世界的本质,并由此得出:人在盲目的意志的支配下,他注定—生在永无休止的追求中而其欲望又永远得不到满足,一个欲求得到满足,十个、百个新的欲求接踵而至。因为一切欲求皆出于缺乏,缺乏则引起痛苦,因此,人生本质上是痛苦的。个人生活史归根结底就是一部苦难史,我们的生命必然蕴含着悲剧的一切创痛。然而人类自身却确信人生在整体性上是幸福的,同时却在苦苦地追求已经深陷误区所谓幸福生活的幻影。叔本华把整个人生看做一场悲剧。因为悲剧从本质上反映出了人生真实的这一幕。所以,叔本华认为悲剧是文艺的最高峰。他说,悲剧是“以表出人生可怕的一面为目的,是在我们面前演出人类难以形容的痛苦、悲伤,演出邪恶的胜利,嘲笑着人的偶然性的统治,演出正直、无辜的人们不可挽救的失陷;是因为此中有重要的暗示在,即暗示着宇宙和人生的本来的性质。这是意志和它自己的矛盾斗争。”[3](P350)

叔本华认为,人们观赏悲剧,由于持纯粹的直观态度,而摆脱了意志的驱使,而“我们看到悲剧结尾时的感触,实际已摆脱‘生存的意志’。悲剧中所提示的是人生的悲惨际遇,偶然和迷误的支配,正人君子的没落,凶徒恶棍的凯歌等等,直接反对我们的意志的世界诸相,都摆在我们的眼前。”[4](P34)正因为悲剧是在意志的自我斗争发展到顶峰的时候,以可怕的情景展现在观赏者面前,所以当人们看到悲剧结尾的刹那间,则会大彻大悟,人生原来是这么一场悲惨的梦。因而世界和人生并不真能使我们满足,也没有让我们沉迷的价值。叔本华还用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和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和《哈姆雷特》等悲剧中的主人公来佐证自己的观点。叔本华认为索福克勒斯和莎士比亚并没有去描绘其笔下人物的悲痛绝望的心理,而是去高扬他们否定生存意志,“永远放弃了人生的一切快乐,或者自愿的,乐于为之而放弃这一切。”[3](P351)正因为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的种种悲惨际遇,向观赏者明确地暗示出人生的悲惨和无价值,生命个体的一切努力皆等于零。因此,叔本华得出一个结论:“纵是感觉冷漠的人,他的心境也会暂时脱离人生,意欲也一定会移转他处,而觉悟到世界和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或者,在他的心灵深处一定会自觉的活动起‘非意欲’的生存。”[4](P37)由此可见,悲剧的本质是通过意志同其自身的矛盾冲突,同其自身的分裂,以此展示人生的痛苦、不幸和灾难,借以唤起人们对生存意志的否定。

叔本华根据上述理论把悲剧划分为三类:一是某一角色的罪恶引发的悲剧,是剧中人物本身的异乎寻常的,发挥尽致的恶毒导致的;二是盲目的命运或者说偶然和错误带来的悲剧;三是道德上平平常常的人由于彼此的地位、环境的不同而造成的悲剧。而且又很难说出是谁对谁错。这一类悲剧与莱辛的市民悲剧有些相似,剧中的主人公都是一般的平民。其中前两种类型的悲剧无疑是偶然的,稀少的。以第一种来说,由于某个恶毒至极的人的恶德败行才导致悲剧的发生,比如莎士比亚笔下的理查三世、伊阿古、麦克白等等,剧中的带有悲剧性的事件完全是由这些坏人一手造成的,因此,如果没有这些人物的为非作歹,悲剧性的事件显然就不复存在。现实生活当中固然有坏人,但像理查三世那样专以作恶为能事的极坏之人,毕竟罕见。因此,人们欣赏这样的悲剧,就不大容易将剧情与现实人生密切联系起来,从而认识不到痛苦的人生本质。至于第二种悲剧,则是把盲目的命运当作悲剧产生的根源,比如俄狄浦斯的悲惨遭遇,完全是由于不可捉摸的命运的摆布导致的。这种盲目的命运无疑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和随意性,在现实生活中也是罕见的,虽然令人惊骇,却又让人感到陌生而遥远,从而很难使人领悟到悲剧的轻易而自发的特性,认识到人生的本质即痛苦。基于此,叔本华把第三种类型视为最理想的悲剧类型,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最为接近,最令人不知所措,而无可避免,深刻体现了悲剧的原罪(生存本身之罪)本质,“因为这一类不是把不幸看作一个例外,不是当作由于罕有的情况或狠毒异常的人物带来的东西,而是当作一种轻易而自发的,从人的行为和性格中产生的东西,几乎是当作人的本质上要产生的东西,这就是不幸也和我们接近到可怕的程度了”。[3](P352-353)

叔本华认为悲剧冲突的双方互为对方制造灾祸,不能说单是那一方面不对。叔本华反对悲剧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正义观念,“这种要求是由于完全认错了悲剧的本质,也是认错了世界的本质而来的。……不错,事实上是没有这种要求,请问那些奥菲利亚,那些德斯德斯蒙娜(苔丝狄蒙娜),那些柯德利亚(考狄利娅)又有什么罪呢?——可是只有庸碌的、乐观的、新教徒唯理主义的、或本来是犹太教的世界观才会要求什么文艺中的正义而在这要求的满足中求得自己的满足。”[3](P351-352)但是,叔本华没有深入挖掘这些悲剧人物的悲剧产生的社会原因,而是认为:“悲剧的真正意义是一种深刻的认识,认识到(悲剧)主角所赎的不是他个人特有的罪,而是原罪,亦即生存本身之罪。”[3](P351)叔本华之所以把人的生存视为是痛苦,甚至认为人降生到世间来就犯了“原罪”,因为生存本身就是罪过。生命与痛苦有着不解之缘,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就不可避免地犯了罪过,要饱受痛苦作为惩罚。悲剧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一人生痛苦,清楚地揭示了这条人生真理。叔本华非常欣赏西班牙剧作家迦尔德隆(卡尔德隆)在《人生如梦》中的两句诗:“因为一个人最大的罪过就是:他已诞生了。”[3](P486)人们怎样才能赎回原罪,摆脱苦难?叔本华认为唯一的途径就是否定生存意志。

叔本华认为,很坏的人,“即令是过去很坏的人,间或我们也看到他们通过最深刻的创痛也纯化(使原有的自私利己之心消失)到这种程度:他们成为另一个人了,完全转变了。因此,以往的恶行现在也不再使他的良心不安了;不过他们还是情愿以死来赎这些恶行;并且也乐于看到自己那意志现象消灭,现在这意志对于他们已是陌生的和可厌恶的了。”[3](P538)而善良的人,“他们现在表现着心意上真正的善良和纯洁,表现真正痛恨做出任何有些微恶意或不仁的行为;他们宽恕了自己的仇敌,即令是使他们无辜而受罪的仇敌。他们不只是在口头上这样做,不是害怕阴间的判官而假意这样做,而是在实际行动上,出于内心的严肃这样做,并且绝对不想报仇。是的。他们终于欢迎自己的痛苦和死亡,因为生命意志的否定已经出现了。他们每每拒绝人家提供的救援而欣然地、宁静地、无上幸福地死去。”[3](P539)在叔本华看来,“在过份的痛苦中,生命的最后秘密自行向他们透露出来了,即是说受害与为恶、忍痛和仇恨、折磨人的人和被折磨的人,在服从根据律的认识里尽管是那么不同,在本体上却是一回事,是同一个生命意志(生存意志)的显现。生命意志(只是)借个体化原理而使它的自相矛盾客体化:他们已充分认识到为恶与受害的双方,而当他们终于体会了双方的同一性时,他们现在就把双方拒绝于自身之外,就否定了生命意志。”[3](P539-540)由此可见,悲剧冲突的双方都是同一个生命意志的显现,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悲剧冲突不是正义与不正义、邪恶与善良之间的矛盾,而是意志和它自己的矛盾斗争。换言之,叔本华的悲剧理论所说的悲剧结局不是悲剧冲突双方斗争的解决,而是斗争的双方在认识中对生命意志的否定。人们要想彻底摆脱痛苦,就得否定生存意志,消除一切欲望,绝对忘却自我,杜绝生命之源。

三、结语

综上所述,叔本华的悲剧理论是一种消极的艺术论,因为这种学说不但没有任何进取意义,而且还起到削弱人的斗志和生活信心。它要求人们在面对不公平时,不要进行抗争,而是对现实采取一种顺从和退让的奴性态度,要求人们放弃自己的理想、愿望和追求、放弃人生的一切享乐,而应怀着一种“退让精神”,心甘情愿地赎他那与生俱来的“原罪”。

[1]〔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M].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2]〔德〕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3]〔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德〕叔本华.叔本华论文集[M].陈晓南,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

杨振喜(1974-),男,文学硕士,北华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欧美戏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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