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保持与再塑
——关于白音敖包祭祀组织的观察与思考

2010-08-15 00:42张曙光
大连民族大学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张曙光白音敖包

张曙光

(国家图书馆,北京 100081)

传统的保持与再塑
——关于白音敖包祭祀组织的观察与思考

张曙光

(国家图书馆,北京 100081)

白音敖包是东乌珠穆沁旗最大、最具影响力的敖包祭祀,具有悠久的历史。连续几年就东乌珠穆沁白音敖包祭祀及其组织进行了专项的田野调查,发现在不同时期、不同组织者的主导下,白音敖包的传统在得到保持的同时,始终被再塑并给予“合理”的阐释。从白音敖包祭祀的跟踪调查来看,传统的保护并不仅仅是对传统的形态或者具体符号的保护,更重要的是对传统文化再生产空间的保护。

白音敖包祭祀组织;传统的保护;传统的再塑

一、白音敖包及其祭祀组织

白音敖包位于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萨麦苏木白音敖包嘎查境内,在旗府乌利亚斯太镇西南方大约 45公里处。

白音敖包祭祀不是对单独一个敖包的祭祀,而是对一个包括白音敖包、额吉敖包以及白音敖包替代敖包在内的“敖包群落”的祭祀。这些敖包共同形成一个范围更为广泛的白音敖包祭祀。额吉敖包,即母亲敖包,又名柴达木敖包,只有一座,位于白音敖包西南方大约 1公里处的柴达木湖畔。传说她是白音敖包的夫人。由于白音敖包不仅是东乌珠穆沁旗最大的敖包,也是东乌珠穆沁人深怀“苏苏格”(崇敬)的敖包,因此一些因年长或其他原因无法到达白音敖包进行祭祀者,在其居住地另立白音敖包的“替代敖包”进行祭祀,以表达对白音敖包的虔诚。目前已知的白音敖包的“替代”敖包有两处,一处在东乌珠穆沁旗乌利亚斯太镇库伦庙东北部山上,面向白音敖包祭祀地方向;还有一处是在东乌珠穆沁旗额吉淖尔苏木。由此,形成了一个以白音敖包为主祭祀地的更大范围的祭祀圈。

白音敖包祭祀的时间是每年的农历 6月 3日,这个日期最初的确定很可能与库伦庙“甘珠尔经”全卷念诵仪式的开经日期有关①每年农历 6月 3日东乌珠穆沁旗库伦庙举行念诵全卷《甘珠尔经》开经仪式,该活动持续七天,于6月 11日以“背经绕庙净化仪式”来结束。。从空间布局看,白音敖包祭祀地位于北部山顶,山下离敖包半里地,地势略高的平坦处是敖包那达慕场地,也是负责敖包组织管理的敖包长们的蒙古包安置地。这里共有 15座蒙古包,是 15个敖包长临时的家。在敖包长蒙古包的正前方大约 500米处,是固定的商业区,经营各种饮食以及日用百货等。白音敖包整个祭祀空间自上而下由三层临时建构的场域构成——白音敖包群为场域的神圣空间、15个敖包长蒙古包为场域的神圣与世俗交汇空间以及商业为场域的世俗空间。各场域之间有一段距离,自然分隔,却又密不可分,各自形成了属于这个场域内的规制。

白音敖包属于寺庙敖包,早期全权由库伦庙组织祭祀。20世纪80年代以后,组织权完全交给了民间,通过敖包总长领导下的敖包长(敖包达日嘎、敖包达嘎玛拉)制度来实现。敖包长的产生以“自愿、平等”为原则,完全由民间自主决定。除了敖包总长需要集体商定之外,其余敖包长的产生由各自所属苏木上年的敖包长负责确定。从白音敖包组织来看,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自治。这是白音敖包祭祀组织的最重要特点。从组织者的产生、祭祀的组织、组织权的转替都由民间自行处理,没有任何行政力量的干预。二是自愿。白音敖包组织者的产生以自愿、主动为前提,以提出申请的先后为序选定敖包长,并没有任何形式的继承、指派或者竞选,虽然有微弱的竞争,但竞争者之间往往可以通过协商友好解决。三是平衡。白音敖包祭祀的组织者每年都有不同,无论是祭祀中担负主要组织职责的敖包总长,还是敖包长,每年都会轮替变换。每年的轮替变化又在各个苏木之间,在各苏木内的所有成员之间流动,基本上每个人都有可能取得作为祭祀活动组织者的机会。四是服务。敖包长的产生以自愿、主动为前提,以尽一份“义务”,“了却”夙愿为目的。敖包长们每年须出资出力,为敖包祭祀的各项组织活动服务,保证祭祀顺利延续。五是私利。敖包是一个地域的“标志”,是主宰这一地区风调雨顺、人畜安康、丰歉福祸的“神灵”。拥有了敖包的组织权就对敖包这一象征资源有了“话语权”,也就拥有了让敖包神灵更多“偏爱”自己的“机会”。因而对敖包组织权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竞争[1]。

二、白音敖包祭祀中传统的保持与变异

白音敖包祭祀具体的起始年代已无从考起,历史上关于白音敖包祭祀也缺乏具体的文字记载。但据当地喇嘛以及老人的口述,其传统可追溯到几百年前。目前,白音敖包祭祀仍保留着传统的祭祀时间、祭祀仪式和祭祀内容[1]。不过,从笔者 2007-2008年的跟踪调查来看,白音敖包祭祀中,存在着明显的传统变异。

首先,敖包祭祀规制中最重要的敖包数目不断处于变动之中。

2007年的白音敖包祭祀中,白音敖包由主敖包及上百个“沙比”敖包 (子敖包)组成。主敖包坐落在最高山顶,其东边有 15座,西边有 13座,西南方有 1座子敖包。在通往敖包的山路上,还垒有近 70个小石堆,这些小石堆也被祭祀者称为“沙比”敖包。据库伦庙 73岁大喇嘛介绍,白音敖包过去只有 13座敖包。形成现在这样的规模,是20世纪 80年代中期恢复祭祀以来组织者和祭祀者共同作用的结果。“左边 15座敖包代表共同祭祀白音敖包的 15个苏木,右边 13座敖包代表的是 13个‘阿塔腾格里’(十三家神)。主敖包代表的是敖包神。”②东乌珠穆沁旗宝力格苏木吉日格朗图嘎查纳·丹宾,男,60岁,蒙古族,2007年白音敖包总长,张曙光访谈于 2007年 7月 14日白音敖包祭祀地。“西南方的 1座敖包是专门为马匹放生以及赛马净化、祈福绕桑用的。”③东乌珠穆沁旗乌里雅斯太镇库伦庙喇嘛彭苏格,男,75岁,蒙古族,张曙光访谈于 2007年 7月24日库伦庙。曾任敖包长的丹巴认为敖包长其实有“矫正”和“赋予意义”的责任。“我们那年中间主敖包外,修成了两边各自 12个敖包。取的是一年 12个月,一天 24小时的意思。”④东乌珠穆沁旗道特淖尔镇奈日暮达拉嘎查阿·丹巴,男,54岁,蒙古族,2004年白音敖包长,张曙光访谈于 2007年 7月 25日其家中。“我们那年装饰敖包的时候,有人就喊,这边多出来一个敖包,我说多出来就按照我们说好的两边各 12座的原则将它归并。他说,不好动别人立下的吧?我说,怎能说是别人的,如果说是别人的,你今天组织祭祀干什么?现在这个敖包就是让你来作主,就是得按照自己的思想和想法来祭祀。我在会议(敖包长)上强调必须按照一定的规矩和说法,不能随意,没有根据地增加和减少,必须有严格的说法。当时,我说各 12的原则时,喇嘛们也不想改变已经形成的。但我们几个敖包长坚持了。”

而 2008年笔者再次考察白音敖包时,“在祭祀前期碰面会上,我提出了修缮敖包,有些人不很乐意,但说了说,也都很愿意了。之后每人拿出1 000元作为修缮款。在祭祀前 20日开始了修缮工作。蒙古人怕动土,尤其动敖包上的土石,为此,专门到庙里请教了喇嘛。喇嘛给了一包土,让洒在敖包山上,并让口中念诵吉祥话,了结了心里的顾虑。整个修缮需要八九万元,民间募集了10 000元 (祭祀前 3 000元,祭祀期间 7 000元),敖包长们共出了 15 000元,其余的基本都由我自己承担了。因为我是敖包总长嘛。”①东乌珠穆沁旗乌里亚斯太镇额尔德尼阿古拉嘎查鄂·毕力昆,男,57岁,蒙古族,2008年白音敖包总长,张曙光访谈于 2008年 7月6日。修缮工作在祭祀之时,并没能全部完工,祭祀三日过后,敖包总长带人继续将其修缮完工。为了修缮还成立了专门的白音敖包修缮领导委员会,主任由敖包总长毕力昆担任,成员有五位敖包长。委员会在修缮完毕解散,并将敖包事宜交给下一年的敖包长安排和管理。

“修缮时,都依照一定的规制进行。敖包用多少块石头,多少个台阶都有讲究的。我们用了乌珠穆沁人熟悉的数字,即 64,1024,2048等。主要依据的是男儿三艺,尤其搏克比赛的人数,这些数字本身就是吉祥和有力的。用代表力量的、勇士的、有力的数字修缮敖包,可带来更好的福祉。”②同上。就此,白音敖包的数量又恢复到了“传统的”13座。

其次,白音敖包祭祀的组织管理制度是敖包长制,而敖包长的人数却随着行政建制的变动而变动着。

白音敖包属于寺庙敖包,早期由库伦庙组织祭祀。1956年敖包祭祀停滞前,一直由寺庙出 2位管事,民间出 3位敖包长,共同组织每年的祭祀活动。1984年恢复白音敖包祭祀时,东乌珠穆沁旗有 15个苏木,因此便确定了 15位敖包长,每个苏木各产生一位。每年由各苏木产生的 15位敖包长共同组织本年度的白音敖包祭祀,寺庙不再参与具体的组织工作,只对祭祀仪式本身的“程式”“规范”持有话语权,成为民间组织者宗教仪式上的“顾问”和“参谋”。随着国家行政区划改革,东乌珠穆沁旗的建制也不断处于归并、增减之中,至 2006年变成了 5个镇 2个苏木。这对于全旗共同祭祀的白音敖包而言,虽然仍延续着原 15个苏木中产生敖包长的“传统”,但因苏木的建制发生了变化,很多苏木被撤销或归并,原有的行政界限也被打破。人们也开始“认同”新的行政所属,并渐次形成了以此为中心的利益诉求。在这种情况下,敖包长的人选分配出现了一些变化。“有些苏木连续几年产生敖包总长,有些苏木一直申请不上敖包长角色。”③东乌珠穆沁旗道特淖尔镇奈日暮达拉嘎查阿·丹巴,男,54岁,蒙古族,2004年白音敖包长,张曙光访谈于2007年 7月 25日。敖包总长由上一任敖包长共同讨论确定下一年由哪个苏木来承担敖包总长。当年的敖包长,选定所属苏木的下一任敖包长。但是,作为民间的、非正规的组织,也存在很大的随意性。“有的连续两年在自己的亲戚之间转权。很多人申请了许久也轮不上。所以在会议上需要提出规范的想法,当敖包长的那年我就提出了这种现象。也不知是我提的缘故还是怎样,这两年我们苏木(任敖包总长)的倒多了起来。”④同上。而 2008年的敖包长决定,从 2009年开始新增两个名额,将敖包长人数增加到了 17位。“行政建制的变更,导致了组织者之间的矛盾。我和我们的敖包长们商量多增了两个名额,把满都宝力格(最为偏远,离祭祀地 300-400多里)镇的申请者纳入了进来。他们一直申请不上,人家愿意出钱出力组织敖包祭祀,干嘛限制那么多呢。”⑤东乌珠穆沁旗乌里亚斯太镇额尔德尼阿古拉嘎查鄂·毕力昆,男,57岁,蒙古族,2008年白音敖包总长,张曙光访谈于 2008年 7月6日。

其三,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祭祀者结构的变化,白音敖包祭祀的族群文化纯洁性不断受到多元文化的消解。

白音敖包是个开放性的敖包,是为数不多的无女性禁忌、无排他性的敖包。因白音敖包的这种“灵验性”和开放性,每年的祭祀者上万,无论男女老少,本地人和外地人,祭祀日从四面八方赶来祭拜白音敖包。一些因年长或其他原因无法到达白音敖包祭祀地者甚至在其原驻地另立白音敖包之“替代敖包”,进行祭祀,以表达虔诚。近年来,随着白音敖包祭祀影响的不断扩大,其祭祀者的族群边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许多生活在本地的汉族也到白音敖包进行祭祀。他们认为“白音敖包可灵,我连续去了 7年。”①东乌珠穆沁旗乌里雅斯太镇出租车司机王先生,男,汉族,27-28岁,初中文化,张曙光访谈于 2007年 7月 15日至白音敖包祭祀地的路上。“我们祭祀的时候也不拿啥,不懂,就跟着牧民绕敖包三圈,嘴里喊‘呼来,呼来’。”②东乌珠穆沁旗乌里雅斯太镇宾馆服务员周福庆,男,汉族,51岁,小学文化,张曙光访谈于 2007年 7月 18日邮政宾馆。他们认为白音敖包最灵验,最具神力,也不“拒绝”任何人③对于白音敖包的开放性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认为白音敖包的神很凶,易怒,若路过而不祭拜会惹怒它并可能引火烧身。另一种认为,白音敖包神非常的博爱和仁慈,护佑众生,不分身份、种族、性别。白音敖包的一则传说支持了白音敖包的包容性或者“强势性”。传说有个人不信大家的说法,路过白音敖包而没有下马祭拜。走了没多久,无故从马上摔下折断了腿。届此,才幡然醒悟,虔诚地祭拜起白音敖包而再无灾祸。。目前,传统上被当地蒙古族所敬仰的白音敖包已成为当地多民族共同信奉和虔诚祭拜的一个重要敖包。

白音敖包祭祀中所表现出来的传统保持和变异,与白音敖包的组织管理形式有直接关系。由于白音敖包祭祀的组织管理是敖包长制下的纯粹民间自治管理,因此,敖包长具有较强的话语权,这种话语权对于传统的解释、保持、传承与再塑成为不可忽略的权力和资本。而组织者每年的轮替,对白音敖包传统的保持、对“传统”的诠释以及新的规制则有着不同的影响。比如白音敖包数量的不断变化,组织者便是核心“作俑”者。敖包处于“原始”态(祭拜者一块块儿石头添加形成的石堆),而非“建筑化”(用水泥、砖石垒砌固定)时,其型态也相对易于变动。但每次的变动,总有组织者“传统”的、“权威”的话语赋予它“合理”“合法”的意义。

此外,白音敖包本身的开放性与环境的剧烈变动,也是其传统形式难以固定不变的因素。随着社会变迁,草原生存状态从相对封闭和“独立”,进入到开放和多元的社会环境中,白音敖包的传统与现实相“碰撞”时,必然面临要么“灭亡”,要么“妥协”并策略性地“变革”的选择。

传统,尤其那些非核心、非仪式化、符号化的传统更是异常脆弱,在外部环境压力或条件改变时,仅短时间内就可能断开传续的链条。

过去,两口作为煮敖包“贺喜格”用的专用锅常年放置在祭驻地,祭祀结束后在锅底压上羊拐等倒扣,等待下一年祭祀之时念诵“净锅”经文,用香烛净化,清洗一年的尘土后启用于祭祀。在掀锅时,敖包长们还要争抢压在锅底的羊拐、羊骨、羊背等,认为抢到羊拐可带来好运。但近几年不断出现丢失专用大锅的现象,而不得不改变多年来的传统,祭祀之后不再原地扣留专用锅,由次年的敖包长负责送到寺庙保管。争抢羊拐的仪式也随之消失。

历史上白音敖包祭品特别多,祭祀过后敖包长用牛车拉走献给寺庙,由寺庙作为救济品送给沿路各个苏木嘎查的贫困者。“现在可不能放了,前几年祭祀完之后就被外人成袋成袋地拉走卖了。没有办法,只能洒牛奶,献奶豆腐、黄油块儿,不再成瓶、成块儿地献给敖包‘洛斯’了。”④东乌珠穆沁旗道特淖尔镇奈日暮达拉嘎查长恩和父亲,男,60岁左右,蒙古族,2007年白音敖包总长亲家,张曙光访谈于 2007年7月 15日白音敖包祭祀地。主敖包上的“标示神物”——道格本不应取下,但因为是铜制的,曾数次被盗,迫使祭祀后取下存放于寺庙,下一年祭祀时再插上⑤东乌珠穆沁旗宝力格苏木吉日格朗图嘎查纳?丹宾,男,60岁,蒙古族,2007年白音敖包总长,张曙光访谈于 2007年 7月 14日白音敖包祭祀地。。2008年修缮后,主敖包修了很高的台阶,一般人无法登攀,祭祀后“道格”也不再取下,“传统”又被恢复⑥东乌珠穆沁旗乌里亚斯太镇额尔德尼阿古拉嘎查鄂·毕力昆,男,57岁,蒙古族,2008年白音敖包总长,张曙光访谈于 2008年 7月6日。。

“我们承担的那年所作的一个改变是,过去都是宰杀上百头羊,放在车上分发敖包贺喜格。但出现了商贩们不断排队领走放在冰箱里,反过来卖给我们的现象。他们做起了无本生意。那年我们规定,一个人只出一头羊,亲戚、同乡、蒙古人,只要是敖包祭祀的人,进了你的蒙古包就给他分发敖包贺喜格,而不再整车地排队发放。有些传统也得变,敖包祭祀表达的是一种心愿,不在于献多献少。”①东乌珠穆沁旗道特淖尔镇奈日暮达拉嘎查阿·丹巴,男,54岁,蒙古族,2004年白音敖包长,张曙光访谈于2007年 7月 25日。传统就这样在反复中延续着,也被不断地暂时“替代”或永久地“替代”着。暂时的替代,或因环境条件的改变而恢复为原初的传统,而永久的替代,则可能就变成或“误读”为新的或“本来”的传统。民众时时都在主动地“创造”或“不得已”改变和变通着传统。

传统自身在延续过程中还是不断解决发展过程中的新问题,才能延续传统本身的价值和意义。白音敖包祭祀者每年上万人,环境问题越来越让人担忧,尤其是塑料袋、瓶等“现代”垃圾对草场的污染引起了组织者的关注。

“敖包祭祀的时候把装鲜奶的瓶子都留在了敖包上。我组织那年,拿着喇叭和大家说不要把瓶子扔在这里,一是污染环境,二是瓶底留下的是福根,应该带回家,哪能扔在这里?敖包祭祀就是将福气带回家的,如果这样祭祀,祭祀的意义不就没有了?”②同上。2008年的敖包组织者在修缮敖包的同时,在保护敖包环境方面做了很多努力。敖包总长毕力昆亲自拿着喇叭向祭祀者倡导不要将带来的瓶瓶罐罐及塑料袋子随意扔在敖包上,将它带走或集中在固定的地方。比起 2007年的白音敖包,2008年的祭祀中少了许多垃圾。

毕力昆认为:“敖包祭祀的好与坏,和这一年的组织者有直接关系。组织者的任务就是得把自己当主人。”③东乌珠穆沁旗乌里亚斯太镇额尔德尼阿古拉嘎查鄂·毕力昆,男,57岁,蒙古族,2008年白音敖包总长,张曙光访谈于 2008年 7月6日。“在转交祭祀权的时候,也应向继任者传授自己的经验以及敖包祭祀的传统。”④东乌珠穆沁旗道特淖尔镇奈日暮达拉嘎查阿·丹巴,男,54岁,蒙古族,2004年白音敖包长,张曙光访谈于2007年 7月 25日。

三、对传统以及传统的传承与保护的认识

在开放的环境下,和任何其他传统文化一样,白音敖包祭祀也面临着什么是传统、谁的传统,以及如何保持传统的重要问题。

所谓的“传统”,自有其古老的延续性基础。但是,有些古老的传统是很晚才出现的,有些甚至是发明出来的[2]。在白音敖包祭祀中,今天的敖包长对于传统的解释与改动,算不算是对传统的发明呢?一旦今天的决定形成并固定下来后是否就形成了新的传统?笔者认为,白音敖包传统的变异不属于霍布斯鲍姆的任何一种分类。它既不是发明的,但也不完全是历史的。这种完全在传统传承中发生的变异,相对于未来而言,它可能就形成了传统。

从人类学视野看去,体现社会特征的文化特点随时都在变化。均衡是相对的、暂时的,变迁才是绝对的、永恒的。作为族群文化重要构成的传统也是如此。抛开来自传统外部的社会冲击不谈,相对稳定的传统文化通过不断的“再生产”维持自身平衡,使社会得以延续。

在白音敖包祭祀过程中,由于实行敖包长制度,敖包长本人的权力在敖包祭祀整个“场域”中具有决定性的力量。因此,他个人的行为对传统的理解、解释和传承就有重要的影响。这样在白音敖包祭祀的传统传递场域中,敖包长的资本或者权力随时都可能使祭祀的传统产生变异,从而进一步强化了敖包长制度本身。从文化再生产的角度看,白音敖包祭祀的“场域”可以分作两层,一层是祭祀中的场域,主导力量是敖包长;其次是敖包祭祀本身所处的社会场域。在第二层的场域中,不仅敖包长,喇嘛、一般民众和官方都成为决定敖包祭祀传统未来塑形或者再生产中的不同主体,而未来白音敖包祭祀传统的塑形则是整个社会“场域”中各方力量相互博弈的结果。在各方力量的权衡互动中,无论各方的权力、资本多么悬殊,但是他们的交互行为必然会围绕什么是传统,谁的传统,如何传承和保护传统这三个基本问题展开,并就此达成某种平衡。传统一直都是在各种力量的冲突、共谋和协调中演变和被阐释着。

对于传统的保护,笔者认为,首先传统不是历史文物标本,应是族群文化的活态表达,是现实相对未来的塑造。对传统的理解,重要的是其延续性而不是历史性,重要的是保持和传承而不是对历史渊源的追溯。从延续性上看,传统是现实相对未来的塑造,并处于不断再生产过程中。如果现实处于历史与未来的夹缝之中,那么,传统也是处于承接和再造之间。

就白音敖包祭祀来看,其传统一直都存在,而且也一直都在保持着,但传统也一直都没有完全保持下来,传统在其传承过程中始终面临着在历史各阶段的现实中不断被再塑形的压力和考验。以白音敖包祭祀的规制来看,近两年变化很大。而对于每个不同形制的建立,组织者和祭祀者总有各自的“话语”和“权威阐释”。那么有些传统,相对于今天和明天它们是传统的,但是相对于最初,它们就不是传统的,而是现实的再塑。

其二,传统是族群鲜活文化的组成,是族群整体行为的总和表现。在白音敖包祭祀中,任何一任敖包长个人的理解和偏好都有可能对未来的传统产生新的塑形,然而任何一位敖包长的产生却都是当下族群现实社会中产生,并为当下族群所接受的选择,他的行为虽然有个人的偏好,但一定脱离不了这个族群当下集体社会生活的约束和限制,因而其行为实际上并不是个人的选择,而代表了族群整体的表现。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传统其实就是族群鲜活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只要族群存在,它就是也应该是族群文化的反映,是族群整体行为的总和表现。按照刘锡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四种划分方式,白音敖包祭祀作为一项重要的民间信仰,其本身应属群体传承的范畴。

其三,在传统再生产的保护中,要将族群外的保护要求与族群内的保护要求区分开来。传统作为族群文化符号的标志构成,其保持与延续都是族群内在的责任与义务。从族群内看保护问题时,它的理解应是族群内各方利益、力量内部平衡的结果,而且这种平衡的过程本身就是传统的构成。就族群外的要求而言,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传统本身在不同的现实环境下被再塑为什么样的形态,而在于这种再塑是由谁、在什么样的时空中,按照什么样的方式被再塑。

作为组织者和祭祀者的乌珠穆沁人对于白音敖包祭祀传统的保持和再塑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和决定权。他们在不同条件下对“传统”所采取的不同的行动、不同的选择以及不同的型塑,应由族群内部来判断和阐释,而不应由族群外部的任何判断所裁定。对于族群外部而言,文化再生产空间的保持和稳定至关重要。对传统的保护并不仅是对传统的形态或者具体符号的保护,更是对传统的文化再生产空间的保护,这种保护应该尽可能是原生态的,而不是原形态的保护。就白音敖包祭祀而言,草原、草原环境、草原生活方式的相对完整与独立,在白音敖包祭祀的保护中至关重要。

[1]张曙光.自愿、自治与平衡——关于白音敖包祭祀组织的考察[J].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08(2):1-7.

[2]E·霍布斯鲍姆,T·兰格.传统的发明[M].顾杭,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1-17.

(责任编辑 王莉)

Inheriting and Reshaping Tradition——on Bayin Oboo's ritual organization

ZHANG Shu-guang
(NationalLibrar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Bayin Oboo is the biggest and the most influentialOboo of the EastWuzhumuqin Banner in InnerMongolia.The author conducted field investigation on the rituals and organization of Bayin Oboo in the last two years and observed that the Bayin Oboo's tradition has been inherited and reshaped by its believers under different circumstances.Alongwith the changes,traditional interpretations aswell as new reasonable explanations have been given to such changes.Based on thisobservation,the author argued thatwe should not only inherit the traditional symbolic rituals,but also paymore attention to the reproduction space of traditional culture in the protection of the tradition.

organization ofBayin Oboo's ritual;the protection of tradition;the reshaping of tradition

book=7,ebook=148

K892.3

A

1009-315X(2010)04-0289-06

2009-12-21

张曙光 (1973-),女,蒙古族,内蒙古扎赉特人,副研究馆员,博士,主要从事蒙古族民俗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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