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标
梁漱溟对胡适的批判
陈明标
胡适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主张西方的科学和民主的文化思想,对中国的古文化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希望通过改变中国人的思考模式而走上全盘西化的思想路线。梁漱溟则对这种思想进行深刻的批判,从而揭示了东西方文化本质上的不同。
梁漱溟;胡适;批判
梁漱溟、胡适都是我国“五四”时期杰出的思想家,是中国思想文化的发展与传承的领军人物。他们年龄相近,生活在同于时代,经历了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抗日战争、国内战争和新中国的成立等重大历史事件,但是他们却有着不同的思考模式和思想理念。胡适受西方思潮的影响,认为中国需要改变,中国要富强,就要向西方学习,学习西方科学、民主的思想,从而胡适就走上了全盘西化的思想路线。而梁漱溟先生则被认为是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他反对“浅薄”的西化主张,在中西化的视阈中“返本开新”,重建儒学传统。梁先生还想纠正当时盛行的不正之风,希望把当时中国人的偏激心态纠正过来。
胡适早年在国外留学,受国外优越的生活环境、先进的科学文化技术以及自由、民主的思想思潮的影响,回国后,他深感中国各方面的不足。他认为中国要真正富强起来,首先需要改变的就是中国的思考习惯、中国人的安于现状、中国人的知足、中国人的寡欲、中国人的听天由命……这些都是影响中国人进步的根本原因。而这些思想的源头,来自中国的古文化思想(即中国的佛道儒家思想)。因此,要想中国富强,最重要的是从思想上入手,只有思想改变了,中国才有希望。可见,胡适的思想是全盘西化的。然而,胡适不但在西学方面有所成就,他自幼还熟读四书五经,对中国的古文化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他还撰写了《中国哲学史大纲》,采用了以西评中的创作手法,这为他对中国文化的批判提供了充实的依据。而那时的中国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们的思想混乱。胡适的思想模式就为广大的学者找到了奋斗的方向,故其学术地位就被凸显出来。“五四”时期,胡适不但在白话诗文运动中首举义旗,而且在思想哲学、社会伦理领域掀起了一股强大的反传统旋风。在胡适的思想中,他主要是对中国传统的“人生观”和“孝悌观”进行批判。胡适发现,西方的人生观是建立在“求人生幸福”的个体主义基础上的,因而它“确然替人类增进不少物质上的享受”[1]。但是胡适也认为,西方的这种精神不是单单只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同时也追求精神上的满足。西方的这种人生观,最大的目的是追求个人的幸福与满足,充分发展人的理性化,非宗教化和道德的社会化。胡适认为,在理性方面,他相信科学技术的发展,勇于探寻真理。在宗教道德方面,他推翻了迷信的宗教,建立合理的信仰,打倒了神权,建立人化的宗教。抛弃了那不可知的天堂净土,努力建设“人的乐国”、“人世的天堂”。丢开了那自称的个人灵魂的超拔,尽量用人的新想像力和新智力去推行那充分社会化了的新宗教与新道德,努力谋求人类最大多数的最大幸福[1]14-15。在社会责任方面,他认为应该积极投身到社会建设中去,因为社会的发展,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不应该推搪。而中国传统文化的人生观,具有更多的悲观色彩。中国人安贫、寡欲、听天由命,使得中国人面临问题都不去解决,而一味选择逃避,到最后就形成了避居隐世的思想,这对社会的发展是有阻碍的。胡适认为,理学家的“存天理,灭人欲”论调,更是对人性发展的抑制和对人的欲望的蔑视。他还指出,人世的大悲剧是无数的人们终身做血汗的工作,而不能得到最低限度的幸福,不免冻和饿。在孝悌观方面,胡适指出,中国儒家的宗教提出一个父母的观念和一个祖先观念来做人生一切行为的裁制力,将做人的道理都包在“孝”字里。于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一明明是个人的私见竟成为“天理”,使无数做儿子的、做媳妇的负屈含冤无处伸诉!所以,在自己的儿子出生时,胡适写道:我要我的儿子做一个堂堂的人,不要他做我的孝顺儿子。我的意想以为“一个堂堂的人”决不致于做打爹骂娘的事,决不致于对他的父母毫无感情[2]。
梁漱溟,被誉为新儒家的领军人物。对梁漱溟的评价,学界谈论颇多。有些人认为他是文化保守者;有些人认为他是思想保守者;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他是传统文化的捍卫者……人们对梁漱溟的认识都是源于他的思想以及他对中国思想的深刻理解。1918年,梁漱溟在《北京大学日刊》刊登《征求研究东方学者》之后,就被视为反对欧化者。对此他表示,“有以溟为反对欧化者,欧化实世界化,东方亦不能例外。然东方亦有其足为世界化而欧土将弗能外者。”[3]他认为,所谓“欧化”其实就是“世界化”,西方近代文化。照他的理解,并不是一种民族性的文化,而是具有普遍性、可普遍化的文化,也是整个世界共同发展的必然潮流。“欧化即世界化”这一提法本身就不可能是“反对欧化”的。这表明,他的立场不是反对欧化。从正面来看,他的立场是在赞成世界化的同时,肯定东方化也含有具有普遍性、可普遍化的文化内涵。如果从“反”的方面看其思想,其立场不是反对西方文化,而是反对反东方文化论的。他在1917年10月初到北大时对蔡元培、陈独秀说,他是为释迦、孔子打抱不平而来。这就反映了他的反东方文化论的立场,而决不是反西洋文化的主张[4]2。
梁漱溟认为,意欲是文化的根源,并以意欲的活动方向来区分文化,从而把世界文化划分为三种类型。对梁漱溟而言,“‘文化’不过是那一民族生活的样法。而生活又是什么呢?生活就是没尽的意欲。”[4]20由于对意欲的满足采用了不同的方法,于是形成三种不同的文化路向,分别以西方、中国、印度为代表。这三种文化路向分三个时期得到繁荣:最初是西洋文化,其次是中国文化,最后是印度文化。由此角度出发,梁漱溟得出,中西文化的差异并非是发展程度的不同,而是性质的不同;三种文化类型是平等的,并无孰优孰劣的不同。梁漱溟也曾引用早稻田哲学教授金子马治的一段话来讲述西方文明。金教授说:“西洋文明是势能之文明”,“若谓今日欧洲之文明为征服自然之文明,而征服自然所用之武器为自然科学者,当知此自然科学渊源实在于希腊……盖希腊国小山多,土地贫瘠,食物不丰,故多行商小亚细亚以勤劳求生活。欧式文明之源实肇于此。”[4]15西方文化是一种征服的文化,是一种改变外部环境来适应自己发展的文化,是一种对外部环境进行占有的文化。而中国的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其根本精神。对于自然,中国人采取了同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模式。这种文化模式虽然前期并不像西方那样迅速的发展,但是却有利于维系社会的稳定、人与环境的和谐发展,体现了历史和现实的需要。中国的这种文化模式又很注重人文关怀、伦理本位,这样会使得社会的发展更人性化、更和谐化。因此,梁漱溟对胡适进行批判的基点,一是胡适对文化的思考是比较笼统的、不够深入的。梁漱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基本态度是对传统文化爱恨参半,对西方文化欲取又惧。这一矛盾导致梁漱溟说出了对西方文化要“全盘承受”又“根本改过”,对传统儒家文化又要批判地“重新拿出来”这样的话。其总体构架上是对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的比较。对于中国文化,主要是重新关注儒学,重新阐释儒学。在梁漱溟看来,被物质疲敝的西洋人正谋略求得精神的恢复,中国人却正蹈袭着西方的浅薄,“无论西洋人生活的猥琐狭劣,东方人的荒谬糊涂,一言以蔽之,可以说他们都未曾尝试人生的真味。我们不应当把我看到的孔子人生贡献给他们吗?”把未闻大道的西方人和人生无着的中国人引导到“至好至美的孔子路上来”。正是这种使命感和梁漱溟对自己理解的孔子的自信,使他揭起重建儒学的旗帜[5]。
胡适早年到国外留学,深受国外学者思想的影响,当其回到中国,看到中国的现状,了解到中国的国情,觉得中国只有改变才能真正强大起来。而思想影响着行动,只有思想上彻底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才能指导我们的行动。所以,那时的胡适是比较激进的批判家。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胡适有着一种强势的批判态度。他认为,西方社会的发展模式是一种理想的模式,但是由于中国多次尝试走西方的道路都以失败告终,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人的思想没有转变。要改变中国人的思想,就要从改变一直影响着中国的儒家文化开始。因此,胡适的批判是激烈的、无情的。但是,作为新儒家代表人物的梁漱溟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他看着当时中国人的一些过激行为和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毁灭性打击,梁漱溟觉得他应该站出来纠往过正,把中国的传统文化说清楚,还孔子一个清白,让世人对儒家思想有更深刻的认识。胡适当时就是一个全盘西化的学者,他的著作《中国哲学史大纲》就是在那个时期完成的。而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里就对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的某些观点进行了批判,其中,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就有六处明显的对胡适思想的批判。归纳起来,这些批判包含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认为胡适先生对文化的思考不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比较笼统、不够深入。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导言里有一段话:“世界上的哲学,大概可分为东西两支。东支又分印度、中国两系。西支也分为希腊、犹太两系。初起的时候,这四系都可算独立发生的。到汉以后,犹太系加入希腊成了欧洲的中古哲学,印度系加入中国系成了中国的中古哲学。到了近代,印度系的势力渐衰,儒家复起,遂产生了中国近世的哲学。历宋、元、明、清,直到如今。欧洲思想渐渐脱离犹太系的势力,遂产生了欧洲的近古哲学。到了今日这两大支的哲学互相接触互相影响,五十年后一百年后或竟能发生一种世界的哲学也未可知。”[6]梁漱溟先生则认为,胡适这段话是一段很客套的话,对此,他做了这样的评价:“照胡先生所讲的中国古代哲学,在今日哲学界可有什么价值呢?恐怕仅只做古董,看着好玩而已!虽然《中国哲学史大纲》的后半部分还没有作出来,而胡先生的论调却是略闻一二的。像这种堂皇冠冕的话恐怕还是故相挪揄呢!所以大家一般人所说精神方面比较西方有长处的说法,实在是很含混不清,极糊涂、无辨别的观念,没有存在的余地。”[7]在这一段里,梁漱溟批判了胡适先生对中国哲学含混不清的的态度,尤其是胡适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忽视,更是不可取的。他认为,中国思想的精髓在中国古代哲学里,而在胡适的著作里,却没把中国哲学的核心内容给凸显出来,这是对中国的哲学思想没有深刻的把握,笼统的对中国思想的总结,没有还中国哲学思想一个本原的面目。既然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都没有看清看透,就对它进行批判,这样未免会不全面,理由就会显得特别空洞。
第二,认为胡适先生过于理性,会把人的感性、直觉抹杀了。胡适先生受西方思想的影响,特别是杜威的实证主义、逻辑思维,对他影响颇深。每遇到一件事情,他都要实实在在地问个为什么,都要寻个究竟。他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在推理之中,一切东西都有个理。在著名的“科玄论战”中,由于张君劢于1923年2月14日在清华大学作《人生观》的演讲,提出了“科学无论如何发达,而人生观问题之解决,决非科学所能为力”的核心观点,胡适读之大为不快,便委托丁文江撰文批驳张君劢的观点。于是,4月12日,丁文江在《努力周刊》上发表《玄学与科学——评张君劢的“人生观”》,批评张君劢的观点,强调教育对于人格修养有重要性,论证“科学是教育同修养的最好工具”的观点[11]。这次论战让我们看到了胡适先生对科学的重视程度,胡适认为,科学的高度可以涵括人生的各方面。但梁漱溟对于这种观点也是持批判的态度的。他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理可推的,当遇到所有的事情都持有一种认定的态度是不可取的,这样会导致中心的偏离,不持中。他举例予以说明:“认定一条道理顺着往下去推就成了极端,就不合乎中。事实像是圆的,若认定一点,拿理智往下去推,则为一条直线,不能圆,结果是走不通。譬如以爱人爱物这个道理顺着往下推去,必至流于墨子兼爱基督博爱的派头;再推到了佛教的慈悲不杀;再推不但不杀动物也要不杀害植物才对;乃至一石一木也要不毁坏它才对。那么,那个路你怎么走呢?你如果不能做到最后尽头一步,那么你的推理何以中途不往下推?你要晓得不但后来不能推,从头原不应判定一理而推也。”[4]94这句话很精辟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他的意思是说,科学、理性对人类的发展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并不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对于人类的人生、思想,有时还是需要靠直觉去判断,否则就失去了感情这个元素的意义。就像孟子的恻隐之心一样,人们看见陌生的孩童掉下水后,都会油然地升起怜悯之心,想去救他。这是人类的一种直觉、一种感受。而当时的人不可能去理性、科学的分析一下,我该不该下去,我有没有能力救活他,能不能得到他家里人的回报。人如果这么理性,小孩早就淹死在水中。所以,在我们现实的生活中,科学、理性并不是万能的,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往往我们需要一点感性,一点直觉,这才是人生,否则我们就会变成一个机器人,按指令程序办事,那是可悲的。这就是梁漱溟批判胡适观点的核心所在。
第三,认为胡适先生对孔子的儒家思想的精髓没有深刻的把握,只是浮于表面。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研究》中多次指出,胡适先生对孔子思想的理解只是对孔子《论语》字面上的理解,并未去深入思考孔子思想的深刻内涵。梁先生认为,“孔子的唯一的重要态度,就是不计较利害。这是儒家最显著的与人不同的态度,直到后来不失,并且演成中国人的风尚,为中国文化之特异色彩。”[4]100“从这种不打量计算的态度下,我们可以说孔子的整个生活都是乐的。这种乐不是一种相对之乐,而是一种绝对之乐。孔子原不认定计算而致情志系于外,所以他的毫无所谓得失的;生趣盎然,天机活泼,无入而不自得,决没有那一刻是他心里不高兴的时候,所以他的这种乐不是一种关系的乐,而是自得的乐,是绝对的乐。”[4]105他认为,胡适先生在理解上可能就有所偏差。《大学》上说:“心有所分廈,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胡适先生看见不得其解,以为这岂不成了木石了?[4]105胡先生理解的木石是没感情、没行动的一块死石头,但是却没有真正把握其真实的内涵。梁先生则认为,儒家要描述是一种心态,一种不与世间万物计较,一种浑然自得、无拘无束的心态。这种乐可以扩展到所有的东西,就像深山的一块石头,经历了风雨、洪流的洗礼,但是依然挺立,在太阳初升的日子,这块石头依然洒脱地活在那里。面对所有的东西,都能以一种很平和、很坦然的心态去对待,得失其实并不重要,这才是儒家的思想的核心。
胡适、梁漱溟都是我国有影响力的两位思想家,对中国思想的发展与传承都起着关键的作用。这是值得我们后代敬佩的。但是,人总是站在一定的历史舞台里面,受历史环境、生活状态的影响,人也会有不完善的地方、有不足之处。所以,我们在评价他们的时候,要还他们一个公平的历史舞台,这样才能承前启后、开拓创新。
[1]胡适精品集:第5册[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8.
[2]胡适精品集:第2册[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8:254.
[3]梁漱溟.启事[N].北京大学日刊,1918-10-31.
[4]陈来.梁漱溟选集.东西文化及其哲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5]黄岚.梁漱溟和胡适对中西文化态度比较[J].云南大学学报, 2003(3).
[6]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4.
[7]徐桂莲,朱长久.“科玄论战”的哲学省思[J].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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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912.67
A
1673-1999(2010)18-0032-04
陈明标(1984-),男,广东茂名人,华南师范大学(广东广州510631)政治与行政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走向世界的中国哲学。
2010-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