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婚·谋生·谋爱——苏青长篇小说中女性的爱情失落

2010-08-15 00:45付兰梅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22
关键词:亚伦苏青娜拉

付兰梅(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22)

谋婚·谋生·谋爱
——苏青长篇小说中女性的爱情失落

付兰梅(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22)

在苏青的长篇小说文本中,无论苏怀青还是符小眉,在她们的谋婚和谋生过程中,世俗化的谋爱始终贯穿其中。最终她们的爱情追求失落在沦陷区这片时间、文化、历史断裂的空间中,展示了挣扎于新旧观念之间的中国女性浮出地表之初的艰难。

苏青;女性;谋爱;失落

苏青(1914-1982),20世纪40年代上海沦陷期与张爱玲齐名的海派女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歧路佳人》以及短篇小说和散文等。当我们回首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那些以刀与剑、血与火的“国防文学”为主潮的现代文学事件时,从政治文化角度说,苏青及其创作是模糊的。如果从现代作家对过渡时代中国女性生存发展的观照来看,也许正是政治取向的模糊反而成就了苏青对那个时代女性生存实况的清晰透视。我们不但“可在苏青身上试出五十年前上海的凉热”,[1]更可以试出一个时代女性生存的凉热。

苏青在她的长篇小说中,将她对女性的关注放在了她熟悉的宁波和上海,重点塑造了以苏怀青和符小眉为代表的新旧掺半的世俗化“新”女性形象。世俗化历来被认为是苏青创作的最大特色之一。本文认为,在苏青的长篇小说文本中,无论苏怀青还是符小眉,在从谋婚(家庭生活中追求婚姻的稳定与和谐)到谋生(走出婚姻后在社会上为糊口而奔波)的选择过程中,谋爱(包括爱和被爱)始终贯穿其中,虽然她们的谋爱带有相当的世俗化色彩,世俗化并不意味着她们对爱情没有追求。与五四时期青年男女把自由恋爱、自主结婚与个性解放、人格独立联系在一起的理想主义纯真爱情追求相比,她们的爱情追求与现实人生联系更加紧密,更加注重其爱情选择与生存可能的兼容性。在这三部小说中,《结婚十年》主要从夫妻关系维度来表现女性的生存境遇和爱情追求。在《续结婚十年》中进一步将女性谋爱的失落拓展到了男女两性的层面。而《歧途佳人》则通过从夫妻维度到两性维度的切换展示了女性谋婚和谋生过程中谋爱的艰难。无论是在婚姻生活中苏怀青对“两棵樱桃”所做的审视,还是在谋生时苏怀青和符小眉发现的“没有爱”的真相,苏怀青和符小眉谋爱的结局只有两个字——失败,他们的爱情追求最终失落在沦陷区这片时间、文化、历史断裂的空间中。

一、“两棵樱桃”——谋婚难谋爱的失落

在苏青的长篇小说文本中,苏怀青和符小眉都接受过新式教育,但又都在“新旧合璧”的时代接受了寡母给她们安排的婚姻。苏怀青坐着花轿去青年礼堂完成了结婚仪式,符小眉也在向母亲“哭闹着不依”后“委屈地上了轿”。从女性自身价值的追求来看,她们的谋婚之路几乎构成了对五四时期婚恋话语的拆解,仿佛是女性向历史地表之下的坠落而非向历史地表之上的浮出。表面上看,她们的谋婚本身似乎与爱情无关,但细究之下却并非如此。结婚前,苏怀青和符小眉对婚姻对象的选择虽属被动,但二人对爱情也有自己的渴求,怀青“理想中英雄是粉面朱唇,白缎盔甲,背上还插着许多绣花旗的”。偶然见到“面孔却是看不清楚”的未婚夫后,未婚夫成了她爱情理想的替代品。而符小眉对承德的好感,一方面来源于年少时承德曾经对她有过“英雄救美”的行为,但承德“肤色颇白皙,眉目清秀”恐怕也是一方面。在窘迫的现实生活面前,男方不错的家世以及相貌等还是符合苏怀青和符小眉爱情想象中的某些要素的,这也是二人半推半就接受了半新半旧的婚姻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此外,她们的婚姻选择也是传统婚恋模式的惯性对五四理想婚恋话语的消解后的产物。她们看穿了在一个不可能产生自由理想婚恋模式的社会场域中“子君式”婚恋话语的乌托邦性质,以退为进地选择了一条“新式女人的自由”(谋爱)和“旧式女人的权利”(谋婚)相结合的妥协之路,踏上了谋婚兼谋爱的人生路程,开始了另一种“娜拉”言说。

在《结婚十年》和《歧途佳人》中,苏青最后还是让苏怀青和符小眉出走了。与《结婚十年》的怀青相比,《歧途佳人》中符小眉的婚姻生活与出走相对简单。在她的婚姻生活中,虽然一直与丈夫生活在“夫之父”家中,怀孕后辍学生下两女。但是,公公一直对她不错,也不像怀青那样要面对刁钻的小姑和与丈夫暧昧的寡嫂。公公去世后,第三者仇莲华的介入和对丈夫的不负责任、没有信用的完全失望让她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谋婚之路。而在《结婚十年》中,怀青的谋婚与出走则要复杂一些。她在婚后继续返校读书时曾有一次可以成为“五四”娜拉的机遇——和符合她爱情理想的应其民在一起。但最后,她看着应其民摘掉那串“三颗樱桃”中小的那个,握住了应其民放在她手中的“两棵樱桃”,选择了继续维持自己的婚姻。与其说是怀孕的事实和母性的本能击碎了她的五四之梦,不如说是“满肚子新理论,而行动却始终受着旧思想支配”的头脑使她放弃了这次永不再来的谋爱机会。此后,在公婆的允许下怀青走出了公婆姑嫂共处的大家庭,和丈夫去上海建立小家庭,虽然此时在她心里——“他虽然是我的丈夫,但是还不能明白我的心呀!没有狂欢,没有暴怒,我们似乎只得琐琐碎碎地同居下去了,始终是一股不得劲儿”[2]93,已经初尝爱情失落的味道,但毕竟摆脱了第十一等B(女人在“夫之父”家的地位)的境遇和婚姻中横在丈夫和她之间的阴影——寡嫂瑞仙。但是,夫妻共同组建的小家庭最终还是出现了危机,小家庭中“被养”的捉襟见肘与自尊的受辱、自立的不可能实现和第三者的介入,共同催化了怀青的出走。

苏怀青、符小眉与娜拉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们毕竟是带着一线“自养”的可能性离开了“夫之门”,尤其是怀青。无论是作者本人,还是怀青和符小眉,对并没有“预备好一个合理的社会环境”就跑出家庭显得不情不愿。然而,婚姻生活中一直处于“爱的饥渴”中这一事实以及“被养”地位的难以为继,新式女人的自由和旧式女人的权利无法在婚姻中取得平衡,谋婚兼谋爱的失败,使苏青不得不让她的女主角摘掉了“两棵樱桃”中的一颗,放弃“被养”的谋婚生活,走上了艰辛的谋生之路。

二、“没有爱”——谋生也谋爱的失落

对于离婚的不得已和离婚后的出路,苏青有着清醒的认识。这种认识不是女权主义者的自由宣言,也不同于深闺怨妇的顾影自怜,而是一种清醒的价值选择。“前途满是荆棘,后面一片黑暗。离婚在她们看来绝不是所谓光荣的奋斗,而是必不得已的,痛苦的挣扎。不挣扎,便是死亡;挣扎了,也许仍是死亡。人总想死里逃生的呀!”(《再论离婚》)[3]124苏青所说的“死里逃生”的挣扎包含经济和情感两个方面,一是从一片黑暗的“被养”到满是荆棘的“自养”的挣扎,一是从无爱到渴望获得“保持温暖之感”的爱之挣扎。

在苏青的长篇小说文本中,苏怀青在“茫茫夜”中寄人篱下,开始体验“做事难”,最后终于能够“自养”,在经济上实现了逃生的初衷。符小眉则从做家庭教师开始,最后在史亚伦的误导之下走上了“也许还是死亡”的谋生歧途。

然而,无论是怀青,还是符小眉,当她们摆脱了婚姻获得自由后,却不得不面对情感的漂泊无依。怀青说,“我不需要狂热,我只需要保持温暖之感。”(《续结婚十年》)[2]325可是,这种“保持温暖之感”的爱情追求最终也失落在与无聊的谈维明、无用的赵瑞国、粗暴的谢上校的情感纠葛中。在这些男性的眼中,怀青不过是欲望的工具。“拣尽寒枝”无法栖身的苏怀青彻底体验到了“寂寞沙洲冷”。于是,一再重申的母性,重复表白的“为了孩子”,成了怀青爱情失落后的心理补偿。而符小眉在与史亚伦的交往中,虽然明知史亚伦是个坏人,自己不爱史亚伦,而且史亚伦也不可靠,但依然无法摆脱史亚伦的吸引力,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入歧途,不得不求助于窦先生才彻底摆脱史亚伦。最终心里留下的只有寂寞、无聊。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一文中曾这样评价苏青,“她不过是一个直截的女人,谋生之外也谋爱,可是很失望,因为她看来看去没有一个人是看得上眼的,也有很笨的,照样地也坏……一次又一次,憧憬破灭了。于是她说:‘没有爱。’”[3]468在苏青的小说文本中,作为“救美英雄”而出现的男性形象金总理和窦先生,成了发现“没有爱”的怀青和符小眉在这个无法取暖的两性世界中对异性的美好幻想和精神慰藉。她们谋生的艰难和谋爱的失落充分展示了沦陷区女性的生存和情感的双重困境。

作为吾手写吾心的女性作家,无论在其小说文本还是散文文本中,苏青对20世纪40年代沦陷区女性的书写,往往会令人想到鲁迅。无论是对“第十一等人”的划分还是对“娜拉”出路的理解,都有接着鲁迅的话说下去的意味。鲁迅在20年代对“五四”娜拉走后怎样作出了“要么堕落,要么回来”的预测,并且说如果娜拉不想堕落或者回来的话,“她还须更富有,提包里有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4]167。在《伤逝》中,鲁迅不忍让喊着“我是我自己的”但提包里没有准备的子君走向堕落,于是替她选择了“回来”,是20世纪初期男性作家对女性生存进行的外部思考。那么,苏青则是40年代女性作家用自己的生存事实对这一思考所作的体认和证实。在苏青那里,最终“提包里有准备”的苏怀青和符小眉虽然没有回去,但却应了鲁迅所说,“在经济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么?也还是傀儡。无非被人所牵的事可以减少,而自己能牵的傀儡可以增多罢了”。[4]171最后她们还是失落于“自己能牵的傀儡”——世俗化的爱情追求中。但正是像苏青这样的女性作家的存在,给我们提供了不同于五四“娜拉”的40年代沦陷区“娜拉”形象,展现了20世纪中国女性生存和发展的另一种真实。“由子君而亚侠,而莎菲,而怀青,历史的绞盘毕竟松开了它锈死链条上的一扣,这不是一个女性‘人物’的画廊,而是一个女性浮出历史地表的进程,一个女性由死者而为必须死去的生者,而为屈辱、挣扎着要活下去的女性的进程。”[5]220这是苏青创作的意义所在,也是本文的写作目的之所在。

[1] 王安忆.当苏青遇到张爱玲[N].中国图书商报,2001-11-08.

[2] 于兰,等.苏青文集(上)[M].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3] 于兰,等.苏青文集(下)[M].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4] 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5]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For a Marriage·For a Livelihood·For Love——Concerning SuQing Novels About Love Lost of Women

FU Lan-mei

In the texts of Su Qing's long novels,I consider that no matter Su Huaiqing or Fu Xiaomei and secularization of seeking love remains throughout the process of seeking marriage and making a living.Finally,they lost the love in this areas of fracture of the time,culture,history,showing the hard struggle of the Chinese women surfacing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surface between the new concept and the old ideas.

SuQing;femininity;for love;lost

I0

A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现代文学场域中的妻子形象与作家两性心理研究”(2008Bwx28);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女性创作与社会发展关系研究”(2008Bwx32)

付兰梅(1972-),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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