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乡村建设思想对新农村建设的启示

2010-08-15 00:43
关键词:梁漱溟现代化农村

张 领

(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浙江杭州310028)

□历史学·社会学研究

梁漱溟乡村建设思想对新农村建设的启示

张 领

(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浙江杭州310028)

梁漱溟认为,农民问题不是简单的农业现代化问题,而是中西文化或传统与现代的冲突问题。梁漱溟的这一认识反应了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普遍问题,体现了人类本性中的一些深刻的矛盾,即精神关怀和物质追求分裂的问题。在这种意义上,农民问题不仅是如何将农村资源集中起来使农业能够创新,而且是农业如何在现代化的同时保持传统文化。在这个意义上,梁漱溟关注意义重建的乡村建设的思想对于我们正在进行的新农村建设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梁漱溟;农民问题;新农村建设

现代化取工具理性的做法对以价值理性为特征的农村传统来说是一个威胁:“现代化最深刻的文化冲突,在于其工具理性与精神理念的背谬,和其历史进程与人文价值的悖反。”[1](P35-41)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艾凯指出:“现代化是一个古典意义的悲剧,它带来的每一个利益都要求人类付出对他们仍有价值的其它东西作为代价,”它“不但象征和表达了人类最深的社会冲突,也象征和表现了人性本身的深邃矛盾。”[2](P212)梁漱溟思想中体现的救世而又卫道的社会改造思想正表达了这一深邃的意义。新农村建设也无法绕开梁漱溟提出的救世与卫道的人类难题。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探讨梁漱溟思想对新农村建设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一、社会改造附带意义重建的使命

梁漱溟的农民问题是他一生关注的问题的一个回应。在梁漱溟的一生中,他关注的问题主要是社会改造的“中国问题”和意义重建的“人生问题”。[1](P35-41)在回顾其一生的思想历程时他谈到:“我自十四岁进入中学之后,便有一股向上之心驱使我在两个问题上迫求不已:一是人生问题,即人活着为什么;二是社会问题亦即是中国问题,中国向何处去。这两个问题是互相关联,不能截然分开。……总论我一生八十余年的主要精力心机,无非都用在这两个问题上。”[3](P15-16)这样,梁漱溟“社会改造“的乡村建设运动就和其意义重建的“人生问题”联系在一起。可以说,“社会改造”和“人生问题”是不能分开的问题。梁的“人生问题”体现在他的“中西文化及其哲学”之中。

梁认为世界文化分为三期,第一种文化的特征是向外逐求的“奋争型”文明,它创造了先进的科技文明,欧洲文明是第一期文化的代表。第二种为反身向内的“求索”文化,注重调和,在调和中寻求自得的人生旨趣。这一文化类型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第三种以“弃世”为特征,主张消灭人的欲望来达到心灵的和谐。这三种文化不仅代表三种不同的发展路径,而且还是人类发展过程中先后不同的序列。西方文明代表第一种类型,它应当是人类历史进化过程中的第一期文化。满足了第一期文化后才能过渡到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第二期文化,依次到第三期文化。[1](P35-41)

依据此逻辑,梁漱溟认为:中国文化尽管有“视生活为生活”的优点,但它“早熟而不合时宜”,即未经物质生产就直接进入文化的第二期。中国文化的“不合适宜”导致中国在物质生产上的落后:“后一两千年的中国文化在经济上已盘旋不进;像近代的生产技术、像近代的资本主义经营,他永远没有达到的可能。……他生产始终靠人工而不会靠物理的动力;因为他走艺术的路而不走科学的路。……如果资本主义是生产本位的,这才是消费本位的。艺术而不是科学,消费本位而非生产本位,这两点都是陷于盘旋不进的原因。……像这样的经济,最缺乏竞争的意味,也不堪与人竞争。他缺乏征服自然的威力,是他的短处,他不为经济而经济”。[4](P297)然而,尽管西方文化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文明,但它“把生活化成了手段”,使其“失其人生的旨趣”:“我们生活中的工具——理智——为其分配打量之便利,而假为分别,那么,就错误而危险了。什么错误危险?就是将整个人的生活打成两截,而自身无其意味。如我们原来生活是整的,时时处处都有意味。若处处持这样的态度,那么就把时时的生活都化成了手段——例如化住房为食息的手段,化食息为生殖之手段——而全一生生活都倾欹在外了。”[5](P133-134)

梁漱溟看到了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各自的优劣及其现代化的困境,即西方化和中国化的两难选择,这是现代化的困局,因为对中国文化进行补课不可避免的要造成其价值失落。这样,如何在吸收西方文明优点的同时保持中华文明自身的优点就成了梁漱溟的问题。通过三期文化的分类,他终于找到了破解这一中国社会转型困境的方法,梁漱溟思想的价值正在于此。他主张,批判地继承中国文化传统的同时走物质生产的道路:“对于西方文化是全盘承受而根本改过,就是对其态度要改一改”;同时,“批评的把中国原来态度重新拿出来。”[6](P528)梁漱溟乡村建设思想就是解决上述困局的社会改造方案。

二、农村失范与乡村建设

梁漱溟的社会改造从农村开始,这主要考虑到“平静通晓而有情”[4](P150)的中国传统文化在农村,同时也考虑到农村建设直接与人们的利益相关,容易动员民众。这与他的上述思想是一致的。梁漱溟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乡村:“中国固有的社会是一种伦理的社会、情谊的社会,这种风气、这种意味,在乡村里还有一点,不像在都市中已被摧残无余!”[4](P153)乡村是情谊化的组织,而城市则是为某种目的安排的,是外力强加的秩序,这不符合建立伦理情谊的社会目标:“我们的组织原来是要以情谊为本原的,所以正好借乡村人对于街坊邻里亲切的风气来进行我们的组织。”[4](P152)

但是,由于西方文明的输入,中国乡村的文化变化过快,这必然导致乡村的失范,表现在如下方面。首先,“农民精神的破产”。农民的社会生活和文化在以前“千年不变”,现在是“十年一变”,这种变化侵蚀了乡村的伦理:“失去了社会上的价值判断,是非好歹漫无衡准”,现存的原有秩序打乱了,人际关系的协调成了问题。与此一致,文化上的变化过快必然引起社会的失范问题,这体现为灾祸连绵,失去了自力更生的信心,进取心成了问题。梁漱溟对中国问题的诊断具有普遍意义,涂尔干早就表达了社会转型过快引起失范的这一思想:(如果社会变化太快)“与这种社会类型相适应的道德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的意识最终留下了一片空白,我们的信仰也陷入了混乱状态。传统失势了。”[6](P366)在这个意义上说,现代化进程中的农村“精神破产”是必然的。但是,农民的急功近利不利于精神破产的乡村建设。梁漱溟认为急功近利使得乡民看问题太近、太小,只关心自家利益和局部利益,也就是“各家仍是各不相顾,各自应付各自的生计问题,结果什么也应付不了。”[4](P242)其次,乡村无组织。这是西方物质文明进入乡村的背景之下乡村社会组织失范的体现。尽管这是中国社会古来就有的特征,但在西方文明未进入之前,社会文化缓进,乡村固有的组织能应付社会提出的要求,但西方物质文明引起乡村变迁使得农村社会无组织。所以梁漱溟认为中国社会散而乱:“中国社会病在散漫,救世之道,在于团结组织。”[4](P58)梁漱溟认为这一问题和上述两个问题是硬币之两面,精神上的破坏和急功近利的问题要通过组织才能解决,精神问题的解决是经济发展的前提,同时也避免了急功近利的问题,乡村建设才能开展。

面对上述农村出现的问题,梁漱溟主张用政治的方式即建立组织的方式来解决:“将来的政治制度,在我推想,大意不外乎此——不外乎我们的这个乡村组织。我所谓的新政治习惯、新礼俗、中国的民主政治,都是指这个说。”[4](P214)因为组织能够将乡村力量整合起来形成合力:“只有分散杂乱的个人意识或较大意识,而没有一个社会整个意识;只有分散杂乱的一些势力,而未得调整凝聚之一大力量;这是问题之由来。”[4](P380)这样,乡村组织起来就能应付混乱失序的社会环境:“中国不应当在如何摧敌处着想,而应当在如何让敌人不容易毁灭我们处着想,乃至在我们被毁后如何容易恢复上着想。尤其要紧的是在调整内部关系以树立应付环境的根本,但这些功夫将怎么作呢?那就是当下讲的乡村建设。”[4](P353)另一方面,乡村集中发展科技和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来进行西方的文化补课,这也要由组织来实现。这一点已为梁漱溟注意到:“用新式的科学技术,个人的力量不行,需要团体的力量。有一个团体的组织,才能引进一份科学技术,有一份科学技术,才能促进一个团体组织。团体组织越大,能够引进的科学技术就越先进、越多。这样团体组织也会进一步巩固和发展。”[4](P152)另一方面,依附性的世界格局使这一问题更加突出,同时,乡村还必须对付匪患等。这些都必须通过乡村组织来实现:“乡村问题的解决,一定要靠乡村里的人了;如果乡村里的人自己不动,等待人家来替他解决问题,是没有这回事的。乡村问题的解决,天然要靠乡村人为主力。我们组织乡村的意思,就是要形成解决乡村问题的主力。”[4](P181)乡村应对现代化必须采取组织这一方式,恩格斯早就认识到这一问题,他认为市场化背景下的小农必须通过合作社来组织,否则必然破产:“我们永远也不能许诺小农……保持个体经济和个人财产去反对资本主义生产……我们要挽救和保全他们的房屋和土地,只有把它们变成合作社的占有和合作社的生产才能做到……难道不能使农民明白地看到,这是为了它们自己的利益,这是他们唯一得救的途径么?”[8](P314)

梁漱溟指的组织在其思想中体现为“乡农学校”。乡农学校这一组织正是中西文化综合的一个结果,这可从乡农学校承担的社会功能及其看出来。乡农学校的功能包括通过传授科技知识、协调农民之间的关系,自卫、拯救农村自身的腐化问题等,还是一个“情动、理喻而不是以势相胁”的民主机构。也就是说,乡农学校既要发展经济,体现中国文化,又要避免西方出现的“经济富足而精神不满足”的现象。首先,这一机构可以解决发展农村经济的问题。这里梁已经注意到正式组织对村民自治的作用。他认为用外力来治理乡村是行不通的,但不用外力乡村就失去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也就是说政府必须进行农村建设,但要依靠村民的积极性。政治功能可以避免上述所说的急功近利、各人自顾的问题。乡农学校的组织还可以通过协商的方式来进行科技创新和协调乡民的行动,这是因为乡民的“散”必须通过组织协调,这样也才能集中乡民的智慧来发展乡村。梁漱溟的具体做法是他称为“双方接头切磋”,即用教员的知识和头脑来集中乡民的智慧和意见。[4](P185)乡村建设除解决科技创新外,还必须解决政治问题。梁漱溟的理想社会是既要有技术上的进步又要有组织合理,这与他特别强调的经济的解决必须有政治的解决是一脉相承的,这融合了中西方的精义,即他既反对传统文化中的专制又反对完全的照搬西方,因为中西之间在精意上有矛盾。这些思想贯穿在他的乡村组织结构的设计中,这一组织既强调了集中民意的乡民大会,又有它具体的执行机关,还有体现监督功能的机关。但这不是西方意义上的三权分立,其精神相差甚远。因为这一组织的精神是中国的礼而不是西方的法。这是上层关系,下层则是走伦理的道路,由个人彼此照顾,形成社会连带关系。继而为团体负责,上层对下层通过乡农大会来联系。

纵上所述,梁试图通过乡农学校进行的乡村建设既体现了发展物质文明、走西方道路的一面,又体现了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伦理,可以说这是儒家式的、发展经济的社会组织。梁漱溟乡村建设关注意义重建的思想注意到了乡村转型困难的问题,这对于我们所进行的新农村建设是一个重要的启示,即我们不仅要加建设农村的物质文明,也应重视农村意义维护和建设。

三、新农村建设:济世与卫道

梁漱溟农村改造的思想是世纪之交特殊历史时代的产物,这一时期,西方物质文明侵蚀中国文化传统,这使得中国的社会转型陷入困境。面对这一困境,梁漱溟主张,从乡村建设开始进行社会改造。这意味着,体现中国文化的农村改造既要承担现代化又要承担意义重建的功能。梁漱溟社会附带意义重建使命的社会改造思想揭示了现代化过程中农村面临传统文化失落的普遍问题。因此,他的农村现代化及其意义重建对于我们今天进行的新农村建设具有极其重要的思想价值。

梁漱溟思想中既要救世、又要卫道的农村问题也是今天的全球性问题,“救世”意味着利用科学技术实现现代化、城市化,这正是我们今天进行新农村建设所强调的一面,它同时反应了农村在现代化的冲击下面临的一系列问题,这突出地表现为“三农问题”。三农问题只是经济上的反应,农村在现代化过程中遭遇现代性的侵蚀所带来的失范现象也不容忽视,用梁漱溟的语言表述就是“农民精神破产”,就是今天的农村社会秩序失范。这是体现现代性的东西如电视等大众传媒、商业等的引进过快所导致的。传统农民产生了新的企望,但并没有出现实现这种新近产生的价值的制度和规范,农民新近产生的价值目标必然和传统的制度和规范发生冲突;另一方面,农村中新一代受传统的影响不深,在价值目标和实现价值目标的手段上都和上一代不同,这使得农村中出现不同的规范和不同的价值目标,农村失范了。这样,农村面对现代性的冲击出现了村民无所适从的境况。农民精神的破产使得原来靠共同体组织和协调的农民组织涣散,梁漱溟说的农民散漫和急功近利仍然困扰今天中国的农村。今天中国农村的不发展很大程度上也是这些问题在作梗。这一方面不利于科技创新,也不利于农民的自力更生,这反过来又使得面临现代性冲击的农民在物质生产上破产。因此,对这一现代化造成的农村问题必须加以规范,同时必须保持必要的连续性,以使村民有一个适应过程,这便是梁漱溟设计一个儒家伦理化的社会架构来解决这一问题的深层含义。

总之,梁漱溟思想的矛盾是他所处时代“十年一变”的产物,他设计的解决方案未必适合我们现在的农村问题的解决,但他提出的问题和解决思路可以为我们提供参考,其洞见对我们建设今天的农村同样适用,因为这一思想反应了现代化背景下农村面临的普遍问题。马克思、腾尼斯、涂尔干等在处理现代化和传统的关系时遇到的还是这些问题。因此,我们不得不重新捡起这些问题来审视新农村建设问题。也就是说,新农村建设面临的问题依然是梁漱溟面对的问题。直言之,在现代性的背景之下,我们必须处理好传统与变革的关系。因为传统的变革必然带来社会的行为无序和人的精神困惑,即过去的确定性和忠诚化为乌有,人们无法寻求新的归属。简言之,梁漱溟的济世和卫道的思想关切对我们今天的新农村建设具有重要意义,这一思想给我们的启示是我们的新农村建设在保持农村传统的同时实现农村的现代化,在现代化中让村民逐渐适应现代的变迁,从而减少变化带来的心理振荡。

[1]高力克.梁漱溟:在历史理性与价值理念之间[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1994,(1).

[2]艾恺.世界范围内的反现代化思潮[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

[3]汪东林.梁漱溟问答录[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4]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5]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M].台北:问学出版社,1977.

[6]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三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

[7]〔法〕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渠东,译.北京:三联书店,2000.

[8]〔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张领(1980-),男,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政治学理论专业2007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地方政府与社会治理研究。

猜你喜欢
梁漱溟现代化农村
农村积分制治理何以成功
边疆治理现代化
“煤超疯”不消停 今冬农村取暖怎么办
梁漱溟的“力性”人生观
梁漱溟论马克思主义与传统文化的结合
Hair Highway--Studio Swine 的现代化诠释
梁漱溟思想中的多元性与混杂性
在农村采访中的那些事
梁漱溟的直觉思想探析
赞农村“五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