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欲望·婚姻：读哥特小说《西西里罗曼史》

阮世勤

女性·欲望·婚姻：读哥特小说《西西里罗曼史》

阮世勤

《西西里罗曼史》通过叙述女主人公朱莉亚对个人婚姻幸福的抗争旅程，瑞德克里芙运用哥特式的手法，展示了18世纪父权制对女性的迫害。

女性；婚姻；父权；欲望

安·瑞德克里芙是英国18世纪末的女性哥特小说家，她的作品在哥特文学发展史上有着重大意义，深深地影响了包括简·奥斯汀在内的一批后来的作家。其作品中将典型的哥特式的景物描写与人物的内心情绪叙述相融合，将恐怖的悬念和感伤的情调完美地结合，她是继沃尔波尔之后哥特式小说的集大成者。瑞德克里芙创作的作品并不多，《西西里罗曼史》（A Sicilian Roman）是其早期重要的作品之一。

《西西里罗曼史》叙述了贵族少女朱莉亚（Julia）追求个人幸福的故事。婚姻在小说中不仅作为叙述的内容，同时也作为叙述的情节。小说围绕以玛次尼侯爵(Marquis Mazzini)为首的包括公爵和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在内的代表父权的男性人物与女性角色玛次尼侯爵的女儿朱莉亚之间在婚姻问题上的冲突而展开的。侯爵为了自己的名利，意图将朱莉亚嫁给垂涎于其美色的德·洛弗公爵（Duke de Luovo）；而朱莉亚则与贵族青年希波利特斯(Hippolitus)一见钟情，为了摆脱陷入不幸婚姻的命运，朱莉亚逃离家园，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惊险历程之后，最后和希波利特斯终成眷属。小说虽然以西西里岛为背景，其所反映的婚姻观念却是盛行于18世纪的中产阶级的婚姻观念。

18世纪是一个崇尚父权的时代，父亲是家庭的统治者和决策人。女性，特别是女儿，遵从父亲的意愿和想法被认为是一种美德。“如果她是一个少女，父亲就会有支配她的各种权力。”［1］78女性的一切包括婚姻都为父亲所掌控。在父权思想指导下的婚姻观念中，婚姻被当作是一种交易，女性成为一种商品，女性的个人幸福往往被用来与名誉或利益进行交换。“在父权制度下，她是父亲的财产，父亲根据自己的意愿把她嫁出去”［2］118。只有在能给家庭或者个人带来名誉、利益或财富的条件下，在能满足父亲意愿的条件下，女性的婚姻才被应允、得到祝福。女性的婚姻表现为一种欲望，一种父权对权力、名利及财富的欲望。

在小说中，玛次尼侯爵就是父权制婚姻观念的典型代表。他是典型的哥特式的暴君，奉父权为一切，独断专横，以自我为中心，自我欲望无限扩张。为了满足个人欲望，在他城堡的势力范围之内肆意妄为。侯爵为了能迎娶美貌的玛丽亚，不惜捏造温柔贤淑的发妻露伊莎(Louisa)的死亡假象，将露伊莎禁在城堡南端的地牢中，剥夺子女本应该享有的母爱，使得露伊莎只能在月夜、在城堡的荒芜之处，借助微弱的灯火，远眺自己子女的身影，成为玛次尼城堡的“幽灵”，饱尝骨肉分离之苦。露伊莎是这样描述侯爵的残暴的：“在他的领地里，他不仅有监禁的权利，还可以掌握生死”。对于子女，他毫无亲情可言。在娶了年轻漂亮的玛丽亚·德·维洛尔诺之后，他抛下两个女儿。当公爵看上朱莉亚后，他为了满足自己在财富、权力和地位上的野心，不顾朱莉亚的苦苦哀求，软禁了朱莉亚，逼她和残暴的公爵成婚。为了能成功地与公爵联姻实现自己对于权力的欲望，他阻止女儿和希波利特斯私奔，重伤了希波利特斯，甚至把协助他们私奔的自己的儿子弗迪南德（Ferdinand）关进了地牢。玛次尼侯爵所体现的，是一种父权制度为维护自身权威和实现自身权力欲望的无限膨胀。

修道院作为宗教场所，本应是远离世俗争斗的场所。而在小说的叙述中，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的身上却也显露了对于权威的欲望。作为院长，他拥有对修道院内一切的控制权力和宗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同意庇护朱莉亚并不是出于对朱莉亚的怜悯、对父权对于女性迫害的愤慨，而是出于维护自身宗教权威的欲望，否定女性的婚姻幸福的权力。当玛次尼侯爵要求他返还朱莉亚时，真正使他愤怒的是侯爵那对其宗教权威的轻蔑态度。而为了能最终维护其宗教权威的欲望，他甚至强迫朱莉亚皈依为修女。在某种程度上，在对待女性的婚姻问题上，修道院院长和玛次尼侯爵可以说是不谋而合的。

处于这种父权为主导的意识形态影响下的女性是没有自由的，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顺从成了女性最崇高的美德。她们被囿于家庭，只能依赖依附于男人，成为男人私有财产的一部分，物化为男人实现自身权力欲望的对象；她们的身体和思想又被期待是懦弱的，以满足父权男性统治的权力欲望，成为男性摆布的工具。侯爵斥责弗迪南德相信城堡的幽灵是在辱没作为男人的尊严，辜负侯爵对他的养育，因为“只有女人那怯弱的思想才会受到惊吓，……要相信理性和你的理智。”［3］47-48而在父权制的迫害下，女性通常都在男性制造的哥特式的恐怖中沦为受害者，尖叫、哭泣直至晕倒在地。朱莉亚的母亲露伊莎生性怯弱，面对侯爵的淫威逆来顺受，毫无反抗之心，在婚姻生活中任其摆布。最后，侯爵为了满足自己娶玛丽亚的欲望，将她锁进了城堡南端的地牢中，她成了一个“活死人”，沦为了丈夫制造哥特式恐怖的工具。在朱莉亚找到她后，她所想的只是女儿可能要屈服于侯爵的残暴，嫁给公爵，而不是想办法同女儿一起逃离地牢。她的大女儿艾米利亚（Emilia）目睹父亲在婚姻问题上对妹妹朱莉亚的迫害，虽然深谙妹妹追求个人幸福的痛苦，却也无能为力。而朱莉亚被飞扬跋扈的父亲用来和公爵交换财富和权力，在父亲满足自身欲望的逼迫下，被迫逃离了玛次尼城堡，四处漂泊躲藏，经历了形形色色的折磨，差点就成了强盗满足自身肉体欲望的牺牲品。在父权制的观念中，女性被限制于父权控制下的樊篱中，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

当然，那些屈从于父权制权威的女性并不一定都是被动的顺从，在与父权制妥协的婚姻下，有一些女性人物往往会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秘密地化被动为主动，以自己的意志来影响表面上能为所欲为的父权制暴君。在小说中，侯爵后来娶的玛丽亚?德?维洛尔诺就是这样的一个女性角色，虽然她是以反面角色的姿态出现在叙述中的，她嫁给了侯爵，接受了侯爵夫人这样一个附属身份，获得了尊严和地位。她表面上服从侯爵，但同时又利用侯爵自身的性格特征，利用侯爵对自己美貌的占有欲望，使侯爵实质上屈服于她的意志。“当侯爵认为他是独立的时候，在实际上他却是在被奴役。”［3］3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玛丽亚?德?维洛尔诺取得了相对自主的权力，然而这种隐性的控制地位是不牢靠的。而这也正是小说最后玛丽亚也无法摆脱父权压迫的原因。当侯爵发现了她的不忠行为、发现自己独自占有的欲望破灭时，玛丽亚被迫与侯爵同归于尽，以死亡来终结父权制的控制。正如她在死去前高呼的那样：“胜利将不再归属于你”［3］90。

而那些脱离了这种意识形态的樊篱、以自己的价值标准来选择婚姻的女性，就会遭到来至父权的污蔑与迫害。她们追求个人幸福的欲望或需要，会遭致父权方面的层层阻扰。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女性与小说”中所描述的：“一个女人若不远嫁给父母为她选的男人，父母就打她，强迫她出嫁”［2］49。在瑞德克里芙的叙述中，朱莉亚就是这样一个主动追求自己幸福婚姻的女性角色。

就其性格特征而言，朱莉亚是一个带有反叛精神、勇于追求个人婚姻幸福的女性角色。和父权控制下的其他传统女性形象一样，朱莉亚美丽动人、生性活泼可爱、思想单纯而又有点儿怯弱，在各种各样的恐怖事件面前她会忍不住尖叫、逃跑或晕厥过去，但朱莉亚敢爱敢恨，拒绝沦为男性满足自身的欲望。她不是一个空洞的父权操纵下的偶人，相反，她有自己获取幸福的需要或者欲望，对于爱情充满了热切的期望。在她和希波利特斯坠入爱河后，当她父亲提出要她和公爵成婚时，她试图用亲情来博得父亲的怜悯，“请您怜惜一个至今从没有违抗过您的命令的孩子所受的痛苦吧。”［3］56尔后，在和公爵见面时，她又试图博得公爵的同情，向公爵说明自己心有所属。最后在万般无奈之下，在希波利特斯和弟弟弗迪南德的催促下，她选择了与希波利特斯一起私奔。虽然她内心有过一丝的犹豫，因为私奔是违反父权制婚姻价值观的一种行为，“如果和希波利特斯私奔，那么她虽然可以逃避一种罪恶，但是又会碰到了另外一种；她可以逃离等待着她的不幸命运，然而她的名誉却可能受损。”［3］62虽然私奔由于侯爵的阻扰而失败，但朱莉亚并没有改变心意，一直以对希波利特斯的爱来支撑自己。最终，在侍女的帮助下，她逃离了玛次尼城堡，踏上了追求个人幸福的艰难旅程。在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面对修道院院长的责骂，她勇敢地站起来为自己的行为申辩，“我之所以在这修道院寻求庇护，是因为我相信它能保护我不受到不公正行为的侵害。并且，先生，如果您不畏惧他的权力，能直面事实的话，除了将侯爵的行为定义为不公正之外，你还有其它更好的说法吗？”［3］32。在修道院院长的威逼之下，她重新毅然踏上了追求个人幸福的艰难旅程。这样一个勇于反抗父权压迫、争取自己婚姻幸福权利的女性角色，在文学史上是具有革命性的。

作为中产阶级女性作家的代表之一，安·瑞德克里芙以婚姻为叙述的基调，通过叙述朱莉亚追求个人幸福的故事，展示了在父权制度下正反两个方面的欲望的冲突。一方面，是以玛次尼侯爵为首的父权制人物对于财富、权力、荣耀方面的欲望，这种欲望是基于父权制对于女性的压迫的基础之上的；另一方面，是以朱莉亚为代表的追求自由、民主、平等权利的欲望。故事以父权制人物玛次尼侯爵的消亡和以朱莉亚回归以男性为主导的婚姻而结束，不难看出，父权制压迫下的女性始终摆脱不了父权制婚姻的樊笼，她们的生活陷入一种“反抗婚姻到逃离婚姻而最终又回归婚姻”的这样一种叙述怪圈，这与父权制社会文化对女性思想的侵袭是分不开的。不可否认的是，安·瑞德克里芙的《西西里罗曼史》中具有了她前辈所没有的相对的进步性。而对女性角色挑战父权的叙述，也传达了安瑞德克里芙对父权制权威的愤怒和对于女性自由界定自身价值权力的美好愿望。

[1]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

[2]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夫读书随笔[M].刘文莱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06.

[3]Radcliffe,Ann.A Sicillian Romance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4]苏耕欣.自我、欲望与叛逆:哥特小说中的潜意识投射[J].国外文学,2005(4).

[5]於鲸.论欧美英国哥特小说批评的转向[J].北方论丛,2006(5).

I1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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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0）10-0111-02

阮世勤（1980-），男，福建南安人，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510403）基础教学部讲师。

2009-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