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元
论20世纪六七十年代社会理论的空间转向
王凯元
20世纪60年代,战后的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经历城市危机。社会理论家意识到空间失语所造成的社会理论的解释力和想象力的缺陷,列斐伏尔、福柯、卡斯特以及哈维分别对城市问题和社会转型作出阐释,表达了他们对传统社会理论范式所进行的一种修正,也引发了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和新马克思主义城市理论的兴盛。
社会理论;空间缺失;空间转向;空间生产
自马克思以降,空间问题在社会理论领域一直令人奇怪地缺位。厄里认为20世纪社会理论的历史是时间和空间观念奇怪的缺失的历史,现代性更多被理解成时间意义的特性。经典社会学家中惟有齐美尔是个例外,他在《社会学》中辟有专章“社会的空间和空间的秩序”来讨论空间问题,认为空间是社会形式得以成立的条件,《大都市与精神生活》则论述了都市空间对人格塑造的影响。而芝加哥学派对于空间的认识则把空间看作纯粹的对象,对其进行区位划分,研究城市的空间结构和生态结构,忽视了其中的社会过程。
直至“二战”后的城市危机这一局面才发生改变。研究者的目光从时间与历史、社会关系转移到人文生活的空间性和政治性上。空间转向是20世纪后半叶社会理论发展中的重大事件,它直接影响了文化地理学、城市建筑发展规划等学科,使其呈现出相互渗透的趋势。
20世纪40年代后期和50年代,西方世界经历调整:殖民地纷纷独立,本土社会回复稳定,经济渐起复苏,城市地区普遍扩张。到60年代,随着世界经济一体化和政治全球化,西方社会的经济和社会结构经历了一系列转型,资本在国内和国际间的流动速度加快,加之劳动力素质提高和科技应用,城市加速发展,但城市的社会问题也逐渐显露。
西方国家的城市政策发生了如下转变:通过财政倾斜,中心城区成为金融、信息和管理的集中地;工业资本抛弃了老工业城市(区),中心城区的工业迁往新兴城区,就业机会减少,税收下降;社会服务和公共设施也向郊区和新兴城市倾斜。为了挽救中心城市(区)的颓势,各国纷纷出台政策,鼓励金融、信息、管理部门和机构进驻中心城市(区)。但这一措施虽然增加了表面的繁荣,却没有使穷人获利:他们被迫到郊区居住,福利没有保障,而城市的阶级斗争和社会运动不断,矛盾丛生。这一危机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城市中心区的衰败、城市重构和城市危机以及城市阶级斗争和社会运动不断”。在这一背景下,社会理论家们逐渐意识到空间“失语”所造成的社会理论的解释力和想象力的缺陷,提出各自的理论阐释,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和地理学随之兴起。
(一)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的政治经济学
率先扛起空间转向大旗的是亨利·列斐伏尔。在此前的研究中,空间“被视为一种中立的容纳社会行动的容器,或是可以被人类控制的僵化对象。列斐伏尔则将社会维度引入空间研究。”——也即 “社会空间”的发现。他继承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方法,在60年代后期经历了由日常生活批判到空间化的转化过程,连续推出《城市的权利》、《城市革命》、《马克思主义与城市》以及在英语国家影响巨大的 《空间的生产》,转为关注社会空间和社会关系的再生产理论,提出了城市革命等重要概念。
《城市的权力》明确区分了工业化与城市化,突出了城市化在重建现代日常生活的意义。“工业化最初是以破坏城市化为前提的,它是经济增长的过程,而城市化则是发展和生活化的过程,不能用工业化代替城市化。”这一区分影响深远。此外,当时盛行的城市理论将城市规划看成一个科学对象和过程,这是一种技术统治论,它忽视了形塑空间的社会关系、经济结构,也破坏了人们非异化的日常生活条件。他力图揭示城市的空间组织和形式如何成为特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物。
列斐伏尔扩大了空间的内涵,把日常生活经验纳入其中,认为后者是革命激情与政治的核心。他认为必须分析空间生产的过程,并将其置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考察。全球化所带来的资本流动、资本积累、资本循环,使得城市规划和设计受制于全球经济和资本主义力量,造成了空间的商品化。空间就其本质而言是政治性的,城市空间表现出明显的政治经济学痕迹。他指出:“空间并不是某种与意识形态和政治保持着遥远距离的科学对象,相反,它永远是政治性的和策略性的。”正因为空间的生产,使得占有空间的私人可以经营并产生剥削关系,使得空间生产成为一种政治经济学。
空间生产经历了自然、绝对到最后的抽象空间。列斐伏尔主张将土地和场所等要素纳入一套理论:空间实践,即空间组织、利用和创造的方式,它是关于物质层面的空间生产;空间表现,即概念化的空间,是使空间实践得以理解和言说的符号、术语和知识;表现的空间,即被占领和体验的空间。
(二)福柯:权力、知识与空间
福柯认为:“19世纪以前的西方一直与时间的主题相纠缠,人们普遍迷恋历史,关注发展、危机、循环、过去、死亡;而20世纪则预示着一个空间时代的到来。”
1967年,福柯应邀出席建筑师们在巴黎举行的研讨会并发表《另类空间》,提出“异托邦”(Heterotopias)概念,认为它是现代世界的典型空间。这是一种异质且以不同形式呈现既封闭又开放的空间,表明世界多元文化的共存。
空间是权力发生的场域,与文化一样是一种社会建构。通过对监狱、军校、医院、工厂等空间中权力运作的考古学还原,福柯发现,这些封闭空间被栅格成不同单元,而分布其中的成员对应不同的序列等级。福柯提取出“空间是权力运作的容器”这一影响深远的观点。“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在《规训与惩罚》里的监狱中,权力赖以存在的基础是一套技术支撑系统。
“福柯将建筑与空间结构结合起来描述制度,并考察了微观权力的撒播过程。”建筑与经济、政治或制度等因素交织,它表现了权力、统治和上帝。福柯、保罗·雷比诺认为:“建筑形式本身可以有一个先天性的政治意义和可能性。”权力和政治能够通过某种方式使空间中的人们处于持续监督之下。福柯非常重视边沁的圆形监狱概念,并用这种全景敞视主义隐喻社会规范和控制过程。
权力与知识密不可分,以权力为中心的知识是高度政治化的。分类是权力实施中的一项重要技术,它作为一种话语权实施方式,可以将不同语境中的物品和人作“同”和“异”的区分,而他则倾向于为“异”正名。福柯也将身体空间化了,空间对身体的规训体现在疾病来临之时对于身体的监控、惩罚、屏蔽之中。
在后殖民主义视角下,福柯关注地理环境和世界不同区域中演绎的各种政治事件和权力斗争,区分了不同的话语秩序和力量。传统的编史方法美化了西方之于东方的侵略历史,在这种宏观而统摄一切的历史观的包装下,人们容易忽略其中的冲突。福柯认为应该关注非连续的权力关系斗争过程和各种空间中上演的规训化过程。
(三)卡斯特:空间与集体消费
早期的卡斯特回顾了芝加哥学派和导师列斐伏尔的空间思想,并对传统城市社会学的研究对象进行了反省。他认为芝加哥学派“只是把竞争、个人主义等资本主义过程描述为城市的固有属性。”其理论主要是“依赖自然、空间、技术和生物学的资料对社会组织加以概念化,而不是依赖社会的、尤其是阶级关系的资料。”卡斯特吸收了列斐伏尔“社会关系和过程与城市活动的空间特性互为塑造、影响”的思想。
基于此,卡斯特重新建构城市社会学对象:空间和集体消费。“空间与社会单位存在一致性,这体现在空间的组织与集体消费品的组织之间。”空间之所以是城市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在于它兼具实体和非实体两种特质。传统城市社会学没有看到城市空间与更广泛的社会经济结构之间的联系。阿尔都塞把社会系统分为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三部分。而卡斯特认为,城市系统亦分成与其对应的三部分:城市管理、城市符号体系和经济过程。“城市系统不仅是整体社会系统的一个缩影,而且还在整体系统的关系中扮演特定的经济功能。”而整个城市体系中扮演最主要的经济功能则是消费。至此,卡斯特提取出了一个真实的具体(集体消费)和一个思想的具体(资本主义系统的结构)。
因此,早期卡斯特分析资本主义城市空间的实际路径是:基于唯物认识论的立场,以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为前提,由当代资本主义系统结构出发分析城市空间中的集体消费以及城市政治和城市运动。
(四)哈维:社会正义与城市
戴维·哈维身兼马克思主义者和地理学者双重身份,经历了从地理学的实证学者到马克思主义者的转变。面对20世纪60年代的黑人运动、学生运动以及各种骚乱和反抗,哈维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依据马克思关于资本的经典论述,分析了当时的社会结构从福特主义到后福特主义、刚性积累到弹性积累的转变,以及随后而至的由于交通、通讯及信息技术的发展导致的“时空压缩”。“现代性改变了时间和空间的表现形式,并进而改变了我们经历与体验时间与空间的方式。”。他的分析路径突出了传统历史唯物主义之地理维度缺失的状况,提出以“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升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为地理学的人文取向奠定了基础。
1973年,哈维发表了《社会正义与城市》,认为城市化和城市过程不能独立于资本主义这一发生环境,城市化语境中的空间组织并非仅是其内部转型的独立结构,它表现了更宽泛的生产关系和社会结构。“资本主义下的城市过程是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互动产生的。”资本主义城市实质上是一部生产不平等的机器,这种不平等的生产分布在都市公共领域、社区空间、种族划分、生产和消费、社会再生产和都市活动等过程之中。我们不能遵循资本主义城市的一贯运作,而应该确立在最少的优势领域下最大化穷人财富的目标,以实现资本主义城市社会正义的原则。
如果说巴什拉诗化的内在空间还附有柏格森意义的时间绵延痕迹的话,那么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和福柯的“另类空间”则已经让空间回归至应有的高度。空间问题刚刚打上现代性的烙印,就已经步入了后现代的门槛了。哈维的“时空压缩”、卡斯特的“流动空间”、苏贾的“第三空间”,都带有明显的后现代色彩。空间问题的崛起不仅仅是一次学术之旅,作为20世纪社会理论诸多转向中的一种,它凸显了空间在日常生活和社会关系中的地位以及人们对生存环境的反思。苏贾把空间转向定位为一种新的后现代政治规划,突出了这是一次争取生存地位的艰难尝试,它表达了社会理论家们对传统社会理论范式的一次修正。
[1]蔡禾,张应祥.资本主义城市社会的政治经济学分析[J].国外社会科学,2009(1).
[2]爱德华·苏贾.后现代地理学[M].王文斌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刘怀玉.西方学界关于列斐伏尔思想研究现状综述[J].哲学动态,2003(5).
[4]福柯.另类空间[J].王喆 译.世界哲学,2006(6).
[5]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6]厄里.关于时间与空间的社会学[M]//布莱恩·特纳.社会理论指南(第2版).李康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7]米歇尔·福柯,保罗·雷比诺.空间、知识与权力:福柯访谈录[M]//包亚明.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8]何雪松.空间、权力与知识:福柯的地理学转向[J].学海,2005(6).
[9]叶涯剑.空间社会学的缘起及发展[J].河南社会科学,2005(9).
[10]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M].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1]黄少华.哈维论后现代社会的时空转变[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5(3).
[12]蔡禾.城市社会学:理论与视野[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3.
C91-03
A
1673-1999(2010)09-0013-02
王凯元(1982-),男,浙江台州人,兰州大学(甘肃兰州730000)哲学社会学院社会学2008级硕士研究生,兰州大学社会学与人口学研究所研究人员,研究方向为环境社会学。
2009-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