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莉
(厦门大学公共事务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0)
中日信任文化比较
——基于对《信任》一书的阅读
梁 莉
(厦门大学公共事务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0)
信任,是社会系统的润滑剂,信任文化对于社会和经济有着深远的影响。比较中日两国间不同的信任文化,可以揭示出中日传统文化的深层次差异。在差序格局的影响下,中国的信任文化明显呈现出家庭内部信任度高,家庭外部信任度低的特征,而在日本,个人与非血缘组织、公司、国家间的双向责任的传统,塑造出了高信任度的社会文化。
信任文化;中日比较;差序格局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经济学家肯尼思·阿罗曾说过:“信任是社会系统的重要润滑剂。它们是产品,它们有真实也很实用的经济价值;它们提高系统的效率,使得你可以生产更多的产品,但是它们不是在公开市场可以买到的。”信任对于人们的生活和社会的经济发展能够产生多大的作用?在阅读美籍日裔经济学家弗朗西斯·福山的《信任——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一书之前,笔者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困惑而好奇。福山在《信任》一书中,用详尽的史实和严密的论述,向我们展示了不同社会的信任文化所带给社会组织形态和经济发展的巨大影响,福山认为日本、德国和美国是典型的高信任度的社会,而中国、意大利和法国则相反,社会信任度较低,不同程度的信任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这几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由此引发了笔者对比中日间不同的信任文化的兴趣。
林语堂曾经说过,日本的社会宛如一整块的花岗岩,而传统的中国社会则像一盘散沙,一粒沙就是一个家庭。笔者认为,两个国家不同的信任机制在这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下面笔者先分别论述中国与日本的信任文化,并做出比较。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了著名的对中国乡土社会人际情况的剖析框架——“差序格局”,在此笔者转述一下:中国人的人际关系圈如同小石子投入水中后泛起的一圈圈水波,个人处于中心,最近的那圈水波是家庭里的亲人,继而是亲属、亲密好友,继而是普通朋友等等,对于不同圈子里的朋友,人们所拥有的交往形式、信任程度和忠诚的程度是不同的,“中国传统社会里一个人为了自己可以牺牲家,为了家可以牺牲党,为了党可以牺牲国,为了国可以牺牲天下”。中国人对于家庭关系的重视,使得个人对于家庭有着极为强烈的责任感和忠诚度,个人可以为了家庭牺牲一切。福山也引用杜维明提出“人的儒教伦理”的观点来论证这一现象,“儒教伦理”的核心是把家庭奉为社会关系最完美的化身,对于家庭的责任胜过所有其他责任,包括对皇帝、上苍或者任何其他宗教权威的责任和义务。这让笔者想起了《论语》中著名的父亲偷羊的故事,孔子认为,如果父亲偷了羊,作为儿子的,不应该去检举父亲,而是要帮助父亲隐瞒这个事实,这才是孝道。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儒家思想里最为强调的“孝”,是将个人对于家庭的义务置于道德的最高点,超过了法制和集体的利益。这也就是在强调家庭利益时,可以无视、甚至损害其他外部个人和组织的利益,甚至包括国家的利益。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多学者指出,与邻国日本、越南相比,华人的民族认同感、公民意识和公益精神都比较弱。
澳大利亚的中国研究专家杰纳(W.J.F.Jenner)曾说,“父权家庭是华人们逃避光怪陆离的政治生活的避风港,而且中国农民也认为他们最终可以真正信任的人只有他们的直系家人。”中国人际关系信任的“问题”在于虽然在家庭内部人们之间的信任感很高,但是对于家庭以外的人却表现出非常低的信任度。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对外人的无责任无义务感非常常见,农民们自给自足,关起门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最重要的。福山将这种现象称为“极端的家庭主义”,笔者认为,文化并无高低好劣之分,中国人际社会的这种传统信任机制,是一个客观的事实,中国人往往表现出只信任“圈里人”,而不相信“圈外人”,只是这种信任模式在遭遇到现代经济发展时,二者产生了一些矛盾。因为现代经济要求透明、公正的产权机制和制度化、理性化的人际关系,而中国传统的人际信任特点导致了中国社会和企业中普遍存在的任人唯亲和不信任外人的现象,从而不利于公平竞争、效率和团队合作,有句俗话说: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一群中国人是群虫。中国人的这种不信任外人的心态,使得“挑水和尚”的难题不断出现,常常出现经济学家、社会心理学家奥尔森所指出的“集体行动的困境”的情况。
在其著作里,福山曾深刻地论述,这种人际信任机制如何进一步影响了中国家族企业的发展,中国有句俗话,“富不过三代”。其实这是有着深刻文化根源的:由于老一辈的企业家不愿意将家族企业托转外人,又无法保证每一个子孙都是企业最为合适的经营者,由于对外人的排斥和不信任,家族企业始终无法引入经理人等现代化的企业管理制度,从而无法制度化为现代化大型企业,导致了中国家族企业往往存在时间不长,规模难以扩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民间几乎没有世界级的大品牌的原因。这也的确是许多华人企业目前所存在的问题,比如在典型的华人社会——香港和台湾社会,特定产业的小型家族企业是经济的支柱和核心,而大型的企业却始终较少。
但是对于福山的结论,也有学者提出质疑,在中国人所信任的人群中,除了会包括有具有血缘家族关系的家庭亲属成员外,还有可能包括那些与自己有着亲密情感联系处身于血缘家庭关系之外的其他社会成员,这种亲密的情感联系可能是血缘关系泛化或者运作的关系,情感的亲疏厚薄直接决定着信任的有无和强弱。而中国人的“特殊信任”与“普遍信任”其实是相互独立的,并没有相互排斥或者包容。
福山认为日本的文化是高信任度的文化,其观点可以总结为以下几点:
首先,最为根本的是日本的家庭结构。福山指出,日本的家庭联系纽带比华人家庭脆弱的多,在感情方面,其甚至并不比美国家庭更亲密。这让人觉得奇怪,因为日本同样也是受到儒家文明的深刻影响,日本社会也是一个儒家社会,与中国有着许多相同的价值观,比如都强调子女对父母的孝道,对于长辈长者强烈服从的倾向(日本的薪水制度就是以资历为基础的)。然而,日本人的“家”与中国人的“家”意义是有不同的:日本人的家通常是一个组织,其中各个角色担任的个人并不一定是要有血缘关系的,与中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日本过继无血亲关系的外人既普遍又比较易行,收养家庭从来不会觉得丢人或者不光彩,地位显赫的家庭出生的次子们往往会成为别人家的养子,而历史上也有许多养子有很大的成就。另外,日本人不像中国人那样渴望大家庭,从两国姓氏的数量进行对比,可以发现日本的姓氏比中国的多,中国的姓氏较少,由此可以证明家庭和宗族组织的古老和庞大。
其次,在比家庭更大一些的社会群体中,与中国的宗族相对应,日本有称为“dozoku”的“氏族”,但是非常明显的差别是这种氏族不是建立在血亲关系上的,它们是建立在封建战争和动荡时期人们自发负担起的相互责任的基础上的,比如,武士为农民提供保护,使他们不受强盗的掠夺,而作为回报,武士可以获得农民提供的一份收成,大名和武士间也存在类似的责任关系。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相互责任不是建立在血亲基础上的,而是一种内化了的道德义务,甚至带有宗教誓约的特点。此外,日本社会还流行着一种家庭式社团,社团的领导人被称为称为“Iemoto”,即家长。这种家庭式的社团在传统工艺和艺术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如剑术、茶道、歌舞伎、插花等。社团成员间没有亲属关系,但是他们的行为却像亲人,师傅扮演的是父亲的角色,徒弟扮演的是孩子的角色。以上的氏族与家庭式社团可以说明,日本人不会像中国人那样对外人有着很低的信任度,相反,他们有着互相担负责任和合作的传统,发展出许多非血缘关系的社会组织,整个社会之间的信任度更高。
最后,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强调“仁”“孝”不同,在引入中国儒家文化时,日本对儒家文化做了修改,他们最为强调的是“忠”,忠诚这一品德上升到最高的地位,如果同样遇到父亲偷羊的问题,其主流文化是鼓励孩子告发父亲,因为对于大名的忠诚战胜了对家庭的忠诚。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也是同样将忠诚放在最高的位置上,电影《紫日》里,日本人面对二战战败的反应是集体自杀,当时笔者看了觉得很难理解,其实这就是日本“忠诚”的意识深入人心的体现。这种忠诚,就使得公民意识和民族主义在日本更为发达,家庭力量的弱小,使得个人从属于天皇为首的大家庭,人们对它产生了道德责任和感情,在同一个大家庭下,人们相互间的信任意识很高。所以,在从家族企业转变为现代企业的过程中,日本非常地顺利与迅速,因为他们可以顺利地聘请外来的专业经营管理人员来接管企业。
而日本信任文化的最显著体现,笔者认为是在日本企业非常特别的管理制度上,最为突出的是日本企业的“终身雇佣制”和高度的集体团结,这与我们一贯认为的强调竞争和淘汰的现代企业文化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它的确在日本实施得非常顺利并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换句话说,正是日本企业里员工和雇主间如同亲人一般的信任关系,使得日本企业能够按照这样特别的形式运作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与中国相比较,中国企业的优秀的员工更经常跳槽,并且他们的最终目标往往是创办自己的企业,但是日本的企业却与员工签订终生雇佣的合同,如果一个人为了追求更高的薪酬离开原来的公司,将会遭到整个社会的抛弃。如果一个员工在企业内的工作不合适,企业会把他在企业内部调动到另一个更为适合的岗位上。员工将企业真正当做自己的“家”,日本的雇主会参与下手的婚礼、葬礼,甚至充当媒人,如同家长一般,而员工们会为了企业的利益放弃与家庭相聚的机会,努力为企业工作,可以说,日本企业里雇主和员工间的双向责任和高度信任,为企业节省了大量的成本,提高了企业的效率,成为日本企业竞争力的核心,例如,在丰田汽车的生产车间里,任何一个工人都可以操作使得整个生产流水线停下,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做,除了日本企业外,也没有哪个企业敢给予工人如此之大的权力和自主性。
中国人际间的信任关系显示出对“圈内人”信任度高,对“圈外人”信任度低的特征,这个圈子,最为典型的就是家庭,按照差序格局,相对于更大一个圈子,原来的圈子都会显现出内聚力,比如中国很多地方总有“排外”的现象,这在日本是很少见的。这种信任文化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强调“孝”与家庭本位主义有着极大的关系,导致中国社会信任度较低,对于陌生人人们倾向于不信任,影响了中国家族企业向现代制度化企业的转变。
而在日本社会,由于其家庭关系弱且规模小,以及传统形成的人们之间的“双向责任关系”,使得日本的非血缘组织发达,人际间信任的传统深厚,企业与个人、国家与个人之间类似家庭的高度的信任和依赖,降低了沟通的成本,提高了效率,有利于企业的竞争力提高,并且促成了日本人民的民族主义和公民意识更为强烈的特点。
[1]弗朗西斯·福山.信任——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M].海南:海南出版社,2001.
[2]余章宝,卢凯旋·文化与经济发展——福山的社会信任理论及其意义[J].东南学术,2004,(4):120-126.
G1
A
1673-0046(2010)6-015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