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讽刺性幻想小说论

2010-08-15 00:49李萌萌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12期
关键词:幻境幻想现实

李萌萌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中国现代讽刺性幻想小说论

李萌萌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沈从文的《阿丽思中国游记》、张天翼的《鬼土日记》、老舍的《猫城记》和张恨水的《八十一梦》真幻结合,亦真亦幻,可以命名为现代讽刺性幻想小说,它们有一些共通的特征,从总体上看,可归结为三点:“入幻——历幻——出幻”的情节模式、超现实的想象、滑稽讽刺与悲剧性。小说借幻境寓真实,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然而长久以来在文坛上都没有得到相应的地位,这种不公正的待遇值得我们深思,这类小说的特质与发展流变也值得研究者继续深入地研究下去。

幻境;现实;讽刺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这样一些颇具特色的作品:沈从文的《阿丽思中国游记》、张天翼的《鬼土日记》、老舍的《猫城记》、张恨水的《八十一梦》……它们用幻想的手法,描绘了军阀混战、劳资矛盾、抗日战争等社会现实,并对黑暗的社会制度和国民性进行尖锐的讽刺,在超现实中显真实,真幻结合,亦真亦幻,为文坛构筑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然而在现实主义一统天下的格局中,这些幻想性的作品却长期遭受冷遇,不被重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在此,论文将该类小说命名为讽刺性幻想小说,并拟对其特征、源流、命运等进行整体研究。

一、释名

幻想作品从古到今一直存在,大体不脱三类。一是纯幻想作品,主要指上古神话,如《山海经》等。随着人类认识自然能力的提升,这类作品逐渐消失。二是幻想一个与现存社会不同的理想世界,作家通过乌托邦来表达自己的美好追求。如陶潜的《桃花源记》、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等。三是作家同样不满于现实,便借虚拟的幻境来观照现实,映射现实的种种弊端。古有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等,现代则有论文要探讨的讽刺性幻想小说。实际上关于这类小说,由于研究者较少,还未有一个统一的命名。马兵在《论新文学史上的四部奇遇小说》中认为:“四部作品包含一个基本的图式,即游历者误入一个陌生世界亲历了种种令人称奇的事件”,因此将之称为“奇遇小说”。陈双阳在《“异类”的命运——中国现代幻设型讽刺小说论》中将其命名为“幻设型讽刺小说”。近年来,夏志清先生和杨义先生为这些小说翻案,肯定了它们真中有幻、幻中显真的价值,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这些作品。不过从学术界的总体研究成果看,对四部小说的研究仍非常少,即使有些研究,也往往把它们纳入到现实主义的语境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论文认为这类小说之所以值得注意,关键在于其与众迥异的幻想性,小说中游历者所进入的都是世所不存的幻境,因此应将其归入幻想小说,以“幻想”为中心词命名,而且其中又多采用变形、夸张等手法揭露现实社会的丑恶,正是身入幻境见真实,具有极强的讽刺性。据此,论文以为用“讽刺性幻想小说”作为该类小说的名称,并以此为角度进行研究是较为妥当的。

二、艺术特征

现代讽刺性幻想小说与同时代的诸多作品不同,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既然把它们归入一个自成一格的体系,那么深入阅读这些小说,就可以发现它们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从总体上看来,可归结为以下三点:

1.“入幻——历幻——出幻”的情节模式

小说的主人公往往由现实进入幻境,经历了种种事件后又由幻境返回现实,有始有终,完成了一个圆形轨迹。如《鬼土日记》中韩士谦通过“走阴”到了鬼界,经历了地府中不可思议之事后返回人间。《猫城记》中的“我”由于飞机失事落入猫国,又在猫国灭亡后搭载飞机回到中国。《阿丽思中国游记》中阿丽思睡着后梦到自己来到中国,然后中途醒来,紧接着又进入梦境,游历湘西后离开。而《八十一梦》对这一模式的运用则更为普遍,小说的整体框架就是“我”进入梦境,然后醒来整理梦中见闻。而在其中数个梦境,如“狗头国一瞥”、“天堂之游”、“在钟馗帐下”中,又分别采用了“入幻——历幻——出幻”的情节模式,大框架套小框架,给人新奇之感。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情节模式中,有一个穿针引线式的人物,即游历者,小说用他的眼睛看幻境之事,造成一种陌生化的间离效果,容纳了丰富的想象力。而且这个游历者在小说中的作用是双重的:既是叙事者,又是评论者。他与幻境世界格格不入,《鬼土日记》中韩士谦认为鬼土是一个畸形的社会,《阿丽思中国游记》中的傩喜“是一只正直的兔子,有着乡下绅士的一切,而缺少那乡下绅士的天生悭吝”,《八十一梦》中多次表现“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个性,《猫城记》中的“我”更是时不时跳出来对猫国的一切大加评论。这些人都无一例外地批判幻境的一切,也就是现实的一切,这与古代和近代的一些小说是不同的,陈双阳认为“近代幻设型讽刺小说的作者是以‘看戏的人’自居的,而现代的作者却因无法保持这样的袖手旁观态度而成了‘戏中人’”,这种“戏中人”态度也使得小说的批判力度大为增强。

2.超现实的想象

小说中最为常见的是对幻境中人物外貌的想象。如《八十一梦》中“天堂之游”一梦,描述天堂的人“有的兽头人身,有的人头兽身,虽然大半都穿了西装,但是他们那举动上,各现出原形来。大概坐在汽车上的,有的是牛头、象头、猪头;坐在公共汽车里的,獐头、猴头;自然人头的也有一部分,但就服装上看来,人头的总透着寒酸些”。张天翼想象鬼土的人鼻子上都带有套子。老舍把猫国的人描述成猫的样子,而且他们和猫一样不穿衣服。《阿丽思中国游记》中的主人公之一是一只兔子,小说中常常提到它的大耳朵。这些与现实人类不同的主人公强调了小说的故事是发生在非现实的情境中,突出了幻想性。

其次,小说对人物的生活环境与风俗习惯也进行了想象。猫人们生活在灰色的世界,房子是四方的,没门,没窗户,到处是浊秽和疾病,人们不知劳动,只会吃迷叶。狗头国的人喜欢吃糖,没有糖就活不下去,而且国人分三等走路,官商走街中心的柏油路,商人走两边的沙子路,普通百姓只能走屋檐下的烂泥路。这种荒诞离奇的想象把幻境描述得更加生动形象。

当然,小说中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想象,如《猫城记》中用火柴把脚镣烧毁,叙说猫国的语言等。但从整体上看来,想象的内容集中在对人物的外貌与风习的描绘上,不够丰富。这一方面显示了作家们的文学创作能力,他们开辟出一片新鲜的天地,开阔了读者的视野;另一方面也显示出其创作力的不够成熟,他们还不能很好地让思维跳出现实。然而必须承认并加以重视的是,他们确实创作出了与现代文坛中众多作品不同的小说类型,这种创新性是其小说的最大价值。

3.滑稽讽刺与悲剧性

讽刺性幻想小说由真入幻,以幻证真,大量采用夸张、变形等现代派手法,用一幕幕看似滑稽的闹剧放大展示社会的荒诞,进行入骨的讽刺,显出比现实更加现实的真实性。

讽刺性幻想小说把滑稽与讽刺手法发挥到了极致,因为处于幻境之中,小说中的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人物、事件的可笑性被进行了最大限度的夸张。如《八十一梦》中天堂里的送油委员昼夜揩油,人到哪里,油便滴到哪里;《鬼土日记》里潘洛的狗洗澡要享受比人还高的待遇,不足一岁的儿子死了竟要举行国葬;《猫城记》里学生入学第一天便毕业;《阿丽思中国游记》中居然有人要杀掉婴儿做成火腿。这些幻境中是非颠倒、价值混淆,读来让人好笑,却又不使人痛快地笑,因为这一切其实都是现实人生的写照。正如张天翼所说:“当你刚读这日记时,你也许会感到鬼土社会里的人和事,有点不近人情,或者说有点可笑……而其实这两个社会的一切一切,无论人,无论事,都是建立在同一原则之上的”。老舍也曾指出:“文学与别的艺术品一样,是解释人生的。文学家也许是写自己的游历,像杜甫与Words Worths,也许是写一种天外飞来的幻想,像那些乌托邦的梦游者,但无论他们写什么,他们是给人生一种写照与解释”。可见,这种滑稽性是为了造成更强的真实性与讽刺性,小说以幻观真,将社会的毒瘤一一放大给人看,它撕裂了一切伪装,直接透入核心,更具体、更露骨地显出了社会的黑暗。

作家们清醒地看到现实的可怕,却又找不到理想的出路,这种解不开的心结使其作品在闹剧背后充溢着悲剧色彩。小说中的主人公最后离开时莫不是黯然神伤,《猫城记》中“我”无可奈何地看着朋友死去,无可奈何地看着猫国灭亡。《八十一梦》的结局是“我”即使化身为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无法打败通天大仙,太白金星面对气愤的悟空道:“你的话诚然不错,但你我没有打抱不平的力量,我们怎么能去打这番抱不平?”,“没有打抱不平的力量”可谓一语中的,写出了作者的心声。面对丑恶,主人公只能选择离开,可离开幻境实际上是又重新回到丑恶的现实。在罪恶的影子中游历一遭后又返归罪恶,这恐怕是小说最大的讽刺,也是最大的悲剧。

三、命运遭际与变异

这些新奇的小说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本应为批评家所重视,然而在现代文学的语境中,这些另类作品被无情地边缘化了。小说的写作处于中华民族涕泪飘零的年代,现实主义也因此成为绝大多数人的自觉选择,因此用曲笔描写现实不被接受。《鬼土日记》出版后,便受到瞿秋白《画狗罢》和冯乃超《新人张天翼的作品》两篇文章的批评,认为它攻击黑暗不力。另外一些小说,如《猫城记》影射、批判了革命政党,触犯了主流意识形态,所以长期遭到封杀。

正是因为这类小说长期受到冷遇,它们的发展空间被扼杀了。如果说在古小说中我们能发掘出该类小说的源头,那么在当代则找不到像样的尾巴,究其原因,除了与现实主义在中国长期居于统治地位,人们不重视幻想有关,也受到一些其他方面的影响。其一,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社会节奏加快,人们越来越重视现实,没有时间去做超现实的玄想。其二,人类的足迹不仅遍布全球,还扩展到外太空之中,这个时候,如果小说中再出现仙界幽冥、异地历险之类,恐怕就显得有些幼稚了。事实上,幻想因素现在已较多地退守儿童文学、科幻小说中,或落入电影大片里作为特效给人以视觉冲击,其中蕴含的人文精神已消失殆尽。

小说发展到当代,更多重视人的异化、空虚、茫然与困惑等等,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手法的运用亦使当代小说的表现方式发生很大改变。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有些作家笔下仍带有一定的幻想性,如王小波、残雪、梁晓声等,却已经与现代小说的特质迥异。以王小波为例,他的《白银时代》、《未来世界》、《2015》等作品中就还保留着幻想与讽刺共生的状态,是营造虚幻世界来戏谑讽刺的代表作。王小波在《与人交流——<未来世界>得奖感言》中说:“《未来世界》这篇小说,写了一个虚拟的时空,其中却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与现代文学中的讽刺性幻想小说有共通之处。但同时二者也存在着很大的不同,王小波的幻想世界不再是某个具体的幻境,而只是在自己头脑中构建的虚拟时空,其中的故事情节也不再是连贯的,而类似于破碎的意识流,它们不具有“入幻——历幻——出幻”的情节模式,也没有对幻境中事物的超现实想象,小说不对社会作全景式的批判与暴露,而是转向描写知识分子等人物在现代生活中的滑稽与荒诞,虽然它也有深沉的苦难意识和隐忧,但这与现代作家们的忧虑是大不一样的。也许就是由于这些原因,王小波在说完上面一句话后又接着道:“我觉得它不属于科幻小说,而是含有很多黑色幽默的成分”。这种自我否认再次强调了讽刺性幻想小说在当代的转型。我们当然也没有要把王小波、残雪、梁晓声的作品硬性归入讽刺性幻想小说,但从幻中显真这一点看来,说它们是讽刺性幻想小说在当代的变异是不为过的。遗憾的是,这些作品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不禁让我们想到:讽刺性幻想小说的路还能否走下去?还能走多远?

平庸的作家只能给文学的既有模式增加数量,天才的作家却能在冲破既有模式中给文学增加具有新素质的模式。《阿丽思中国游记》、《鬼土日记》、《猫城记》、《八十一梦》以其与众不同的幻想性为现代文坛吹过一股新风,作家们融合了中外小说的艺术特色,借幻境寓真实,想象性与讽刺性并存于文本之中,曲笔生花,极具张力与活力。然而它们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值得我们深思,这类小说的特质与发展流变也值得研究者继续深入地研究下去。

[1]马兵.论新文学史上的四部奇遇小说[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3):109.

[2]沈从文.阿丽思中国游记[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250.

[3]陈双阳.“异类”的命运——中国现代幻设型讽刺小说论[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1):42.

[4]张恨水.八十一梦[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105,201.

[5]张天翼.鬼土日记[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0:5.

[6]老舍.文学的特质/文学概论讲义[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5.

[8]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320.

[9]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347.

I206

A

1673-0046(2010)12-019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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