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发
(铜陵学院,安徽铜陵 244000)
新世纪散文诗:症候式分析
崔国发
(铜陵学院,安徽铜陵 244000)
文章针对新世纪十年来散文诗现状,在充分肯定成绩的同时,从同质化而无新意、浅俗化而无意义、理性化而无诗性、超验化而无实感、浮华化而无本色、普泛化而无特质等六个方面作了症候式分析,并从坚持“五个贵在”、提升“四种素质”、磨炼“三种功夫”等方面,提出了矫治的理念与方法。
新世纪;散文诗;症候式;分析;现状;方法
新世纪十年以来,散文诗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发展,这从散文诗媒体的日益增多,散文诗群众性学术团体(如“我们”)的闪亮登场及学术研讨活动的活跃,散文诗创作队伍的迅速壮大,散文诗笔会和各类评奖活动的成功举办,诗学理论和文学史对散文诗文体研究的重视等等可见一斑。散文诗无论从创作数量还是从总体质量上看,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其艺术特质和审美特性也有了新的拓展。但是,当下散文诗创作,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也面临着新的挑战。
从新世纪散文诗现状上看,其所存在的不足也显而易见:
一是同质化而无新意。有的散文诗创新性不够,从题材到写法上都较为陈旧,热衷于从既有文本中找词句,七拼八凑,陈陈相因,相互重复,机械复制,不断地重复别人,重复自己,原创性的东西太少,不少作品给人似曾相识之感;有的作品拘泥于狭隘的“小我”,成为鲁迅所诟病的“小摆设”①,抒一己之悲欢,写个人小情调,满纸小花小草,盈耳听到的是卿卿我我式的情感渲泄。对此,著名散文诗人皇泯先生在他的《伪散文诗的八大特征》中,对当下散文诗创作中出现的“无病呻吟、春夏秋冬、浮光掠影、古诗新译、节日放歌、同题生造、陈词滥调、平平仄仄”②等同质化流弊深感忧虑。原创的匮乏,导致散文诗人的艺术开拓能力和创新能力大大降低,以及个性化的付阙,严重危及散文诗健康成长的生态。
二是浅俗化而无意义。有的散文诗作者患上了“思想厌倦症”,停留在对事物的浅层次的描述上,而不能深入内里去发掘事物的深刻内涵,这种无意义、无价值的的操作,只能使散文诗愈发平庸与浅薄,沦为表象化、平面化的精神符码,从根本上变为内容苍白、思想空洞、徒有其形而无其神韵的艺术空壳。我们常听说鲁迅的《野草》是当代散文诗尚未逾越的高峰,这话又对又不对,如果我们在自己五六百章散文诗中选出24篇,仅就艺术手法来说,就鲁迅避实就虚的写作姿态、“我梦见”的文本写作以及杂文式、对话式、剧诗式等表达方式而言,与其相当甚至于超过者大有人在,但在鲁迅散文诗思想的深刻性上,却无法与其比肩,只能望其项背。因此,在“有思想”、“有意义”的散文诗写作上,还有不小的差距,谁也不敢说他的散文诗思想性已到达顶峰。有鉴于此,灵焚先生提出:“强化作者的自身生存境界、生命体验、思想与审美的层次等才是散文诗发展的最重要问题”③,我认为是有道理的。
三是理性化而无诗性。与散文诗追求思想深度形成二律背反,诚然,没有思想性就没有散文诗,但是,我在向当代著名散文诗作家耿林莽先生电话请教时,他掷地有声地说:只有思想性也没有散文诗。过度地哲理丛生实际上是另一种病态,有的散文诗作品从头到尾似乎都是理性化的书写,在理性的维度上滋生所谓的“深度”,把散文诗弄得不像散文诗了,把散文诗的诗性特征变成理性特征了,把散文诗的文学语言变成了认知性、逻辑性的语言,模糊了散文诗文体与哲学著述的边界。有的散文诗人把自己扮演成大众的精神导师,而对非文学的表达方式抱有持久而病态的热情。在我看来,散文诗毕竟属于文学范畴,而非哲学范畴;毕竟属于形象思维,而非抽象思维。散文诗的思想性不同于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的思想性,这种思想性是与作家的生命体验、艺术直觉和艺术形象息息相关,所谓“形象大于思想”、“思想寓于形象”应引起散文诗人的深思。
四是超验化而无实感。有的散文诗作品与现实距离很远,好像散文诗人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不关心民瘼,不关心底层,不关注日益变化的生活状态,与世隔绝,闭门造车,缺少应有的现实关切,这些散文诗人往往局限于关门绞尽脑汁、网络浏览搜寻、书本寻章摘句,如此与现实生活脱离血肉联系而呈现超验化的散文诗,又何谈把握时代脉动,何谈切合民众生活,何谈引领散文诗创新呢?难怪有的散文诗人,如方文竹先生以《现实生活的介入与散文诗的突破》为题大声疾呼:“当代现实生活的介入会给目前的散文诗写作带来内容与形式创新的契机和生机”④,并以“纪实体”来实现他的艺术主张,以构成对人们忽视“当下性”的一种反拨。
五是浮华化而无本色。有的散文诗作品语言质地不够好,喜欢堆砌词藻和过多地使用形容词,殊不知,这正是思想苍白的外在表现。由此我想起作家范晓波的一句话,他说:“我一度很喜欢诗人散文,也由于只停留在诗性的强暴式的植入层面上,它带给人们的惊喜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诗人在语言资源上的优越感使他们耽于在字与词的双杠上做炫技式的修辞表演。他们对旧文本爆破的成果不过是奉献了一些用诗歌元素发酵出的不分段的诗歌。”⑤晓波的话应引起我们疗救散文诗语言痼疾的思考。弃浮华而重本色之美,应成为散文诗变革的新招之一。
六是普泛化而无特质。我们应主张散文诗的包容性,主张散文诗在艺术上的多向度寻求,主张多种表达手法的互融与整合,如有的诗家所说的,散文诗完全可以在创作中吸收音乐的节奏和旋律,散文的自由与从容,诗歌的意象与象征,小说的叙事与细节,戏剧的场景设置与情节安排,美术的构图、图像与色彩,光与影、泼墨与留白等手法,鲁迅的《野草》即是综合融入多种文体精华以成就自身的典范。但检视散文诗坛,我们也时而看到,某些冠以散文诗文体之名而刊行的作品,变成了典型的散文、诗歌甚至于抒情小说了,正如前些年提倡“大散文”时把告状信和借条也算上一样,现在我们提倡“大诗歌”应是大情怀、大胸襟、大境界,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大”,是锲入灵魂的“大”,但要切忌把典型的另类文体也算散文诗,这种普泛化的“大”,就有点大而无当了,最后的结果,必然会导致散文诗特质的泯灭与丧失。
针对当下散文诗创作存在的问题,我个人认为,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矫治:
一、要坚持“五个贵在”:在散文诗中,我们都期待着获得审美地观照事物的方式,一种心灵的契合、提纯或净化的方式,一种使人的心情在最深处受感动的艺术方式。散文诗对于创作主体来说,是一种艺术实验精神的弘扬,一种宗教式的信仰,一种语言的魔方,一种生命谱系中折射出的灵魂之光环。散文诗,贵在诗人于无人的旷野中历险,在诗化的散文与散文的诗化之间,呈现异端的美。贵在入于法度又出乎法度,贵在拓殖超越而忌约定俗成。贵在含蓄内秀而忌和盘托出,贵在思想与情感内蕴于深层,而忌心灵与本真外露于浅表。这“五个贵在”的核心,是强调“超越与创新”。超越和创新都是无止境的,只有起点,没有终极。也许从此岸出发,我们竭尽毕生精力,也无法抵达那遥远的彼岸。我们永远“在路上”,在突围的路上艰难地跋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散文诗既然在一定的区间被陈陈相因的东西所围困,被一种平淡而索然无诗味的东西所围困,被假冒伪劣的情感所围困,被拙劣模仿的技艺所围困,我们怎么办?必须“革故鼎新”“、异军突起”“、出奇制胜”,至于如何突围,在此岸与彼岸之间,各人办法不一,有人用力划桨,有人一苇渡江,有人使用冲锋舟,但重要的是寻求突破。
二、要提升“四种素质”:即思想素质、想象力素质、语言素质和创新素质。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首先,散文诗的精魂在于思想,思想的深度即散文诗的力度。散文诗写到最后,拼的就是思想深度,但这种思想深度不是贴标签式的思想深度,也不是把散文诗演绎成哲学式的思想深度,而是充分体现在字里行间的、潜移默化的思想深度,一种艺术高难度创新的思想深度。诗人是炼金术士,首先要在思想上炼金,似乎我们都无力超越,思来想去,我觉得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延续永恒的诗意,包括生命,包括真理,包括那些经得起淘洗的典籍,之所以能延续下来,并且难以褪脱灵魂的颜色,就得助于思想,以及表达这种思想的语言。打开魔匣,我们耍着一个个语言的花招,目的也在于放飞思想,试图深入事物的内部进行深奥的摩擦生热,然后产生精神的能量。二是想象力素质,必须有益地吸收现代派的表现手法,比如通感、断裂、拼接、复调、跳跃、意象叠加等多种手法,为什么不用这些以丰富散文诗的表现形式呢?散文诗与诗歌一样,没有想象就没有散文诗,如朱成玉的“落叶是疲倦的蝴蝶”、吴忌的“鸟是树的花朵”,多奇异的想像,多绝妙的句子啊!三是语言素质问题。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就是面对电脑屏幕搜索枯肠,不断地追随语言,组合语言,点化语言,用语言去表达我们的心声,语言总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甚至穷尽一辈子的心力,仍然不及我们的思想。因而“,我们正在与语言搏斗。我们已卷入与语言的搏斗。”⑥对于散文诗人,以及试图通过自身的努力积极向缪斯靠拢的人来说,已不啻等待灵感的莅临,也不仅仅期盼着狂飙突进,或者是平平仄仄双声迭韵,他必须找到语言表达方式,找到语言部落中适合自己生存的空间与先锋的图腾,找到涉及我们、逼近和怂恿我们感悟物象的恰当的言辞。这种最纯真的语言其实“是为存在及万物命名的最初仪典”⑦,海德格尔说“:语言是我们存在的家。”⑧对语言的体认,把握语言的奥妙,赢得语言,丰富语言,发展语言,用自己那一张心灵与自然对应、词与物交融的词汇表,以及它的排列组合方式,为散文诗的振作做着一点实际的工作。四是创新素质。俄国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说“:艺术的手法就是使对象陌生化,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⑨陌生化艺术必须突破人们固有的思维模式,散文诗的生命在于变化,在于给人一种以往未曾见到而又乐于见到的东西,如果散文诗对于人们没有新鲜感了,散文诗也就凝固了,其艺术生命也就终止了,可见“陌生化”对于散文诗创新的意义之所在。
三、要磨炼“三种功夫”:散文诗要发展,必须下硬功夫,下真功夫,下苦功夫。一是要下“硬”功夫,是相对于散文诗的“软”而言的,软弱、浮泛、酸柔、甜腻、媚而无骨是散文诗创作的大忌。综观散文诗史,鲁迅的《野草》是韧性战斗精神的颂歌、心灵自我解剖的记录、针砭社会痼弊的投枪,何“软”之有?丽尼的散文诗从苦吟到呐喊,陆蠡、何其芳的散文诗对既往人生旅程的纪念,何“软”之有?柯蓝的散文诗于早霞中吹响人生的短笛,郭风的散文诗对美的渴望与追求,耿林莽的散文诗沉郁顿挫、对自然物象的现代感悟,李耕的散文诗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注,许淇的词牌体散文诗、城市意识流和掀开世界画册散文诗,表达对自然、社会、人生、艺术的深度思考,邹岳汉的散文诗发出震撼魂魄的宇宙交响,昌耀的散文诗从内心深处直逼终极的生命诘问,刘虔的散文诗对民族历史的知性反思,刘再复的散文诗,在深海的追寻和寻找的悲歌中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唐大同的散文诗呈现豪迈奔放的格调,王宗仁的散文诗唱出西部高原的壮歌,海梦的散文诗于清新明快中表达对生活的希望与激情,王尔碑的散文诗从行云与寒溪的路中走向厚重与深沉,皇泯的散文诗超越个人感情悲戚,追问生命、历史和文化本源与根脉的书写,敏歧的散文诗在荒原的苦恋、帆的呐喊和高原的闪电中切入人生的经验,何“软”之有?因此,我们提升散文诗层次,必须在“刚健硬朗”上倾力以赴。二是要下“真”功夫,是相对于“伪”而言的,艾青提倡诗的散文美,他说:“自从我们发现了韵文的虚伪,发现了韵文的人工气,发现了韵文的雕琢,我们就敌视了它;而当我们熟视了散文的不修饰的美,不需要涂脂抹粉的本色,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健康,它就肉体地诱惑了我们。”⑩矫情是散文诗的大忌,它与真情格格不入,一味地抒情,纯抒情,只能把散文诗引向死胡同,为此,王剑冰先生提出了“散文诗要革命”,当然也包括革纯抒情的命,让矫情在散文诗界无立锥之地。三是要下“苦”功夫,这是相对于“惰”性而言的,就是要求我们在艰苦的环境下注重体验,丰富阅历,拥抱生活。我感到当下散文诗创作,在数量上的激增,在“繁荣”的背后预示着一种危机,原创性成果,特别是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有代表性、有震撼力的作品不多,究其原因,就是一部分散文诗作者急功近利,心态浮躁,不愿意吃苦耐劳,不愿意体验现实生活。由此我想到了郑小琼。诗评家谢有顺说:“郑小琼的诗歌,既是对数量庞大、声音微弱的无名生活的艰难指认,也是对自我世界和工业制度的深刻反省,她在与底层现实短兵相接的写作中,通过自身卑微的经验以及对这种经验的忠直塑造,分享生活的苦,陈述正直的良心,并在一种痛彻心腑的书写中,为漂泊无依的灵魂得不到根本的抚慰而深怀悲悯”(11)。我以为谢有顺先生的评论是恰切的,这种底层写作体现了一个诗人的社会责任和社会担当,时代呼唤着更多的散文诗作家关注民生,服务民生,去发现更多的底层众生本相,以期引发全社会更多的关爱。
散文诗该向何处去?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精品说话。散文诗要突破,必须在创作题材上追求多样性,创作风格上追求独特性,要坚持豪放与婉约并重,坚持凝练与舒放并重,坚持尊重传统性与弘扬现代性并重,坚持内涵拓展与体式创新并重,以创作出无愧于时代、有益于人心、思想精深、艺术精湛的新的华章!
注:
①鲁迅:《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见《鲁迅全集》第四卷第45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出版。
②冯明德:《伪散文诗八大特征》,见《2009年中国当代散文诗》第15-16页,赵宏兴主编,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年5月出版。
③灵焚:《注意脚下陷阱,再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前方——灵焚关于散文诗的几句话》,见灵焚博客。
④方文竹:《现实生活的介入与散文诗的突破》,见《深夜的耳朵》第167页,成都时代出版社2006年2月出版。
⑤范晓波:《散文变革的难度》,见《人民日报》2010年5月4日“文艺评论”专版。
⑥维特根斯坦:《文化与价值》,转引自章启群:《哲人与诗·维特根斯坦》,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12月出版。
⑦⑧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年8月出版。
⑨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转引自杨志学《诗歌:研究与品鉴》第89页,西北大学出版社2007年12月出版。
⑩艾青:《诗论》,转引自耿林莽《诗的散文美》,见《飞鸟的高度》第225页,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5月出版。
(11)见《郑小琼诗选》封底页,花城出版社2008年4月出版。
I2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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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547(2010)04-0071-02
2010-07-28
崔国发(1964-),男,安徽望江人,铜陵学院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级政工师,散文诗作家,研究方向: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新诗及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