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诗令
(重庆三峡学院 08级汉教2班,重庆 404100)
中国是一个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更具有许多优良的传统美德。回首中国历朝历代,一代又一代有志之士,一代又一代文人骚客都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忠、孝、礼、义、廉耻被一代又一代文人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为人处世之道。与这些优良的文化传统相伴相生的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未嫁从父,嫁后从夫,夫死从子”、“夫为妻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不合理的封建思想。也正因为这一系列不合理的封建思想的约束,以及残酷的战争的侵害,才造就了许多无法挽回的人生悲剧——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杜甫生活在唐代社会由盛转衰的历史转折关口,他的诗歌形象真实地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后的社会动荡,是时代的一面镜子,正因为如此,他的诗歌被后世之人喻为“诗史”。身处乱世,战争连连,而这一切最大的受害者则是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残酷的战争造就了无法统计的人生悲剧,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之人比比皆是。接下来,我们就走进杜甫被喻为“诗史”的创作中,去看看这一连串的人生悲剧在其中的阐释。
呱呱坠地,蹒跚学步的年月,本应该是在父母的怀里撒娇的年龄,可不懂世事的孩童又有几人能清楚地知道,从自己还未记事起,就已经开始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已经开始承担着人生的第一大悲剧——幼年丧父。残酷的战争在年幼的他们在还没来得及理解“父爱”二字的深层含义时,就彻底地剥夺了他们享受父爱的权利,理解父爱的机会。
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我军取相州,日夕望其平。岂意贼难料,归军星散营。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新安吏》)
这首诗描写的是诗人经过新安时的所见所闻所感。唐武德七年规定,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天宝三载十二月改制,以十八岁以上为中男,二十三岁以上成丁。诗中新安吏面对诗人“县小更无丁?”的疑问,回答是:“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可见成年男丁早已在抓壮丁时抓完了,只好把未成年的少年驱上战场,这从另一个侧面告诉我们,在成年壮丁被抓完的背后,不知有多少年幼的孩子成了孤儿,有多少年幼的孩子永远失去了父爱。更可悲的是,在幼年丧父的同时,他们中间的较年长者,又即将面临征战沙场的残酷现实。
(1)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石壕吏》)
(2)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其四)
(3)兵革既未息,儿童尽东征。(《羌村三首》其三)
这些都从正面刻画出一位位年幼的孩童因战争而成为孤儿,更在嗷嗷待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幼年丧父的人生悲剧,而这些年幼的孤儿们接下来会拥有怎么的悲剧命运,这是我们不敢想象的。
走在战争最前沿的首先是一批批成年男丁。他们早已成为封建统治者为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第一批牺牲品。战争冷酷地给他们本该幸福的家庭生活画上了句号,无数的中年妇女,在随夫经历了东躲西藏之后,也同样避免不了承受人生的又一悲剧——中年丧夫。身处封建社会的妇女,深受着“三从四德”等不合理的封建纲常的毒害,因此中年丧夫的残酷事实决定她们只能是孤独终老。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结发为妻子,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新婚别》)
这首诗写的是一个“暮婚晨告别”的新郎被征上战场前与新娘离别的情景。《杜臆》引真德秀语说:“先王之政,新有婚者,期不役政。”说明这个新婚的征夫是不应该被征丁的,可残酷的战争让先王之政早已形同虚设。“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是新妇感叹自己身份都来不及确定,但礼法教育又使自己必须服从命运的悲哀,而“君今往死地”,今后的“永相望”又将是无望无期的等待。新婚伊始,新妇就已经感觉到了残酷的战争带来的悲剧阴影——中年丧夫。本想“誓欲随君去”,又恐“形势反苍黄”,面对即将开始的人生悲剧,柔弱的新妇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其人生之悲凉也就可见一斑。
(1)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无家别》)
(2)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石壕吏》)
(3)亦知成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捣衣》)
(4)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兵车行》)
(5)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白帝》)
这些诗句,虽未直接描写夫死或是妻亡,但无不从另一个侧面表现出中年丧夫的人生悲剧。丈夫征战沙场,十去九死,在交通、通讯极度落后的封建时代,他们之中又会有几人能最后成为享受全家人团聚的幸运儿。“有孙母未去”的现实,更是直接刻画出一位初为人母的中年妇女正在加剧的人生悲剧。
人到老年,本是儿孙绕膝、安享余生的时刻。可我们把视线放在身处唐朝安史之乱时期的老人身上,不禁会落泪哀叹。人到暮年,却还要征战沙场,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壮年男丁早已战死沙场,这些暮年从军的黎民早已承受着老年丧子之痛,那儿孙绕膝、欢歌笑语的场景早已成为幻想。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人生有离合,岂择衰盛端!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垂老别》)
这首诗写一个“子孙阵亡尽”的老人投杖出门,奋然应征的情景,在生死离别的时刻,一对相依为命的老人互相怜悯、互相慰藉、互相告别之情景。在“子孙阵亡尽”的情况下,还要应征入伍,可以说是悲上加悲,老年丧子之痛早已与夫妻之间即将生死离别之悲相交融,更是加重了老年丧子的人生悲剧的悲凉之味。
(1)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石壕吏》)
(2)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兵车行》)
这些诗句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出战争让许多老人承受老年丧子之痛。再看“归来头白还戍边”的事实,这又何尝不是在控诉年轻壮丁的急剧减少,又何尝不是在诉说老年丧子的悲剧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我们常说杜甫创作中有很多“忧民”与“民忧”题材的具有史料价值的优秀诗篇,而这些以“忧民”与“民忧”为题材的诗歌,又何尝不是在对黎民百姓的悲剧人生进行阐释,又何尝不是对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大人生悲剧的细致刻画。未成年就被应征入伍,既反映出有很多儿童已经幼年丧父,又是在告诉我们有很多中年妇女已经丧夫,也更是在告诉我们有一大批老人早已丧子。人生的三大悲剧,在杜甫的忧民题材的诗歌中相互交融,相互映证。
[1]徐放.杜甫诗今译[M].北京:人民日报社,1985.10.
[2]刘伟明.杜甫诗选[M].新疆:新疆少年出版社,2000.6.
[3]葛晓英.杜甫诗选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0.
[4]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