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派与革命派关于法国大革命与自由的争论
——以《新民丛报》与《民报》为中心

2010-08-15 00:50周福振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年3期
关键词:专制大革命康有为

周福振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 党史党建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改良派与革命派关于法国大革命与自由的争论
——以《新民丛报》与《民报》为中心

周福振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 党史党建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法国大革命期间提出的“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成为法国人一种美好的向往,也给世界各国人民树立了反对压迫、反对剥削的一个典范,但是法国大革命又带来了沉重的惨祸,杀人流血事件层出不穷,这又使世界各国人民担惊受怕。在中国,改良派与革命派展开了关于法国大革命与自由的争论,它们争论的焦点在于中国能否进行革命实现自由。这场争论使人们看到了出发点不同导致了思考问题的思路的不同。

《新民丛报》;《民报》;法国大革命;自由

法国大革命发生之时,人们就开始议论纷纷。在争论中,主要存在两种根本不同的意见,一种以英国保守自由主义者爱德蒙·柏克为代表,反对法国大革命;一种以美国激进自由主义者潘恩为代表,肯定法国大革命。

柏克相信美国人已经具备了英国人的自由精神,而法国人没有这种自由精神却极力地反对传统,所以他支持美国人为自由而战的独立战争,却极力否定法国大革命。他的《法国革命感想录》是一部反对法国大革命的宣言书。按照潘恩在献给美国总统华盛顿的“捍卫自由原则”之《人权论》的说法,柏克几乎把凡属英语中能够找到的骂人下流话,都用来“奉敬”给法国国民和国民议会;凡属怨恨、偏见、愚昧或知识所能揭示的一切都被用来批判法国大革命。潘恩激愤地指出,柏克的书是为了教训法国国民而写的,目的就是“黑暗企图照亮光明”。[1]113,119,120

潘恩在批驳柏克时,不忘提醒英国人应该像法国一样进行一场革命,从而实现自由。因此,《人权论》问世后,遭到了英国政府的强烈谴责。此书被列为禁书,潘恩也被扣以“叛逆”之名,受到通缉,后又被英国政府以缺席审判判为“煽动诽谤罪”。此书导致如此大的影响,可见启蒙思想家潘恩的自由主义的激进性。

中国的这场争论实际上是当时针对法国大革命争论一百多年之后在中国的一场延续,而目的仍在于中国能否进行革命实现真正的自由。《新民丛报》认为法国大革命是借自由之名行不自由之实,中国不应该学习法国实行革命,而《民报》则认为法国大革命播自由于世界,中国应该进行革命。然而,《新民丛报》只是提到过柏克之名,《民报》则连潘恩之名也没有提及过。

一、中国人是否有自由

如果《新民丛报》与《民报》都抓住了西方自由的精神,那么这个问题也就不用辩论了。偏偏双方对西方自由的掌握上都存有偏差,加上中国式自由的影响,在辩论中国人是否有自由时,双方之间以及各自内部存在一定的思想混乱性也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自由本来没有一个统一的原则,每个人对自由的理解是不同的。一般而言,中国人是没有自由的。但是,康有为却认为中国人有自由。在《新民丛报》与《民报》没有辩论前,康有为在他的《辨革命书》和《官制议》中,已讲到中国人二千多年来都有自由。他认为“一统之世不优虞外患,不与人竞争,但统大纲以清静治之,一切听民之自由而无扰之,虽不期治而期于不乱,此中国秦汉二千年来之政术”。[2]34

后来,康有为在《罗马四论》中还比较了罗马与汉朝的平等自由,并指出中国汉世“内国人民,人人平等,人人自由”“,既无世爵,人人得徒步而至卿相,执政权”,而“罗马人所有权利,限于一城数十万人之内,我汉扩之百郡万里五千万人之远”,与中国的平等自由相去甚远。[3]72

康有为通过观察中国的一些情况,指出中国有自由,只是没有民权。梁启超在《论自由》中向人民解释什么是政治自由时,也说中国不存在平民向贵族争自由的情况。梁启超认为中国自战国以后,废除了世卿之制,也没有阶级,因而中国不存在四民平等问题,只是没有参政权。如果将梁的参政问题与康有为的民权问题等同起来,那么两者的思想实际上有一致的部分。

康有为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甚至拿英国人齐路士的话来印证自己的思想。齐路士说:“不知中国者以为专制之国,乃入其境,则其民最自由,卖买自由,营业自由,筑室自由,婚嫁自由,学业自由,言论自由,信教自由,一切皆官不干涉,无律限禁,绝无压制受毒,因而中国讲自由之教是令人发狂妄行。”[4]22

梁启超的观点与康有为有所差别。梁启超早在1900年给康有为的一封信中指出“,中国数千年来,无自由二字”。[5]235后来,梁启超又说“中国人之不自由,不自今日始”,而当时的中国是“专制与自由之过渡时代”。[6]14按梁启超的标准来看,齐路士所说之语实际上是中国专制与西方专制的不同点,即中国乃无形之专制,从表面上看,中国人很有个人自由。但是,梁启超又把个人自由等同于野蛮自由,认为中国人应该有团体自由,这就否定了中国人的自由。梁启超说“:使其以个人之自由为自由也,则天下享自由之福者,宜莫今日之中国人也。绅士武断于乡曲,受鱼肉者莫能抗也。驵商逋债而不偿,受欺骗者莫能责也。夫人人皆可以为绅士,人人皆可以为驵商,则人人之自由亦甚矣。不宁惟是,首善之区,而男妇以官道为圊,何其自由也。市邑之间,而老稚以鸦片为菽粟,何其自由也。”[7]7陈天华与梁启超在这方面的认识是一致的。他明确提出了要总体自由,不要个人自由的思想,从而批驳清政府实行的个人自由。[8]48

在对待自由问题上,虽然孙中山在西方自由国家流亡多年,但得出的结论并没有比康有为、梁启超高明多少。1903年12月29日《,新中国报》发表了出自陈仪侃之手的《敬告保皇会同志书》,明确宣告中国人没有自由,从而掀起了革命派同改良派争论中国人有没有自由的问题。孙中山批判改良派中认为中国人没有自由的说法,指出“彼又尝谓中国人无自由民权之性质,仆曾力斥其谬”“,中国人民向来不受政府之干涉,来往自如,出入不问;婚姻生死,不报于官;户口门牌,鲜注于册;甚至两邻械斗,为所欲为,此本于自由之性质也”“,中国民权自由之事体,未及西国之有条不紊,界限轶秩然,然何得谓之无自由民权之性质乎 ?”。[9]235、236孙中山多次强调“中国人的自由,老早是很充分了”,“不必再去多求了”,于是他认为中国诸事难办,革命难以成功的原因是中国人太自由了。后来,孙中山的《国事遗嘱》开篇之句就说“: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在这里,又是讲革命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求自由,说明孙中山本身对自由的认识就有些模糊,而这必然影响到中国人对自由的理解与追求。

实际上,孙中山和康有为等人在这里所讲的自由,是中国自古以来的自由的概念,是毛泽东在《反对自由主义》中所讲的自由,而不是西方自由主义者所讲的自由。这说明他们仍然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改良派中的一些人说中国人没有自由时,遭到了革命党的批驳,但是当改良派说中国人有自由时,同样遭到了革命党的批驳。《新民丛报》在与《民报》辩论时,康有为进一步论证了中国人早已有自由的观点,但是却遭到了汪东的批驳。康有为对孔子,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认为中国文明之本皆具自由平等之实,而孔子之教,文明美务,万法精深,升平久期,自由已极,中国所缺者只有物质和民权。在康有为看来,中国“久废封建”“,既无世诸侯大夫,人人平等,无封建之压制,民久自由,学业宗教士农工商皆听自为之外,不知兵革徭役,上可为公卿将相”“,自由平等已二千年”。这与法国十万贵族压制平民事很不相类,因此中国再以“自由”为号召进行革命,就是“无病而学呻”,如果“妄引法国夙昔野蛮之俗、压制苛暴之政,以自此而亦用法国革命自由之方药以医之,安平无忧而服自毒,强健无病而引刀自割,在己则为丧心狂病,从人是庸医杀人”。[10]26,27,30

社会生活是方方面面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全没有自由的国家,有没有自由关键在于你对自由的认识,以及对社会现实的理解,因而革命党人很容易找到了批驳康有为的突破口。作为章太炎国学讲习会门下四子之一的汪东毫不客气地对康有为进行反击,说康有为的话是“病狂之言”。汪东从历史角度出发,分析了中国古代封建之变更,认为中国废封建是“专制之进化”,中国人仍犹陷于水火,没有自由,也没有平等。[11]12革命党人吴樾也认为“异族专制之流毒”“使我同胞几无一人能自由”。[12]26

由此可见,当改良派中的一些人说中国人没有自由时,革命党中的一些人批驳他们,说中国人有自由;当改良派中的一些人说中国人有自由时,革命党中的一些人又批驳他们,说中国人没有自由。一言蔽之,两派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观点都会遭到批驳。而双方之所以争论不休,主要在于双方对自由的理解并不一致。

二、法国自由所提倡的原因在中国是否存在

康有为很早就引用隋炀帝等人比拟西方来说明自由的问题,曾经遭到梁启超的反对。1900年,梁启超给康有为写信说“,自由,真可谓博深切明”“,而夫子引隋炀、武后以比之,似未免涉于骂矣”。[5]237康有为并没有接受梁启超的观点,反而对他提出了批评。当与革命派论战时,康有为明确指出法国人以“自由”为号召进行革命,是因为法国的暴政压制实非人道,但中国已自由平等,与法国立于相反的位置,根本不需要革命。而汪东则认为中国也有法国大革命时的这些情况,甚至中国比其还要糟。

康有为认为法国征税苛刻,民敝衣败,屋草食饿莩相望,法国人不能忍受,所以倡导自由之说。但是,中国既没有二十法郎的人头税,也没有十一税、夫家十圆盐税、百之十五之侯税、百之十四之僧税,中国国税仅千分之一,也没有百之五十二之苛征,人民一切营业筑室蒸酒皆无税,非常自由,直至咸丰时,兵乱始有征商税千分之一。因而,中国根本不需要进行革命,如果“引法之革命自由以行中国”是“无病之剖割”。汪东则认为清制有丁役,有丈量,有圈占,病民莫甚“,岁丰则谷贱伤农,入不敷出,一亩之租未能完一亩之赋,岁凶则颗粒无收,追比不应一亩之量,反增数亩之费,司府催檄,舌敝唇焦,州县敲追,血飞肉烂”“,何一事不与明夷所述法国情状相符”,“中国之民皆鲜衣居”,如果中国人皆“大厦而金玉以为食”就不会革命,否则“明夷不必畏革命,如毒禽猛兽洪波烈焰”。

康有为认为法国有十万诸侯,可先宿民女,而行猎杀人,淫用非刑,淫暴压制,所以法国人积极提倡自由。但是,中国没有此十万诸侯的淫暴压制,所以革命党人“不察本末妄欲以法国革命自由之说,施之中国以为无病之呻”。如果中国有十万淫暴诸侯,占国地三分有一专横之僧寺,中国平民不得任权要之职,那么他自己一定“先奋笔焦唇而倡自由”。而汪东则从满族对中国人压制的事实出发,认为在中国“真淫暴压之甚”。清朝刑具有杖、夹棍、天平架、老虎凳、熏鼻巨索、烧香“,诸刑则已备尝,仅未至于死耳,然齿剑之痛瞥焉,遂过受诸刑时,其楚毒或数十倍于死,又或肢体残废而家复破,踽踽凉凉,顾影自,悲怆义愤,交集肝鬲,已无所归,亦不能执一业以自赡,稍具气切者,舍自加戕贼以个,无他善策”。另外,法封建侯国领二百五十人,而中国动辄一日间而尸千人,是屠法侯四国之民。于是,汪东指责康有为何以独不见中国之情实,何以恶革命如鸟、猛虎、洪波、巨焰?[10]20-25[13]11-18[14]1-19

法国大革命中,自由的口号排在了平等、博爱的前面,说明法国人对自由的重视,这是无人能否定的。康有为却说法国革命提倡自由是有原因的,而这些原因在中国却没有。汪东则从另一角度对其进行了反驳。从两者辩论来看,两者都是从法国大革命以及中国的现实情况中,找出一些支持自己观点的事实,而忽略了另一方面的事实。这种辩论客观上可以使双方更清楚地看到法国人为什么提倡自由的一些原因,从而更好地认识中国的社会情况。但是双方完全不同的道路,使很多人必须在两者之间作出抉择。

三、法国大革命是否用自由之义以为囚狱

柏克作为英国当时著名的保守主义者,对法国大革命的认识有深入见解。但是柏克并没有亲自参加法国大革命,因而他的批判便显得有点危人耸听。康有为的批判更是如此。康有为直接指出,法国大革命是“日揭博爱、自由、平等为徽,乃假博爱之名以为屠队,用自由之义以为囚狱,假平等之说以杀夺富资”。在康有为看来,法国革命由争自由始而得专制终,“合数十百万革命军之流血”,反而成就了罗伯斯卑尔的专制民主;“合数千万良人之流血”,反而归于拿破仑专制君主。因而,康有为指出,如果中国人妄称法之自由平等而欲师之,则欺人太甚。[10]4-5[15]29-30

梁启超曾对康有为拿法国大革命以自由始得专制终的思想表示极为不满。他指出,法国之惨况是“革命诸人借自由之名以生祸,而非自由之祸”,而且表示“以自由而生惨祸者,经此惨祸之后,而尚可有进于文明之一日,不以自由而生惨祸者,其惨祸日出而不知所穷,中国数千年是也”。梁启超在这里肯定了法国大革命之惨不是自由造成的,而是自由的滥用造成的。梁启超还从种族特性出发,认为中国人与法国人正好相反,法国人好动,中国人好静,因而“路梭诸贤之论,适之于法国,诚为取乱之具,而施之中国,适为兴治之机,如参桂之药,投诸病热者,则增其剧,而投诸体虚者,则正其衰也”。[5]235然而,梁启超也注意到了法国大革命的弊端。梁启超在《近世第一女杰罗兰夫人传》中,借罗兰夫人之口说:“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几多之罪恶,假汝之名以行”。[16]35

革命党人没有否定康有为所说的这些惨剧,但是却从另一个角度批判了康有为。汪东认为革命正是怜小民之压制,而“革命不能不杀人流血,流血忍事也,忍而为之,即将以达其舍身拯民不忍人之心也”,否则缩手袖间而旁观,真天下之大仁。法国为了打击反法联军,保卫法国,才不惜主张与他们开战,造成一定程度的革命专制。另外,假使拿破仑少戢枭雄,慎保禄位,则法国不可改制,但是拿破仑之取位非以武力,而是民众处于罗伯斯卑尔残暴之下,稍厌民主政体,加上法国的四邻强国兵压境,谋覆共和,为拿破仑上台创造了条件。在汪东看来,这是革命者在革命时所没有料到的,而康有为将之归于革命者,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11]8-11

阿克顿说:“革命的目的是防止以后再发生革命。”然而,历史上的法国却不断进行革命。康有为从中得出经验教训,认为革命会从自由开始到专制结束,从而警告革命党人。革命党人陈天华认为中国以前诸多革命由争自由得专制的原因在于中国历史上的革命是英雄革命而非国民革命,实行英雄革命,一专制去而一专制来,虽有去旧更新之实,但出于权术者居多,出于真自由者少,而国民革命则“革命之后宣布自由,设立共和,其幸福较之未革命之前增进万倍,如近日泰西诸国之革命”。[17]5

康有为看到了法国大革命中的杀人流血,革命党人则看到了法国大革命传播自由的价值。汪精卫直接指出,法兰西革命取得了巨大的效果“,民权自由之焰腾播一世,唤起全欧之大革命,则受其赐者正不独法兰西”。其中,第一大效果是黜专制伸民权。具体而言,包括:(1)国民议会时代,立民选官吏,保出版、言论、集会自由,制定1791年宪法,实行三权分立主义;(2)立法会议时代,废灭王政;(3)国民集会时代,宣言共和政治成立,谋内政改良,制度风俗焕然一变。第二大效果是夷阶级为平等“,贯自由平等之精神于政治社会经济社会,生一大变革,世界所以有今日之进步者,法兰西之革命为之”。[18]P16-17康有为与梁启超也认同这一点,只是他们又认为这一点中国汉时早已有之。然而,康有为等人从事物的表面抹杀了近代自由与古代自由的本质区别。

四、法国人用无量血购得之自由中国是否有之

康有为反复论述中国不能行革命以实现自由,就是为了说明中国与法国情况悬殊,从而取消革命。大革命中的残暴行径令康有为担忧,但是法国大革命确实取得了一些自由。这一点康有为也没有完全否定,康有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认为法国革命获得的自由,中国人早已经有之。康有为认为法国大革命最益于国民的是民权选举。这也是法国人日夜大呼以无量英雄之血购得之自由平等,但是废除藩权,免隶农人役税,民得为文武官,中国秦汉时已久去其弊,其余保人民财产,听诸子分产,听信教自由,听出版自由、言论自由,则自汉晋唐以来,法律已具有而久行之,比现在立宪国听人自由而仍有文部检查更宽,因而康有为认为法人以无量血购之平等自由,中国人久得之,只不过是忘之而骑牛不见牛。康有为进而指出,法国称“自由万岁”,则中国人以孔子经义之故,平等自由已极,应大呼“孔子万岁”。[10]33-34在某些方面,胡适与康有为有一样的认识。他也认为中国在二千多年就废除了封建制度,建立过一种全界最久的文官制度,使全国才智之士有参加政府的平等制度,但是胡适跟康有为不同的是他认为中国二千多年始终没有解决君主专制问题。

然而,革命党人相信康有为所说的这些自由在中国有其名无其实。法国大革命已经在革命党人心中树起了一座典范。汪东认为满清二百六十余年的统治是“贵族专制政体”,中国人“不自由、不平等,为奴虏以终其身”“,即使吾国今日自由平等诚足齐驾米欧,吾犹愿为法民稽颡布奔氏之前以乞余荫,不愿肩随满洲大酋爱新觉罗氏之侧而女敖焉以嬉也”。[11]12

五、围绕国民性讨论中国能否通过革命得自由

国民性与自由密切相关。从柏拉图开始就担心自由的滥用。到了近代,许多启蒙思想家更是有这种担心。黑格尔指出,自由这个词“可以引起无限的误解、混淆、错误,并且造成一切想象得到的轨外行动”。[19]58阿克顿认为自由仅次于宗教,一直是善行的动力和罪恶的惯用借口。[20]3由于中国国民智识欠足,很容易造成滥用自由,这也正是改良派所担心的。

康有为对法国人妄行美国人之自由的做法极为不满。他认为虽然人权平等、主权在民、普通人民有权选举,都是天下之公理,但是法国举国之民读书识字者尚少,不知政学乃至不能识国会布公之法令,以这样之人握选举、政议之权,又令司法之官皆听民举则又握法权,只能纵其悍戾贪横之性以仇异己,强者肆其杀戮,贪者肆其抢夺。康有为并且为法国人感到遗憾,认为法人若知少止,俟全国人皆学乃渐求进,则可免恐怖之大祸而得陇望蜀、冒进不止,贪求无厌,不知别择己之宜否,妄慕美国之人参而法人服之化为乌头。[10]35-36

梁启超也从国民性出发,认为法国人的国民性不如英国人。梁启超在《服从释义》中,认为英人建设立宪,数百年而无所变动,循用至今,而日以巩固,美人之建立共和政体,立不拔之基,法人自大革命以来,变置国体者三,更易宪法者十二,君政民政,置如奕棋,王党民党屡起屡仆,而人们犹虑共和政体不能持久,民权之偏缺更远不逮于英美,这是因为拉丁民族裁制力之薄弱,远非条顿民族之比。[21]4

梁启超相信中国人的国民性还不如法国人,那么中国如果贸然进行革命,也会由自由始而进入专制终。梁启超在介绍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说时表示这种担心,他担心中国会由民主变为君主,并举出罗马该撒(今译凯撒)、法兰西拿破仑第一及第三为例来说明“民智民德之程度,未至于可以为民主之域,而贸然行之,此最险事,言政治者所不可不熟鉴”。[22]10

对于中国国民性低下,革命党人也没有矢口否认。汪精卫认为“古今天下民命之贱,未有若中国人之甚者”。[23]8但他们与《新民丛报》学人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认为革命可以提高国民性,从而实现自由。章太炎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中说“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陈天华认为把中国人作为“贱民族”“,只能受压制,不能受自由”是从表面上得出的结论,实际上这是厚诬中国人,因为“中国国民之能力可以至短之期限回复”“,中国国民可享完全之权利”。[8]43,57

实际上,康梁等人也肯定法国大革命带来了一些好处,只是在辩论中没有说出这些事实,而是用明显对自己有利之语攻击对方。如康有为认为法国革命所争之民权是人类之公理;梁启超说法国大革命是“十九世纪全世界之原动力”[24]72“,盖往古今,未尝有焉矣,岂惟欧洲,盖天下万国,未尝有焉矣,结数千年专制之局,开百年来自由之治,其余波亘八十余年,其影响及数十国土,使千百年后之史家,永以为人类新纪元之一纪念物”[16]52;麦孟华也说“法国革命而后欧人皆心醉人权民约之说,以争个人自由”[25]42。

改良派初期宣传自由,带有强烈的反对专制主义的意味,到后来反对革命的意思逐渐加深。他们认为专制是制造革命之材料“,止沸莫如抽薪,忧革命莫如去专制”,而去专制的最好方式就是实行自由,因为“专制国产生之革命风潮较之自由国,其剧烈不啻倍蓰”。[26]67也就是说,改良派用革命来压迫清政府实行自由。但是随后他们发现革命派正用自由来反对满族专制统治。当改良派发现自由对革命更为有利时,他们便开始把自由的实现放在遥远的未来。这样便掀起了两派争论的高潮。改良派与革命派关于法国大革命与自由的争论,实际上是看到一个钱币的两个方面。改良派从总结教训入手,过多地看到了法国大革命的负面影响,因而力图避免革命,而革命派从总结经验入手,过多地看到了法国大革命的正面影响,因而主张通过法国式的大革命实现自由。这些思想,我们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有当他们运用到实践的时候,才会看出是否有所偏差。改良可以得到自由,革命也可以得到自由,正如阿克顿所说“:我们当今的各种自由,部分地来源于革命的成果,也部分地来源于此前的革命成果。如1688年英国‘光荣革命’,1776年美国革命,1789年法国革命,1830-1848年欧洲革命风潮等等。”[27]315然而,清朝统治者解决危机的能力越来越差,从而给革命创造了有利机会,使改良派中的一些好的思想得不到发扬。

[1]托马斯·潘恩.人权论[C]//马清槐,等,译.潘恩选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2]明夷.官制议[N].新民丛报,第35号.

[3]明夷.罗马四论[N].新民丛报,第67号.

[4]康有为.物质救国论[C]//蒋贵麟.康南海先生遗著汇刊·第15册.台北:宏业书局,1987.

[5]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6]中国之新民.子墨子学说[N].新民丛报,第49号.

[7]中国之新民.新民说·论自由[N].新民丛报,第7号.

[8]思黄.论中国宜改创民主政体[N].民报,第1号.

[9]孙中山.驳保皇报书[A].孙中山全集·第一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1.

[10]明夷.法国革命史论[N].新民丛报,第87号.

[11]寄生.正明夷法国革命史论[N].民报,第11号.

[12]吴樾.吴樾遗书[N].天讨,民报增刊号.

[13]寄生.法国革命史论[N].民报,第15号.

[14]寄生.法国革命史论[N].民报,第16号.

[15]明夷.法国革命史论[N].新民丛报,第85号.

[16]中国之新民.近世第一女杰罗兰夫人传[N].新民丛报,第17号.

[17]思黄.中国革命史论[N].民报,第2号.

[18]精卫.驳革命可以生内乱说[N].民报,第9号.

[19]黑格尔.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20]阿克顿.自由的历史[M].王天成 ,等 ,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

[21]服从释义[N].新民丛报,第33号.

[22]中国之新民.亚里士多德之政治学说[N].新民丛报,第21号.

[23]精卫.论革命之趋势[N].民报,第25号.

[24]中国之新民.论学术之势力左右世界[N].新民丛报,第1号.

[26]人实言狂汝[N].新民丛报,第34号.

[27]阿克顿.自由与权力[M].侯健 ,范亚峰 ,译.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4.

[责任编辑:姚晓黎]

Argument of Reformists and Revolutionaries about French Revolution and Libert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Xin Min Cong Bao and Min Bao

ZHOU Fu-zhen
(Teaching and Research Department of Party History and Construction,Party School of Jiangxi Provincial Committee of C.P.C.,Nanchang,330003,China)

During the French Revolution,the French put forward the slogan of freedom equality,and fraternity.It set up the world a model against oppression and exploitation.But the French Revolution had brought the significant dreadful calamity,and made the people of the other countries in the world feel alarmed and anxious.In China,Xin Min Cong Bao and Min Bao launched the argument about the French Revolution and the liberty.How to achieve real liberty was their aim.

Xin Min Cong Bao;Min Bao;the French Revolution;liberty

D081

A

1671-5977(2010)03-0001-06

2010-03-10

周福振(1979-),男,山东潍坊人,中共江西省委党校(江西行政学院)党史党建教研部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近代文化、党史党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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