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锡才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北碚400715)
鲁迅的神话观
丁锡才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北碚400715)
鲁迅先生对神话问题发表了一系列精辟独到的见解,这些见解有利于建立和发展神话理论体系。他认为神话与传说二者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宗教和神话都是古人幻想的产物,且神话是宗教的源头;神话与文学有很深的渊源,是文学的源头;神话与历史、科学是不同领域的概念;我国的神话保存下来的数量不多,是由于地理环境、传统文化以及宗教思想等多方面条件共同作用的结果。
鲁迅;神话观;宗教①
鲁迅先生是我国文化革命主将,也是我国神话研究的奠基者。一直以来由于对鲁迅作品的思想性、文学性及其创作技巧等方面的研究较多,而相对忽视了对鲁迅神话观的研究。通过对鲁迅神话观的解读,我们可以更全面、深刻地理解鲁迅,鲁迅对神话的精辟见解,对于我们建立和发展神话理论体系,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鲁迅的一生都与神话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从小受到神话的熏陶,从长妈妈及祖母那儿听到许许多多的神话故事,使少年鲁迅对中国古代神话充满了无限神往。他还将那部记载了“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1](P17)的《山海经》称为“最初得到的最心爱的宝书”[1](P18)。他在后来的《破恶声论》《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等论著中对中国神话进行了关注与深入的研究,从这些篇章中,我们看到了鲁迅对神话的独特理解和认识。这些论著也是我国神话研究的拓荒之作,丰富了我国神话学的理论知识。他的文学创作也深受其神话学观的影响,打上了神话的烙印。本文将从神话的起源、流传及保存,神话与传说、宗教,神话与文学,神话与历史、科学等方面介绍鲁迅的神话学观。
鲁迅认为神话的产生是由于古时人们看到很多奇异的自然想象,无法做出正确合理的解释,因而便展开丰富的想象,借助幻想将那些奇异想象拟人化,将其虚构和夸大,于是神话便应运而生了。他在1908年的《破恶声论》里说:“神话之作,本于古民,睹天物之奇觚,则逞神思而施以人化,想出古异,諔诡可观。”[2](P26)神话是古民们凭借神思想象,对客观天物幻想化的产物,是把自己还不能理解的自然加以人格化的结果。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指出:“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之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3](P17)他在这里认为神话属于远古初民的原始信仰。他实际上还是坚持了“进化论”的观点,他的观点其实可以理解为:人类意识的发展还不足以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本质,还不能抵达完全的理解和科学的态度、立场时,便只能借助“想象”来完成。在这里,“想象”事实上成了人类认识自然界、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起步”阶段。鲁迅在南京上学时,接受过达尔文的进化论,他对神话起源的论述,明显带有“进化论”的色彩。因此,从他的论述中,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神话”是人类意识——关于对自然的认识的意识的一个进化阶段。鲁迅肯定了神话所反映的“天地万物”“诸现象”是原始人们“自造众说”加以解释的产物,认定了神话的原始作者们心目中的“神”乃是按照人们自己的生活、动作想象出来的结果。鲁迅肯定这一结论,事实上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人们的思维方式的一大特征:即神人合一、神人同构。因为人与神的生活、动作相一致,人类才能够按照他自己生活着的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来想象神的生活。这种“神人合一、同构”的观念,可以算作是后来儒家的“天人合一”观的意识之源。
鲁迅指出了神话的最大特点便是“想象”,它是人们想象的产物,是一种虚幻的东西。我国神话研究的另一位先驱人物茅盾给神话下的定义是:“我们所谓神话,乃指:一种流行于上古民间的故事,所叙述者是超乎人类能力以上的神们的故事,虽然荒唐无稽,但是古代人们互相诉传,却信以为真。”[4](P63)他也指出神话是一种存在于人脑中的虚幻的想象。但是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及世界观的影响,创造神话的先民们把自己的想象当成了客观存在的实体。古时的文人们也将神话信以为真,尤其是进行创作时把神话想象中的一些不合理的成分给予合理的解释,使其符合人们的心理。鲁迅认为我们不能用唯物主义的观点看待神话,因为“……想出古异,諔诡可观,虽信之失当,而嘲之则大惑也”[2](P26)这里包含了两层意思,首先,我们不能把神话当作真实的客观存在;第二,我们也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衡量神话,不能忽视神话是远古时代的产物这一特征。应该“自设为古之一人,返其旧心,不思近世,平意求索,与之批评,则所论始云不妄”[5](P19),因此评价如神话一类的文化想象,不能拿古代和现代比较,对待神话应结合其想象的特性科学对待。
我国神话保存的数量不多,并且比较零散。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叙述了自己的观点:“中国之神话与传说,今尚无辑录为专书者,仅散见于古籍,而《山海经》中特多。《山海经》今所传本十八卷,记海内外山川神祇异物及祭祀所宜,以为禹益作者固非,而谓因《楚辞》而造者亦未是;所载祠神之物多用糈(精米),与巫术合,盖古之巫书也,然秦汉人亦有增益。”[3](P18)在古代的史书和诗歌中,也包含着一些上古的神话及传说:“汉前之《燕丹子》,汉杨雄之《蜀王本纪》,赵晔之《吴越春秋》,袁康,吴平之《越绝书》等,虽本史实,并含异闻。若求之诗歌,则屈原所赋,尤在《天问》中,多见神话与传说。”[3](P21)在一些古代的绘画及雕刻中也有不少上古神话的资料。“王逸曰,“屈原放逐,彷徨山泽,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谲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因书其壁,何而问之,是知此种故事,当时不特流传人口,且用为庙堂文饰矣。其流风至汉不绝,今在墟墓间犹见有石刻神祇怪物圣哲士女之图。”[3](P21)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说到:“总之中国古代的神话材料很少,所有者,只是些片段的,没有长篇的,而且似乎也并非后来散亡,是本来少有。”[3](P303)说到中国神话材料很少,而且是本来的少,这是可争议的。茅盾认为,就中国现在的神话推想:“我们不能不说中华民族确曾产生过伟大美丽的神话。”[6](P11)只是这些神话没有全部保存下来,而是保存得少。袁珂认为,中国神话本来是很丰富的,但由于下列原因,给人以贫乏无可记述的错觉。一,中国神话零星地记录在先秦和汉以后的书里,没有出现像荷马那样的“神代诗人”,把这些零星片段的神话熔铸成鸿篇巨制;二,后民间流传的神话,如“牛郎织女”“董永和七仙女”等,在一般学人的心目中不过是普通的民间故事,并非当作神话;三,道教的仙话中也有比较积极有意义的部分,过去都未当作神话予以考察;四,中国历史人物的身上,常附有很多神话因素,却未被视作神话;五,中国的少数民族创造了丰富的神话,过去却未列入中国神话的考察范围。[6](P11)
流传至今的中国神话很少,并且“所有的神话都没有长篇”,“然自古以来,终不闻有荟萃熔铸为巨制,如希腊史诗者,第用为诗文藻饰,而于小说中觉其迹象而已。”[3](P21)鲁迅认为原因是多方面的,在《中国小说史略》里作了如下解释:
一者华土之民,先居黄河流域,颇乏天惠,其生也勤,故重实际而轻黜玄想,不能更集古传以成文大文。二者孔子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实用为教,不欲言鬼神,太古荒唐之说,俱为儒者所不道,故其后不特无所光大,而又有散亡。[3](P24)
然详案之,其故殆尤在神鬼之不别,天神地祇人鬼,古者虽若有辨,而人鬼亦得为神祇,人神淆杂,则原始信仰无由蜕尽,原始信仰存则类于传说之言日出而不已,而旧有者于是僵死,新出者亦更无光焰也,如下例,前二为随时可生新神,后三为旧神有转换而无演进。[3](P24)
惟神话虽生文章,而诗人则为文章之仇敌,盖当歌颂记叙之际,没不免有所粉饰,失其本来,是以神话虽脱诗歌以光大,以存留,然亦因之而改易,而销歇也。如开天辟地之说,在中国所遗留者,已设想较高,而初民之本色不可见,即其例矣。[3](P17)
总结起来有如下几点:第一,由于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的原因形成了中华民族重实际而轻玄想的独特的思维方式。上古的人们,由于生活自然条件的艰苦,整日忙于生产斗争,没有太多创造神话的闲暇。第二,因为孔孟之道的儒文化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国人的思维。而先秦诸子的兴趣都在政治上,没有兴趣去记录当时还保存在民间口耳相传的神话,有兴趣保存古代文献的儒家又是不信鬼神的,凡是他们认为“荒唐”的说法,都绝口不提,更不会有记载。道家,阴阳家不过借用一些神话来说明他们的学说,也没有去记录神话。第三,由于中国长期未脱原始信仰,又有宗教思想的巨大影响,使神话原本的思想内涵被打上宗教的烙印而失去了本真的东西,使得神话不断地消失。在中国,人们往往倾向于相信鬼、神也和人一样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某个地方,并且人和神鬼是可以相互交流和沟通的,人们还相信死后可以变成神或鬼。久而久之导致人神混淆,神鬼之不别的局面。第四,虽然文人的写作对神话的保存,流传有很大的作用。但是文人对神话的加工制造,失去了本真的东西。如“现存之所谓汉人小说,盖无一真出于汉人,晋以来,文人方士,皆有伪作,至宋明尚不绝,文人好逞狡绘,或欲夸示异书,方士则意在自神其其教,往往托古籍以衍人;晋以后人之托汉,亦犹如汉人之依托皇帝伊尹矣。”另外,统治者也会对神话做一些篡改以达到巩固自己目的,使有些神话打上了政治烙印。
从一般来看,神话与传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因为二者讲述的都是超乎人类实际的故事,又都很相融。因此,说到“神话”就自然联想到“传说”;一说到“传说”,便联想到“神话”。“传说也常被混称为神话”因为“二者因是记载人类能力奇迹的,而又被原始人认为实有其事的,故通常也把传说归入神话里,混称神话。”[4](P66)在鲁迅看来,虽然神话与传说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但二者并非是完全一致的。神话是“大抵以一“神格”为中心,推演为叙说,而于所叙说之神、之事,又从而信仰敬畏之,于是歌颂其威灵,致美于坛庙,久而愈进,文物遂繁”[3](P17)据此,鲁迅所提到的神话要素有三:一是以“神格”为中枢;二是神话故事;三是对神的信仰敬畏。而传说则是“迨神话演进,则为中枢者渐进于人性,凡所叙述,今谓之传说。传说之道,或为神性之人,或为古英雄,其奇才异能神勇为凡人所不及,而由于天授,或有天相者,简狄吞燕卵而生商,刘媪得交龙而孕季,皆其例也。此外甚众。”[3](P18)对于二者的关系,首先,他认为传说是神话中枢渐进于人性的演化的结果,从神话到传说是一种递变关系。其次,二者叙述的对象是不同的。神话所叙述的是神或半神的超人所行之事;传说则是叙述一个民族古英雄的壮举,是上古人类对杰出人物及其功业加以神话解释的产物,是史实夹杂幻想的结果。第三,神话是原始人对于风雨雷电白天黑夜等自然想象既惊异又畏惧,以为是神在主宰其变化发展而幻想成的故事。虽然传说中的人或事也是古人们编造出来的,可是在原始人的心目中这些英雄都是他们的祖宗。茅盾先生也赞同神话与传说是有区别的:“实则神话自神话,传说自传说,二者绝非一物。神话所叙述者,是神或半神的超人所行之事;传说所叙述者,则为一民族的古代英雄(往往即为此一民族祖先或最古的帝王)所行之事。.....传说内的民族英雄,自然也是编造出来的,同神话里的神一样,可是在原始人眼中,这些影响是他们的祖宗,或开国皇帝,而不是主宰自然的神,所以传说的性质颇象史传,这便是神话与传说的区别。”[4](P66)神话里的神几乎是没有什么依据的,但传说里的古代英雄却可能是依据某一原型进行加工的结果,它或多或少地有一些真实的东西。
鲁迅先生揭示出了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人类对大自然的认识能力也是不断提高的,对外界的认识更贴近于人们的现实生活本身。神话是人们认识活动的产物,随着时间的发展,其必然有一个发展、变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传说是其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变异形态。
我们知道神话和宗教是密切联系的。它们都是古代人们幻想的产物,是对客观世界的歪曲反映。有人认为神话是宗教的产物,有人认为神话是宗教的源头,还有人认为二者是同源的,没有谁是谁的萌芽。他认为神话是宗教的萌芽,神话是先于宗教产生的,神话塑造了原始宗教向之顶礼膜拜的自然神,神话派生出了宗教。这里的“神格”指的是神话中所反映出来的古人们的一种精神品格,而且这种品格是超出人们的经验范围的,在神话的指引下,人们确立自己的生活原则,塑造了自己心目中的“神”。依照鲁迅先生的解释,首先是原始人类对自然现象感到惊奇或恐惧,于是将自然力想象威神,这便有了神话;进而对神发生信仰,于是便有了宗教。但是神话并不等于宗教,因此,二者在性质上就有了根本区别。神话是原始人类对某些自然及历史现象所作的解释和描述,其中的故事表现了上古人类渴望探索和征服自然的愿望。而宗教故事,则是要求人们信仰和敬畏自然神,求得神的福佑,让神掌控自己的命运。在此,我们可以得出:神话体现了原始先民对把握自身命运的积极心态,虽然他们是因为不能理解自然现象而只能通过想象来完成对自然界的“一厢情愿”的把握,但这种方式与宗教比起来,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因为宗教是把自我主体的身心完全交予神灵,这使个体本身的崇拜和信仰具有一种盲目、被动的性质,但神话不一样,它不但是人们征服自然和探究自然的愿望的表现,而且反映出人们面对不可理解且无可阻止自然万象的出现和运行之时的自信和无谓精神。人们尽管无法阻止宇宙的变化,不能改变天灾人祸,但在意识中却能将人类的主体精神和对宇宙规律的认识与理解凌驾于宇宙之上,而不像宗教徒一般在神灵面前只能“束手就擒”而无所作为。由此看来,神话可算是一种较为积极的、富有主体意识的把握世界的方式。
但是现代学者对先生的“宗教起源于神话”的观点并不赞同。笔者更赞同著名的神话学研究者袁珂先生提出“神话起源于宗教”的观点:按照原始社会精神文化发展的程序,原始人类是先有了朦胧的宗教观念,由这种朦胧的宗教观念渐渐产生的一批基本上还是物的行躯的原始宗教的神,然后才把原始宗教的神拟人化,赋予人的性格意志,表达人的希望于欲求的所谓神话的出现。他认为原始宗教的自然崇拜和图腾主义,对幻想中的神有了初步的拟人化,原始神话根源于原始宗教的神,进一步拟人化了。原始人在和大自然作斗争中,感到自己的软弱无力,感到对大自然的恐惧,便产生了萌芽状态的原始宗教。神话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候认识到了自己潜在的力量有主宰自然的模糊愿望的产物。[7](P159)
有萌芽的原始宗教信仰,然后才根据这些信仰而创造的神话。神话里是由于有了人的因素,因而就有别于单纯由于感到自己软弱无力和畏惧而产生的宗教,当神话开始出现的时候,就和宗教有了一定程度的分歧,神话对宗教信仰其了巩固和推动作用。
神话与文学是有很深渊源的,如志怪小说就是直接继承神话发展而来,它从神话中汲取题材。如《山海经》专记绝域殊方的山川物产,《穆天子传》专记神仙异灵,这两类题材都产生极大的影响,为志怪小说所因袭。[8](P300)对于神话与文学的关系,鲁迅先生认为文学起源于神话,说神话“不特为宗教之萌芽,美术所由起,实为文章之渊源”。[3](P17)他肯定了中国神话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他在论述小说起源时曾经说过:“《汉志》乃云出于稗官,然稗官者,职为采集而非创作,街谈巷语自生于民间,固非一谁某之所独造也,探其本根,则亦犹他民族然,在于神话与传说。”[3](P17)小说是稗官在民间采集的,并不是稗官的创作,而这些故事又不是某一个人独自的创作,它是来源于一个民族的神话与传说的。“人间小书,致远恐泥,而洪笔晚起,此其权舆,况乃录自里巷,为国人所白心;出于造作,则思士之结想。”[9](P3)他还充分强调了先民创作的神话对于后世文艺有巨大的影响。我国很多古代优秀作品如《山海经》等以及西方文艺往往都与神话有所联系。“在古代,不问小说或诗歌,其要素总离不开神话。印度、埃及、希腊都是如此,中国亦然。”[3](P303)中国上古神话被后世的文学家载入其文学创作中,用为诗文藻饰,形诸歌咏,充实了文学作品的内容。“屈原所载,尤在天问中,多见神话与传说。”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提及屈原善于汲取神话故事营养,对自然现象及历来的种种连续提出一百多疑问,做到了“凭心而言,不遵矩度”并且保存并流传了古代神话遗产使之“流传人口,且用为庙堂文饰”“其流风至汉不绝”“矧欧西文艺,多蒙其泽,思想文术赖是庄严美妙者,不知几何。倘欲究西国人文,治此则其有事,盖不知神话,即莫由解其艺文。”[2](P26)西方文艺也从神话中取材,蒙受神话的滋润,从而不断地向前发展。
总之,他认为文学是起源于神话的,因此,我们要正确对待神话与文学的关系。神话为文学的起源和发展提供丰富的素材,文学从神话中汲取了丰富的养分,对神话的保存流传起了很大的作用。我们的文学艺术是离不开神话的,如果去除文学中的神话成分,文学尤其是民间文学艺术的丰富性将会大打折扣的。
我们对待神话与历史的关系时大多会出现两种倾向:一是完全否定神话,用不合神话性质的准绳去衡量它,认为它是一种虚妄,如王充对十日神话的批判。二是认为神话就是历史本身,绝对地把神话真实化、社会化,如《山海经》中关于帝王的记载、司马迁的《史记》都是此种倾向。鲁迅先生对神话与历史、科学的关系是有正确认识的。他注意到远古神话资料有的并不可靠。如他认为盘古开天辟地的创世神话就已经失去了它创始之初的本色。在《人之历史》中,鲁迅先生谈到不应把神话当作客观实在,不能把其本身的虚构当作狭义的历史来解释,我们也不能用神话传说的材料去论证古史。当然,我们也应明白,虽然神话不是狭义的历史真实,其中却可能还有一些历史的因素。神话的形式是浪漫主义的,在研究是应该分清真实与虚构的部分。神话的内容则是建立在现实生活基础上的,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在讲到神话与科学的关系时,鲁迅驳斥嘲笑神话者,也反对那些用所谓“科学”的观点批评和否定神话的“先行者”们。因为那些“以动物学之定理,断神龙之必无”者“复次乃有借口科学,怀疑于中国古然之神龙者,按其由来,实在拾外人之余唾。”[2](P27)他尤其强调神龙形象不能否定,因为“龙之为物,本吾民神思所创造,例以动物学,则既自自其愚矣”。[2](P27)鲁迅先生用正确的观点说明龙的神话是我国古民想象的产物我们不可用“科学”的观点去衡量它,因为二者是并不相冲突的。鲁迅认为:神话本来是由古代人民创造的,他们看见自然界的奇特,就展开想象把它们拟人化了。他们想得古朴而玄妙,奇异而可观,虽说信以为真是不恰当的,但要加以嘲笑,却也令人莫名其妙。远古人民想象力如此丰富,后人应加以惊叹和珍视。[10](P246)他列举其他科学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和国家对其古代神话是持肯定态度的,借此来说明古代神话的重要作用。“古则有印度希腊,近之则东欧与北欧诸邦,神话古传以至神物重言之丰,他国莫与并,而民性亦愧奇渊雅,甲天下焉,吾未见其为世诟病也。惟不能自造神话神物,而贩诸殊方,则念古民神思之穷,有足媿尔。嗟乎,龙为国徽,而加之谤,旧物将不存于世矣!顾俄罗斯枳首之鹰,英吉利人立之兽,独不蒙垢者,则以国势异也。科学为之被,利力实其心,若尔人者,其可与庄语乎,直唾之耳。”[2](P27)这些地区的神话非常丰富,并没有出现不“科学”的现象和结果,再次否定了那些诽笑神话的观点。鲁迅先生在其《科学史教篇》中对那些“目迷之徒”的“哂神话为迷信、斥古教为谫陋”的观点也是持反对态度的。他再次指出神话是文化的产物,与科学各具特点。“盖神思一端,虽古之胜今,非无前例,而学则构思验实,必与之时代之进而俱升,古所未知,后无可愧,且亦无庸讳也。”[5](P19)因此,对他们特点的认识应该用不同的切入点以及不同的评价方式去衡量。我们在评价古人所创造的如神话一类的文化成果时要依据时代发展的不同阶段以衡量,这样才能够得出正确的结论。他还在《人之历史》中强调“用神话解释人类的发生违反科学”,因为“人类种族发生学者,乃言人类发生及其系统之学,职所治理,在动物种族,何所由昉,事始近四十年来,生物学分支之最新者也。盖古之哲士宗徒,无不目人为灵长,超迈群生,故纵疑官品起源,亦彷徨于神话之歧途诠释率神而不可思议”[5](P19)。在此他批评了古代哲士宗徒根据神话来解释生物和世界的起源。的确,神话中所含有的虚幻的成分很多,意识形态的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内容,用来解释生物的和世界的起源无疑是违反唯物论观点的。
本文从神话的起源、流传、保存,神话与文学、传说、宗教、科学等几个方面简单地阐述了鲁迅的神话学观点,对我们更全面认识鲁迅有一定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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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Mr.LU Xun myth issued a series of brilliant original insights,these insights are conducive to the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the myth theory system.He believes that the existing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myths and legends,there are linkages;religion and mythology are the product of ancient people's fantasy,and myth is the source of religion;mythology and literature,has deep roots,is the source of literature;Myth and History,science is the concept of different fields;China preserved the myth of the number of rare,is due to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traditional culture,and religious thought,and many other conditions,the result of both.
Keywords:LU xun;myth view;religion
The Myth View of LU Xun′s
DING xi-cai
(School of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I206.6
A
1004-7077(2010)01-0047-06
2010-01-22
丁锡才(1984-),男,重庆万州人,西南大学文学院2008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中外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张伯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