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战后动荡的历史根源探究

2010-08-15 00:43:00
关键词:强权萨达姆伊拉克

韩 凝

(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北京 100091)

伊拉克战后动荡的历史根源探究

韩 凝

(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北京 100091)

伊拉克目前的现实状况与其历史发展进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伊拉克在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中形成的“强权依赖性”构成了伊拉克战后动荡的根源。在这一特性的影响下,战后的伊拉克迅速蜕变为一个“弱国家”。美国重建政策与伊拉克“弱国家”形态间的失衡进一步加剧了伊拉克持续性的动荡并对其未来的局势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伊拉克;动荡;历史;美国重建政策

自 2003年 5月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宣布伊拉克主要战事结束至今,伊拉克的战后重建完成了一系列标志性的工程。在政治上,伊拉克恢复了国家主权,以全民公投的方式通过了新的宪法草案,选举产生了战后的正式政府;在军事上,美军于 2009年 6月将伊拉克的城镇防卫工作全部移交给了伊拉克的安全力量,新任总统奥巴马也宣布了美军的撤军时间。按照常理来说,政治、国防上逐步恢复了主权的伊拉克应该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经济重建与发展时期,但事实却是伊拉克目前的局势依旧动荡。

以教派、种族为标准的权力分配模式使得伊拉克政局显得脆弱而充满了不确定性;石油价格的波动和居高不下的失业率(2009年伊拉克的失业率介于 18%~30%之间[1])严重影响了伊拉克战后经济的恢复;大量非政府武装组织的存在和时有发生的恶性爆炸案使得伊拉克社会治安秩序混乱。此外,随着美军撤军时间的日益临近,在失去美国这一强大外力支撑下的伊拉克局势存在着逆转与恶化的危险。

本文试图从历史的视角切入,对伊拉克战后持续动荡的原因进行探究,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建立联系。在这样的研究思路下,本文认为伊拉克战后动荡的根源在于其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中形成的“强权依赖性”。在这一“劣根性”(“强权依赖性”)的影响下,战后的伊拉克在国家形态上迅速蜕变为了一个“弱国家”。美国的重建政策与伊拉克“弱国家”形态之间的失衡进一步加剧了伊拉克持续性的动荡并对其未来的局势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在发展历程中形成的“强权依赖性”

当代伊拉克的国家雏形始于 1921年建立的伊拉克王国。本文试图以此为起点剖析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中形成的“强权依赖性”。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历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君主制阶段,1921年,伊拉克成立了以费萨尔为国王的伊拉克王国,英国的君主立宪制被移植到了伊拉克;第二阶段是共和制阶段,1958年 7月 14日的革命推翻了费萨尔王朝,成立了以“自由军官组织”领袖卡塞姆为首的伊拉克共和国政府;第三阶段是复兴党一党执政阶段,它是以三次事变为标志——1963年 2月 8日复兴社会党推翻卡塞姆政权、1968年 7月 17日复兴社会党第二次掌权和 1979年萨达姆接任伊拉克共和国总统。[2]388这三个阶段的伊拉克所具有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对于强权力量的高度依赖。这种依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历程始终受到国际体系中强权力量的影响;第二,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政权的更替始终笼罩在强权政治、极权统治的阴影之下。

对此,本文认为造成这一特点的原因在于伊拉克特殊的国情:一方面,伊拉克库尔德族人与阿拉伯族人并存、什叶派穆斯林与逊尼派穆斯林并立的多元化社会状况使得伊拉克的统治阶层必须依靠强大的外力支持才能完成民族国家的构建,在这一基础上所形成的政权也将趋向于强权统治;另一方面,伊拉克地缘政治上的重要地理位置和丰富的石油资源必然引起国际体系中强国的觊觎,同时以石油为主导的经济结构也加深了伊拉克对这些强国的依赖。本文将运用层次的分析方法,以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的三个阶段为线索,剖析伊拉克强权依赖性的具体表现。

(一)在国际层次上,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历程始终受到国际体系中强权力量的影响

在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的三个阶段,伊拉克政权始终都依附于国际体系中的某一大国。1921年的哈萨姆王朝就是在英国殖民当局的直接扶植下才得以建立的。直到 1932年该王朝与英国签署了伊、英两国同盟条约,英国保留了在伊的驻军权、自由使用其领土、领海和领空等特权后,伊拉克才赢得了形式上的独立。二战以后在两极格局的大背景之下,伊拉克又成为了美国、苏联两个超级大国在中东拉拢、争夺的焦点之一。这一时期伊拉克的外交政策基本是围绕亲美或亲苏而摆动的。卡塞姆时期的外交政策就是积极发展与苏联的关系,以此获得了苏联大量的经济、军事援助。复兴党执政的早期则是进一步强化了与苏联的关系,并且在 1972年双方签订了具有军事同盟性质的苏、伊友好条约。但此后,随着形势的变化,伊拉克又开始谋求拓展与西方国家的关系。特别是在萨达姆统治时期,伊拉克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关系的紧密程度达到了一个顶峰。随着苏联的解体、两极格局的瓦解,伊拉克与美国的关系更加趋于密切,并且成为美国在中东地区制衡伊朗的关键盟友。但是在 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引发海湾战争后,伊、美两国关系彻底破裂,伊拉克成为美国经济制裁和军事打击的对象,由此一蹶不振。

(二)在国家层次上,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的政权更替始终是以非正常方式和在强权力量的支配下完成的

伊拉克由君主制向复兴党专制的国体转变过程中,始终充斥着政变与杀戮事件:1958年卡塞姆发动革命推翻了哈萨姆王朝,王室全部成员和当时的首相努里被杀害;1963年 2月复兴党发动政变推翻了卡塞姆政权并将其杀死;1968年复兴党的第二次政变逼迫当时伊拉克的领导人阿里夫流亡海外;1979年萨达姆出任伊拉克总统后对国家机关和军队系统进行了“清洗”,由此确立了其独裁统治的地位。伴随着这种政权的非正常更替,伊拉克的最高领导层也日趋专制化。在萨达姆统治伊拉克以前,国家的领导者们还能允许部分党派活动,在政府职位的分配上还注意教派、民族间的平衡。但是到了萨达姆当权时期,复兴党发展迅猛,其他党派的活动均受到了打击与限制。与此相伴随的是以教派、种族为主要支撑力量进行统治的趋势日益强化。早在殖民统治时期,英国就是利用宗教、部落势力来维护自身的殖民统治地位,并且扶植和建立了以逊尼派穆斯林为首的哈萨姆王朝。但是这却与伊拉克什叶派穆斯林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现实相互矛盾,正如国外一位学者所论述的:“承担赋税的是什叶派,为国捐躯的也是什叶派,但掌握统治大权的却是逊尼派。”[3]这就为日后教派、民族间矛盾的激发埋下了种子。而在 1958年革命建立共和国后,逊尼派的势力相对于王朝时期进一步加强,在最高统治层中的比例上升到了 79%。而到了萨达姆统治时期这种状况更是达到了一个极致,在部长级的领导层中,逊尼派的比例不仅达到了 50%以上,在军队中它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大多来自“逊尼三角”地带,特别是萨达姆的故乡提克里特。而什叶派穆斯林与库尔德人却受到进一步的排挤甚至镇压。[2]285这种以强权统治为手段,种族、教派势力为依托的畸形政治形态进一步加剧了伊拉克对于强权政治力量的依赖,而一旦失去了强权力量对于教派、民族矛盾的强制性镇压与掩盖,那么,伊拉克的各种矛盾必将“喷涌”而出,整个国家、社会也将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三)在次国家层次上,伊拉克在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历程中始终欠缺一个强有力的市民社会

国际上对于强权大国的依赖和国内政治上依靠专制统治维护政权地位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在次国家层次上,伊拉克在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历程中始终欠缺一个强有力的市民社会。以石油为主导的经济结构使得伊拉克政府能够比较容易地运用石油美元来增强对社会力量的控制。2000年披露的一项数据显示,21%的伊拉克青壮年劳力和 40%的伊拉克家庭直接依赖于政府支付的薪酬为生。[4]“弱社会”对于“强政府”的依赖性和统治政权日益浓厚的独裁色彩又反过来加剧了伊拉克社会结构的碎片化趋势,进一步抑制了伊拉克跨教派、民族的市民社会力量的产生。与此相伴随的是伊拉克以部落、教派、民族为单位的威权力量的上升。特别是在 1991年海湾战争以后,面对国内外的巨大压力,萨达姆也渐渐依赖于通过这些非正式的威权力量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正如美国学者所指出的:“20余年的战争与 10多年的国际制裁,(萨达姆领导下的)复兴党政权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削弱,这使得它不得不依靠地方权力代理人来加强统治和清除异己。然而这些代理人中没有一个具备跨区域甚至是跨种族的协调能力”[5]125。

对外依赖国际强国的支持,对内依靠极权体制和传统威权力量维护统治以及市民社会力量的欠缺,这三个因素的相互作用使得伊拉克在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历程中对强权力量形成了极大的依赖性。特别是在萨达姆统治时期,这种依赖性达到了极致。海湾战争后,面对国际社会的严厉制裁和美国的敌视,失去了强大外力支持的萨达姆试图通过不断强化极权体制来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尤其注重国家强力机关的作用。这就进一步加深了伊拉克对于强权统治的依赖,个人集权的权力体系和实际上趋于破碎的社会结构构成了萨达姆时代的伊拉克国家形态。这也就注定了伴随萨达姆政权的倒台,伊拉克会迅速蜕变为一个“弱国家”。

二、伊拉克由“强权依赖”到“弱国家”化

2003年 3月 20日,美英联军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推翻了萨达姆政权。正如科恩豪泽(Kounhauser)指出的:“只要业已确立的政治权威是高度独裁的,那么它在被一个民主政体以迅速和暴烈的方式取而代之之后,形势就会极有利于极端主义群众运动的出现,而这种运动会沿着反民主的方向改造刚建立起来的民主政体。”[6]美英联军以军事打击的方式迅猛地结束了萨达姆的独裁专制后,在其还未能对伊拉克进行“民主改造”前,伊拉克就已经陷入了各种以民族、教派为旗帜的极端运动之中。这种现象的出现不仅仅是因为萨达姆政权的倒台,更是源于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中对于强权依赖的“劣根性”。萨达姆强权统治垮台的同时,伊拉克整个国家政权体系也随之坍塌、社会结构也进一步趋于碎片化,伊拉克在国家形态上迅速蜕变为了一个“弱国家”,其具体表现为:

(一)伊拉克的政权体系完全崩溃,相关的政府职能部门停止了运作

在美军占领巴格达后,伊拉克的政府部门就陷入了瘫痪状态。伊拉克政治系统的损毁直接导致了政府无法正常履行其基本职能,国内权威涣散状态的出现,致使各种势力纷纷乘机“抢占山头”,发号施令,试图在未来的政治格局中抢占一席之地。

(二)伊拉克社会结构的碎片化趋势加剧,民族、教派的斗争日趋尖锐化

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后,伊拉克社会在强权统治下的“高压稳定”被打破。占人口少数的逊尼派穆斯林失去了统治地位,什叶派穆斯林和库尔德人的力量迅速崛起,由于缺乏公共资源和机构对于国内各种社会力量进行功能性的整合,伊拉克的社会认同只能退化到以血缘、宗教和民族为标准的前现代状态,这进一步加剧了伊拉克本以存在的教派和民族矛盾。

(三)伊拉克的安全形势急速恶化,暴力犯罪和恐怖袭击事件屡有发生

自 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以来,伊拉克因暴力导致死亡的平民人数已经达到了数十万人。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随着美军逐渐将安全防卫任务移交给伊拉克的安全力量,伊拉克的主要安全威胁由早期针对联军的恐怖袭击逐渐演变为了“恐吓性杀戮”。这种暴力行为背后的动机不是针对袭击目标的杀害而是向社会大众的示威,刻意制造恐怖的氛围。[7]这使得伊拉克的社会治安形势进一步复杂,同时也降低了普通民众的安全系数。

政权体系的崩溃,社会阶层的对立和安全形势的恶化构成了如今伊拉克“弱国家”形态的基本特征。这种“弱国家”化趋势的产生与萨达姆政权的倒台有着必然的联系,但是其根源在于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中形成的“强权依赖性”:一方面,这种“强权依赖性”造成了战后伊拉克政治认同的困境。伊拉克近现代的民族国家构建一直有赖于强权力量的强制性“黏合”,一旦失去了这种力量的支持,那么伊拉克的国家认同也将随之崩溃,取而代之的是教派、部族等政治力量的认同,而正是这些“如此相互重叠的多重政治认同才使得伊拉克国家力量整合涣散。”[8]另一方面,这种“强权依赖性”又使得战后伊拉克国家机器的重建举步维艰。在缺乏统一的政治认同的情况下,任何形式的国家机器重建只能是进一步强化以教派、部族为标准的身份认同,正如一位学者所指出的:“后萨达姆时代伊拉克政治发展中出现的什叶派、库尔德人、逊尼派势力三分天下的格局通过在选举中的较量已经定型,在短期内很难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实际上已经成为‘结构性危机’”。[9]

这两方面原因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战后伊拉克的“弱国家”化。当伊拉克国内强权统治力量倒台、社会矛盾日趋尖锐化的时候,美国这一超级大国的作用便成为了稳定伊拉克局势的关键所在。但是,美国的重建政策与伊拉克“弱国家”形态之间的失衡却进一步加剧了伊拉克的动荡并对其未来局势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三、美国的重建政策未能有效改变伊拉克的“弱国家”化

重建主体、重建手段和重建理念是构成战后伊拉克重建政策的三个重要变量。美国的伊拉克重建政策在这三个方面的做法都不利于对伊拉克“弱国家”形态的改善,从而造成了伊拉克局势的持续动荡。

(一)美国在重建主体上的垄断地位导致了伊拉克政治重建进程的脆弱与新政权的根基不稳

联合国基金会与一家研究机构联合出版的《伊拉克重建问题指南》就对美国垄断伊拉克的战后重建提出了含蓄的批评,《伊拉克重建问题指南》的前言写到:“联合国在伊拉克的战后重建中不再居于领导地位。根据 2003年 5月 22日通过的联合国第1483号决议,这一重建过程基本被美国所控制,而联合国与其他非政府组织基本处于边缘化的地位。目前尚不得知重建计划将如何具体展开,但是可以肯定一点——美国而非联合国将在其中居于主导地位。”[10]

美国在伊拉克战后重建主体中一家独大的地位使得伊拉克国内的政治形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在萨达姆独裁政权被推翻后,伊拉克迫切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政府,树立权威来领导伊拉克人民进行战后重建。但是在美国单边主导战后重建的背景下,这个新的政府必然要维护美国的战略利益与获得美国的支持;另一方面,由于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合法性受到质疑和缺乏联合国以及国际社会的支持,在美国扶植下组建的、以伊拉克流亡精英为主体的新政权又得不到伊拉克人民的认同与拥护,无法在短时间内确立权威地位。在这样的困境中,伊拉克的政治重建进程显得极为脆弱:从 2004年 6月联军占领当局向伊拉克临时政府移交主权,到 2005年10月宪法草案通过全民公投,过渡期的伊拉克政治重建尽管在某些问题上取得了进步但是仍旧缺乏参与主体的广泛性,基本是以美国和一群流亡精英所主导的,在未来国家的权力分享与构建上缺乏共识,这些都为日后的政治争端的产生埋下了伏笔。[11]

(二)美国在治理手段上缺乏综合性,过于注重军事力量的作用,促使伊拉克社会进一步分化,加深了各派势力的冲突烈度

美国军方主导下的伊拉克重建明显缺乏综合性的考虑,只是寄希望以军事打击和有限的改革来实现伊拉克国家形态的转型。这样的战前规划最终使得伊拉克在萨达姆政权倒台以后,各种社会矛盾总爆发,令美国措手不及。然而在面对伊拉克社会进一步分化,民族、教派矛盾进一步加深的同时,美国仍侧重以军事打击来解决问题的手段又加深了伊拉克社会的冲突烈度。一方面,美军的军事打击引发了伊拉克社会的暴力冲突,使得伊拉克陷入了“以暴抑暴”的暴力怪圈;另一方面,美军组建的伊拉克安全力量由国家武装演变成为了私人、教派、民族的武装,逐渐滑向“内战”的边缘。但是,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在承认美国的伊拉克政策需要调整之时,仍旧将军事打击视为解决伊拉克安全局势动荡的首要手段。他在讲话中将美国伊拉克政策失败的根本原因归结为“缺乏足够的伊拉克和美军部队维护边界的稳定和现存部队在执行军事任务时存在过多的限制”。[12]在缺乏有效的公共资源与强有力政治权威的统合之下,伊拉克的社会力量只能日趋分化与对立化。美国注重军事打击手段的治理策略也只能使伊拉克陷入暴力冲突的恶性循环当中。

(三)美国在重建理念上鲜明的意识形态色彩,给伊拉克的战后重建造成了重重困难

美国单边主义的外交作风使其在伊拉克问题上陷入了孤立。对此,有英国学者评价到:“小布什政府在军事上的单边主义政策使其更为直接和容易发动战争。然而,在战争结束后,当 (伊拉克)政权更替后的局势复杂程度远远超出华盛顿的设想后,国际社会本可以提供的支持与援助却迟迟不能到来。”[13]

美国以新自由主义思想为指导的改造政策也与伊拉克“弱国家”现实状态产生了矛盾。在伊拉克主要战事结束不久后,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就指出,在中东的心脏地区建立一个自由民主的伊拉克将成为全球民主革命的分水岭。但是具有美国基因的民主种子却难以在伊拉克沙质的土壤中生根发芽。美国斯坦佛大学社会学教授维米尔 (W immer)指出,在一个多民族与多宗教的国家引入民主制度的时候,两个因素将成为这个国家引发冲突的导火索:“第一,在进行民主化与构建具有现代性的民族国家之前,这个国家没有形成强有力的市民社会网络;第二,‘弱政府’无法保证全体民众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无法维护他们的民主参政权利,使他们免于暴力伤害和享受到基本的政府公共服务”。[5]116不幸的是伊拉克恰恰符合上述两个条件:在强权统治下的伊拉克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市民社会网络来对宗教、民族等社会力量进行功能性的整合以实现跨宗教、民族的社会融合;美军推翻萨达姆政权后,政治重建上的困境又使得伊拉克的新政权缺乏广泛的支持与强有力的治理能力,在缺乏政府对公民利益保护的情况下,伊拉克的广大民众只能退回到以部族、血缘、宗教为标准的前现代认同状态。这两点最终的结果就是伊拉克的民主体制成为了各个民族、教派、宗族团体利益冲突的引爆器,现代性的民主选举变异为了对前现代性身份的认同,或者少数政客为获取自身利益而挑起教派、民族矛盾的工具。

四、小结

在萨达姆独裁统治被推翻后,伊拉克在国家形态上迅速蜕变成为了一个政治系统崩溃、社会结构趋于碎片化和安全形势极度恶化的“弱国家”。这证明了本文开篇所提出的伊拉克战后局势持续性动荡与其发展历史特性有着较强联系,其根源在于伊拉克近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中形成的“强权依赖性”。而美国的伊拉克重建政策未能有效地改善伊拉克的“弱国家”形态,从而造成了伊拉克局势的持续不稳定。

美国以武力方式推翻萨达姆政权,试图在短时间内将美国式的民主体制“移植”到伊拉克的做法与伊拉克历史发展特性存在着结构性的矛盾。这一矛盾将对伊拉克未来的局势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一方面,长期依赖于强权统治维持稳定与统一的伊拉克,在三权分立、中央与联邦分权的政治体制与国家结构下,其民族国家认同性将进一步被削弱;另一方面,随着美国伊拉克重建政策的逐渐调整,由以安全保卫为重点转向经济恢复与社会结构的重建,伊拉克将与美国式的政治体制进行艰难的磨合。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一磨合代表着伊拉克自身历史发展特性与美国这一外部强制改造力的博弈。它不仅仅关系到美军能否顺利从伊拉克撤军,同时也对中东地区乃至世界局势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值得进一步观察和研究。

[1]美国中央情报局 (CIA).TheWorld FactBook[EB/OL].(2009-02-12)[2009-11-12].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the-world-factbook/.

[2]黄民兴.中东国家通史:伊拉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3]HANNA BATATU.The old social classes and the revolutionarymovements of Iraq[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8:26.

[4]ISAMAL-KHAFAJ I.Themyth of iraqi exceptionalis m[J].Middle East Policy,2000(4):68.

[5]W IMMER,ANDREAS.Democracy and ethno religious Conflict in Iraq[J].Survival,2004,45(4).

[6]塞缪尔·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M].王冠华,刘为,沈宗美,等译校.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8:63.

[7]GREEN,PENNY.Ward,Tony.The transfor mation of violence in iraq[J].British Journal of Criminology,2009,49(Issue:5):609-628.

[8]韩志斌.美国“伊拉克改造战略”析论 [J].外交评论,2007(2):86-93.

[9]王京烈.伊战五周年伊拉克局势分析 [J].亚非纵横,2008(2):49-55.

[10]HALPER IN,MORTON H.Reconstructing Iraq-A Guide to the Issues[M].WashingtonD.C:Open Society Institute and the United Nations Foundation,2003:preface.

[11]PAPAG IANN I,KAT IA.State building and transitional politics in Iraq-The perils of a Top-down Transition[J].International Studies Perspective,2007(8):253-271.

[12]DODGE,TOBY.The Cause of US Failure in Iraq[J].Survival,2007,49(1):85-106.

[13]DODGE,TOBY.Iraqi Transitions:from regime change to state collapse[J].Third World Quarterly,2005,26(4-5):705-721.

A Historical Analysis of the Root of Instability for Post-war Iraq

HAN Ning
(International Strategic Research Institute,CCPS,Beijing100091,China)

Iraq’s current situation is inextricably linked with its history.During the process of for ming a modern nation-state,Iraq’s’Strong PowerDependence’feature constitutes the root of instability for post-war Iraq.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is feature,post-war Iraq quickly degenerates into a’weak state’.The dishar mony be tween the United States Reconstruction Policy and Iraq’s’weak state’condition further deteriorates the situation in post-war Iraq and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its future development.

Iraq;instability;history;United States reconstruction policy

K377.5

A

1673-5595(2010)06-0065-05

2010-08-16

韩凝 (1985-),男,湖北武汉人,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继洲 ]

猜你喜欢
强权萨达姆伊拉克
伊拉克立法反对以色列
环球时报(2022-05-28)2022-05-28 17:14:10
不要种下强权的种子
激战正酣
带猫逃离
新城乡(2016年12期)2016-12-15 08:15:09
伊拉克战争关键人物今何在
海外星云(2016年15期)2016-12-01 04:18:24
狮子:我是大王,我怕谁?!
谁抓住了萨达姆
世界知识(2013年7期)2013-04-11 09:43:02
萨达姆的狱中生活
新闻世界(2005年11期)2005-04-29 00:44:03
“当然是萨达姆,他收到了余生免费食宿。”
“萨达姆手枪中的最后一颗子弹是给他自己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