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强
(浙江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12)
歧义研究的视角和方法
周明强
(浙江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12)
现代汉语歧义研究已近 60年,考察其研究的视角和方法主要有结构的(层次分析、变换分析)、语义的 (语义关系、语义特征、语义指向分析)、信息处理的(“潜在歧义 ”“制约 ”与“优选 ”的分析)、语用的 (歧义度、语用、语境歧义分析)、认知的 (意象图式、实验、实证、倾向性分析)等。要揭示歧义的现实性还可从社会语言学的视角进行言语社区和语言变异的分析。
歧义研究;视角;方法
近 60年来的汉语歧义研究有过三次重大变化:一是研究重心由句法结构的研究转向语义,对用句法手段无法分化的歧义现象进行分析,弥补了单纯从句法结构上研究歧义的不足。二是研究重心从句法、语义的角度转向语用,引进语境理论,更好地说明了歧义形成和消解的条件。三是研究重心从交际语用转向认知。这三次变化形成了结构、语义、语用和认知四个不同层次的研究视角。语言的使用是社会的,歧义的研究还须有第五个层次——社会的层次,即社会语言学视角的言语社区和语言变异的研究。
朱德熙说:“一种语言语法体系里错综复杂和精细微妙之处往往在歧义现象里得到反映。因此分析歧义现象会给我们许多有益的启示,使我们对于语法现象的观察和分析更加深入。”[1]259歧义问题的讨论是从语法分析开始的,分析方法受结构主义理论影响最深。在结构主义视角下的歧义分析,重视揭示语言的线性组合与语义产生的非线性 (意义产生有层次)之间的矛盾。20世纪 50-60年代,美国结构主义语法与转换生成语法分析方法被引入到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中来,给歧义研究也带来了活力和生机。70年代以后,随着结构主义语法、转换生成语法、格语法、配价语法等语法理论在国内广泛被接受,层次分析法和变换分析法被广泛地用到了歧义结构的分析中来。
层次分析是用结构主义理论分析语言结构的一种基本方法。20世纪 60年代初,丁声树的《现代汉语语法讲话》和朱德熙的《句法结构》就系统地借鉴了结构主义理论和方法,运用层次分析法讨论了汉语句法结构层次切分问题。这种分析方法在此后的语法研究,特别是歧义结构的研究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层次分析法用于结构歧义的分析能有效地揭示由层次构造及语法结构关系不同产生的歧义的语法规律。层次分析法对以下原因引起的歧义都有作用:结构关系相同结构层次不同的歧义、结构层次相同结构关系不同的歧义、结构关系和结构层次都不同的歧义。一般情况下,用层次分析法能讲清楚的歧义就没有必要用其他方法。
“变换分析”来源于美国结构主义语言学派的后期代表人物哈里斯 (Z.Harris),“变换”的思想就是用动态的观点观察句子结构的变化和依存关系。吕叔湘在 1942年出版的《中国文法要略》就讨论过句子的“变次”“转换”和“句法的变化”等问题[2]212,朱德熙在《句法结构》一文中率先运用变换理论来描写、分析汉语里狭义同构语法现象[3]。朱德熙在《变换分析中的平行性原则》中进一步指出“变换可以理解为存在于两种结构不同的句式之间依存关系”[4]81-87。变换分析探讨变换前后句子在形式和语义上的一致性情况,用于歧义分析,不仅能揭示歧义句法结构的显性语法关系,而且能揭示句法结构内部所存在的隐性语法关系。用变换分析法分化歧义句式,比成分分析法、层次分析法的能力更强。
要弄清歧义的形成常常需要进一步深入到结构与语义的联系中去,对歧义结构与语义关系的探讨,推动了汉语语法研究不断地向纵深的发展。正如石安石所言:“现代语言学史上,歧义问题不止一次成为某个新的语言学学派崛起时向传统阵地进击的突破口。”[5]语义分析主要有语义关系、语义特征、语义指向等分析法。
“语义关系是指隐藏在句法结构后面由该词语的语义范畴所建立起来的关系。”[6]语义关系能反映表层的句法结构和深层的语义结构的不一致,所以被人们用来分析歧义现象。当表层的句法结构只有一种,而深层的语义关系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理解时,就构成了该句法结构的歧义。最早注意语义关系歧义的是赵元任。他在《汉语中的歧义问题》中,分析“鸡不吃了”就谈到“鸡”既可以指施事也可以指受事,隐含着两种结构和两种意义[7]。吕叔湘、朱德熙也都讨论过语义关系与歧义的联系。吕叔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说:“‘连’后的名词可以是主语,可以是前置宾语或其他成分,因此全句的施事主语或受事宾语省略时,会产生歧义。”[8]朱德熙的《汉语句法中的歧义现象》,在讨论多义句式的分化问题时,分析了句法结构中的显性语法关系和隐性语法关系[1]266。其中的隐性语法关系就是从语义关系上来分析的。后人更是将语义关系分析法作为分析歧义的基本方法。
“语义特征分析着眼于分析概括同一句式的各实例中处于关键位置上的词 (总是属于某类实词中的一个小类)所共有的语义特征,以解释说明为什么代表这些实例的句式之所以独具某些特点,之所以能足以将该句式跟与之同构的句式加以分化的原因。”[9]最早注意语义特征并将其运用于汉语语法研究的是朱德熙,在《汉语句法中的歧义现象》中分析“张三借李四一本书”时就分析了“借”的两种不同语义特征:“借1”有“给予 ”义,“借2”有“取得 ”义[1]262。后来他在《变换分析中的平行性原则》又从语义特征的角度解释了“台上坐着主席团”能变换为“主席团坐在台上”,但“台上唱着戏”不能变换为“戏唱在台上”的原因[4]81-87。语义特征分析法能较好地解释层次分析和变换分析不能说明的句法结构的深层问题,因而,语义特征分析法受到语法研究者的青睐,也成了分析歧义成因的常用方法之一。
“语义指向就是指句中某一成分在语义上跟哪个成分相关。”[10]语义指向用以分析歧义能突破句法结构解释歧义的局限,在语义上进行越位组合,理解语义,说明歧义形成的原因。从语义指向的角度分析歧义,讨论最多的是副词的不同语义指向所带来的歧义。这方面,邵敬敏的研究较为清晰。在《副词在句法结构中的语义指向初探》中分析了副词语义的“指”“项”和“联”三个概念,指出副词语义的多“指”、多“项”、多“联”都能产生歧义[11]。讨论具体的副词语义指向歧义的也有不少。如卢英顺的《副词“只”的语义指向及其对句法变换的制约》、徐以中的《副词“只”的语义指向及语用歧义探讨》都讨论了副词“只”的语义指向所造成的各种歧义问题。讨论副词语义指向带来歧义的还有周颖的《副词“都”的语义指向和歧义》,叶秋生、应利的《协同副词语义指向及歧义分析》等。对介词的语义指向引起的歧义研究不如副词热烈。目前仅见于广元《介词短语的句法、语义、语用漫析》,该文认为从语义指向的角度,在介词短语的内部和外部能对歧义现象加以分化[12]。
以上三种分析方法可以综合用来分析歧义现象。最常见的是用来分析各种“歧义格式”和“歧义句式”中的歧义。“歧义格式”是具有“类”特点的格式。对歧义的格式 (结构)的研究,最能找出歧义的特点,因而是研究者们最为关注的方面,研究的成果也最多。目前被人们所讨论过的“歧义格式”有上百种之多。
在中文信息处理方面,自然语言中的歧义识别和消解问题是信息处理的一大障碍。所以从信息处理视角来研究歧义,早就引起了计算机学界、信息领域的关注。在信息处理与汉语歧义的关系研究上用得比较多的分析方法有“潜在歧义分析”“优选分析”等。
在信息处理方面,冯志伟较早注意到汉语的歧义现象,提出了“潜在歧义理论”,认为歧义是一种“潜在歧义”,“潜在歧义”经过实例化 (instantiation)的过程后,有可能继续保持,成为真歧义结构,也有可能得到消除,成为歧义消解结构,“潜在歧义”不是现实的歧义,只是可能性的歧义[13]。在《论歧义结构的潜在性》中,又将这种潜在歧义论用来解释日常语言中的歧义现象,指出:自然语言有其歧义性 (ambiguousness)的一面,也有其非歧义性 (non-ambiguousness)的一面。自然语言中这种存在潜在歧义有时又能够自行消解的现象正是歧义性和非歧义性对立统一规律的体现,认为“潜在歧义是存在于自然语言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它不仅存在于科技术语中,也存在于日常语言中,不仅存在于汉语中,也存在于英语等外语中。潜在歧义论加深了我们对于自然语言同形歧义问题的认识”。他从“潜在歧义论”的角度出发,对日常汉语中常见的歧义格式进行分析,“不但指出它们歧义性的一面,而且着重指出它们非歧义性的一面”[14]。他还多次运用“潜在歧义理论”分析歧义实例。
在自然语言的计算机处理方面,40多年来,主要集中在词义排歧方面的研究上,形成了许多方法。最典型的是基于“制约”和基于“优选”的消歧方法。基于“制约”的歧义消解,“就是利用句法、语义制约条件,排除不能满足制约条件的结构,从而达到歧义消解的目的”。基于“优选”,“就是在若干个存在歧义的候补结构中,选出一个最优的结构,从而达到歧义消解的目的”。“在实际的自然语言处理系统中,常常把基于‘制约’的歧义消解方法和基于‘优选’的歧义消解方法结合起来,用基于‘制约’的方法排除那些不能满足制约条件的歧义,用基于‘优选’的方法比较各种歧义的优先度,选取其中的最优者,从而达到歧义消解的目的”[15]。在实际运用中人们常将两种方法结合起来,先用一定的规则对句子进行“约束”分析,然后从分析的结果中选取最优的方案作为最终的分析结果。而在“优选”中,存在着基于句法的分析和基于语义的分析两种方法。前者如根据动词的配价满足度进行排歧;后者如用语义关联网来排除汉语句法分析出现的歧义[16]。杨晓峰、李堂秋、洪青阳的《基于实例的汉语句法结构分析歧义消解》所提出的“基于实例的歧义消解方法”就运用的是“基于语义的优选法”[17]。
信息处理时歧义的研究方法,对汉语歧义的人工消解提供了适用的、有效的分析方法。
语用视角的歧义研究重视静态和动态相结合的分析,重视语境的作用,重视说话人和听话人相互作用,重视交际意图对歧义的影响。最早注意到歧义接收的语用研究的是有关“歧义度”讨论,随后是语境歧义的讨论。再后是引用语用学的有关理论,采用语义语用结合的方法,从蕴含、预设、会话含义等角度研究歧义的语用研究。
“歧义度”指的是歧义结构的歧义强弱程度或理解时的意义选择优先程度。实际也是人们对歧义结构所包含的歧义的认知程度,从认知程度反观歧义结构而出现歧义度。赵元任最早提出“歧义度”问题,他指出:“影响某一形式歧义程度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各种解释的相对频率,若各种解释的频率旗鼓相当,歧义度就高,若相差悬殊,歧义度就低”[18]。后来很多学者也都谈到“歧义度”问题:沈开木所说的“潜在义实现可能性最大的问题”[19],马庆株所说的歧义格式的各种表达可能性实现的机会的不均等[20],李峰所说的“将歧义按人们语感上的反映,排出其先后顺序”[21]都属于“歧义度”。歧义度的研究到后来也通过调查来获得。如杨敬宇通过调查分析得出对“人称代词 +指人名词”结构歧义度的差别[22]。尤庆学通过问卷调查分析了歧义句的“相对歧义度”(指歧义句例单义候选项之间认知理解频率的不平衡程度)和“绝对歧义度”(指歧义的可接受程度,即歧义句例被理解为有歧义的概率或可能性的大小)[23]。
“语用歧义是在不同的语用背景或不同的语用前提下产生的”歧义[24]。运用语用学的相关理论研究歧义的语用研究是从 1990年代开始的。这种研究不仅从语言平面对歧义进行静态研究,更注意结合具体语境,从语用的平面,从说话人和听话人交际过程的角度进行动态研究。
语用歧义研究主要包括从语用学的角度研究语用歧义的特点和从交际的角度研究歧义的利用两个方面。从语用学角度讨论语用歧义包括从会话含义、言语行为、言外之意、指示语、语用预设、语境等角度分析歧义的特点。这方面以英语为研究对象的多,以汉语为研究对象的少,仅见有限的几篇。如徐以中的《副词“只”的语义指向及语用歧义探讨》考察了“只”在不同背景和前提下语用歧义问题,提出了“只”字句的歧义取值范围[25];徐以中、杨亦鸣的《副词“都”的主观性、客观性及语用歧义》从语用前提的角度讨论了“都”的总括对象,认为“‘都’字句的歧义分析则需考虑到语用前提以及主观、客观等不同的层面”[26]。从交际的角度讨论对歧义利用的研究,注重分析歧义所产生的积极的表达效果 (语用价值)的分析,是传统修辞学研究的延伸。如郑文贞认为,故意巧用歧义句,不仅不影响语言的明确,反而会提高表达效果;故意利用歧义制造误会,能获得幽默、风趣、讽刺等效果 。王本华分析了修辞歧义的形成,修辞歧义的本质特点、产生条件和表达效果等[28]。康健将歧义句分为积极的歧义句 (动态歧义句)和消极的歧义句 (静态歧义句),并分析了利用积极歧义句所形成的反语、双关修辞现象[29]。
歧义是在语境中形成的,没有语境就没有歧义可言;歧义又能在语境中消除,只有消除了歧义,交际才会达到理想的效果。所以,在歧义问题研究一开始,语境就受到研究者的重视。朱德熙、吕叔湘都曾分析过语境层面的歧义。朱德熙说:“通常认为没有歧义的句子在某种特殊的语言环境里仍然有产生歧义的可能”。如“木头房子”,在童话里可能指“木头领有的房子”[1]265。吕叔湘列举的“歧义不在说出来的部分,而在没说出来的部分”的例子[30]。徐思益专门讨论的“语境中的歧义”,“是作家或说话人有意创造的”[31]。王建华进一步分析了语境歧义产生的原因和语境的影响,指出“语境歧义的产生是话语的语义内容和种种语境因素共同作用于听读者的结果”,“语境因素使语义内容歧解的可能性转化为现实”,而“外显性语境有较大的限定性,内隐性语境有较大的自由性,因而后者比前者对语境歧义的影响要大得多”[32]。张宁谈到:“从整体上看,各种因素都可能对语言运用有影响。但若针对某一语言现象来说,只有有限的语境因素起作用。”主张从语境的不同等级与歧义的对应关系上来分析歧义问题[33]。
以上三种方法各有千秋,“歧义度”注意到语用者的认知,但仍偏重于形式分析;语境歧义的分析重视了语境的作用,不拘泥于形式,但并未关注语言使用者尤其是接收者的认知;语义语用相结合的语用学的理论分析注意了形式、语义、语用的统一,分析也很严密,但仍然脱离了实际使用者的认知,尤其是言语群体的认知。
早期的歧义研究者认为,歧义是由语言材料本身带来的,随着研究的深入,大家越来越认同歧义来源于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认知的不协调。因而,出现了歧义的认知研究。认知研究更关注语言理解的心理机制,重视语言和认知的联系,既考虑歧义存在的可能,又考虑歧义的实际存在。认知视角的歧义研究,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说明歧义的存在,而是要通过歧义现象的研究探索语言认知过程的普遍规律。20世纪 80年代关于“歧义度”的研究就有认知的因素,真正受重视的认知研究是 21世纪以来。采用的方法有认知语言学的意象图式分析法、实验分析法、实证分析法、歧义倾向性的语料统计法等。
“意象图式是认知语义学理论中概念构造的重要形式。它们是基于我们在世界里的存在、行动,感受环境、运动身体、发力和受力等经验而形成的基本的概念构造,我们可以用它来组织更抽象领域的思想。”[34]306图式是意象的表现,是结构化了的意象,“是大脑语义记忆中关于事件一般性顺序的规约性或习惯性的知识结构。话语的理解活动是在图式指导下完成的,是激活或建构合适的图式并填充新信息的过程”。图式理论多见于外语研究者用来分析外语中的歧义,少有人用以分析汉语的歧义。周明强曾运用图式理论中的知识结构图式和注意力分布图式分析了汉语歧解的形成,认为“话语的理解活动是在图式指导下完成的,是激活或建构合适的图式并填充新信息的过程”。“由于每个人的文化背景、知识背景、审美情趣等的固有差异,在同样话语的刺激下,会激活记忆中贮存的不同图式而产生对话语的不同理解。”“同一事实、同一事件,在表达上可以有不同的说法。这些不同的说法反映的是注意力分布的差异。同样,同一说法在表达者和接收者之间也存在着不同的注意力分布,于是,歧解就产生了。”[35]
心理语言学的研究者从实验分析的角度对歧义的认知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如陈永明、崔耀“通过两个实验,对汉语歧义句多种解释的意义频率和语境位置在句子歧义解析过程中的效应进行了考察”,发现了歧义解析和激活的效率与不同语境的关系[36]。张亚旭、张厚粲、舒华“采用移动窗口范式,考察了均衡型、偏正型和述宾型三类歧义短语的加工”,发现这三类短语的不同的接续在不同的解歧区的加工问题,探讨歧义消解的特点[37]。周治金在著作《汉语歧义消解过程的研究》中,通过实验对比的方法探讨了词汇歧义消解过程中的有意识抑制和句法歧义的消解过程[38]。孙兵、刘鸣“采用自定速移动视窗技术,探讨语义关联性和句法歧义性对汉语直接宾语、宾语小句类暂时句法歧义句理解加工的影响”,发现“语义关联性和句法歧义性对歧义区和解歧区的阅读时间有显著影响,在解歧区产生了显著的交互作用,表明语义信息即时参与对句子的理解加工并同句法信息一起共同影响句子的认知加工过程”[39]。用实验的方法“探讨了在汉语句子加工中存在直接宾语 (DO)、句子补语 (SC)的暂时句法歧义效应:歧义句解歧区的阅读时间显著长于无歧义句解歧区的阅读时间”[40]。用自定速动窗技术,“通过实验探讨了汉语直接宾语 (DO)、宾语小句 (SC)类的暂时句法歧义句理解加工中的语义关联性效应。发现在汉语暂时句法歧义句理解加工中存在语义关联性效应,语义关联性与句法歧义性因素在解歧区产生了显著的交互作用:语义关联性因素显著影响对句子的理解加工,并且与句法歧义因素共同作用于句子的理解加工过程”[41]。这种实验研究比较客观,数据比较可靠,但与实际语言运用有差距。
随着歧义研究的深入,大家越来越认识到歧义不仅是由语言材料本身带来的,更多是来源于交际过程中双方认知的不协调。近年来,研究者们运用实证的方法对歧义认知中的个性差异进行了有益的探讨,把歧义研究由对语言本体的分析引入到对语言本体与语用主体的关系的探索上来,既能更有效地说明歧义的产生,也更能体现歧义研究的实用价值。如周明强经过调查,运用数据说明了从表达与理解是否一致看,歧义可以分为真性歧义 (语言上真正有多义到了语境中其多义也不能消除,或者虽能消除但接收者仍会产生歧义理解的现象)、假性歧义(表达本身并没有歧义,但理解者却误解出了另一种或多种意思)、强制歧义 (也是表达本身并没有歧义,但理解者却出于某种目的而故意曲解为另一种或多种意思)三种情况。是人们的认知直接影响歧义的辨识。用实证说明了 12种歧义情况的辨识度[42]。马明艳则以一个具体的歧义句式“每隔 +数量 +VP”进行了歧义认知度调查的分析,证实了人们对“每隔”数量对应式的歧义认知度与数量大小、认知者的语言认知水平之间的关系[43]。这样具体而微的歧义认知研究,对将歧义研究引向深入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歧义倾向性研究也是一种认知情况的研究。即人们对具有歧义的某语言单位的多个意义的认知是不平衡的。邹韶华认为,多义的单词或短语在使用的过程中产生意义的分化,“显示出一种适应于一定上下文或生活环境的意义来”,歧义的这种消除就是“动态的分化”。而“多义的单词或短语离开了一定的上下文或生活环境”,它们的几个意义并不等值,而是有主次轻重之分,具有静态的倾向性 。他们认为,这种静态倾向的制约因素大致有三种:逻辑因素、心理因素和语频因素[45]。为了说明这种倾向性,他们调查了大量文学作品语料,利用语频数据,讨论了多音误读的倾向、同音误用的倾向、“终于”隐含的褒贬义倾向、常见歧义格式 (7种)的倾向、一词多类 (6种)的倾向。文学作品是语用的成果,从语频的倾向性也可间接地反映对歧义认知的基本情况,所以,也可看成是认知视角的研究。
以上几种方法虽然方法不同,但都注意了语言使用者,尤其是语言接收者的认知,由以往的可能歧义的研究转入到实际的歧义的研究上来了。但对群体的认知关注不够,对语言使用的指导意义体现不出来。
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语言交际是一种社会交际,语言也是社会的语言,是社会言语交际的言语成品。语言的表达和理解中的所有规则均由社会约定俗成,无论是讲话人还是听话人对用来沟通的语言必须要有共同一致的认知,才能达到理想的交际效果。从理论上说,歧义是言语交际中的障碍,但人们在歧义认知上的共同选择性能起到自然消解歧义的作用,从而保证了交际的进行。然而,人们在歧义的认知上,仍然还存在着差异性,这种对歧义认知差异性才会真正成为交际中障碍。因此,歧义研究应该有一个社会语言学的研究视角,其中言语社区的分析可以用定量的方式探索个体和群体差异性的基本情况,语言变异的分析可以探索歧义多种意义间认知的差异程度。
从广义上说,人们的交际是在一定的言语社区里进行的。小而言之,“有可能常在一起进行言语交际的人群就可能构成一个言语社区 (Speech Community)”[46]50。大而言之,“凭借共用的语言符号进行常规性互动的人类集合体,并且与其他类似集合体在语言使用上迥然相异的”就是一个“言语社区”[47]。任何真正的交际都在一定的言语社区里进行,讲话人和听话人是同一言语社区的成员,使用同样的语言 (有双语能力的人常常还要进行语码转换),交际才能顺利进行。从交际的过程看,“言语设施”“言语互动”和“言语认同”是言语社区最重要的与言语相关的因素。其中的“言语设施”(言语符号体系和言语规范,或称“相同的语言变项”[46]85)是核心要素。要使言语交际能顺利进行,不仅要求交际双方说相同的“话”,更需要交际双方对说出或听到的“话”有一致的理解。然而,歧义却常常使说、听双方在语义的沟通上形成错位,从而影响了交际的效果。“言语互动”是言语交际的本质特点,也是言语社区关键要素。没有互动就没有言语交际,没有言语互动就不存在言语社区。“言语认同”是在言语社区中起纽带作用的要素,“语言的意义、特点、用法都要以社会成员的认同来确定,没有认同就没有语言,就不可能有言语社区”[48]。语言的认知以语言认同为前提,在歧义的认知中,认知的差异性就是认同程度上的差异。从言语社区的视角研究歧义,探寻不同言语社区或不同层次的语言使用者对语言歧义的认知情况,找到语言认知层面上个体和群体的差异性,对提高语言交际效果无疑会有所促进。
在社会语言学看来,变异是语言中的重要现象。变异研究的实质是将语言置于社会环境中去研究。拉波夫曾说:“研究语言与社会相关的一方面时,只要观察任何个人就行,而研究语言与个人相关的一方面时,却要从社会环境中去观察。”[49]变异语言学关心是语言形式的变异,并认为“各种语言变异的存现形式就是‘语言变体’”[46]24。更多的是关心语音的变异,而不够重视句法、语义的变异。实际上语音、语义、语法是互为一体的东西,语义、语法的变异会影响语音,语音的变异也会影响语义、语法。林杏光曾谈到台湾学者不了解“花环”和“花圈”的差异,并将之视为语言变异[50]。可见“语言变异”就不仅是语音问题。歧义的认知个体和群体的差异,自然也是一种变异。可以用变异语言学的定量分析的方法加以显示。一般说来,在交际过程中,说话人使用了歧义的表达方式时,在意义上本是有选择的;听话人在接收这些歧义的表达方式时,在意义上本也是有选择的。这种选择具有一致性时,歧义便得到了自然的消解。只有当这种对意义的选择性出现不一致时,才会出现真正的歧义。
在歧义的多种意义的选择性上,从总体上看具有趋同性、一致性,从个体上看,或者不同的群体上会存在差异性。这种差异性会在交际中表现出来,最后又依靠交际消除这种差异,这就是语言意义变异性结果的表现。
社会语言学的研究关注了群体的语言使用,重视语言的变异研究,特别是重视语言形式的变异研究。但社会语言学并不排斥语义内容的研究,形式是内容的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形式。如果既能充分利用社会语言学关注社会、重视交际、重视言语互动的研究路线,又能吸收认知语言学重视语用主体的认知规律的研究思路,也吸收以往形式研究的长处来研究歧义问题,将会使歧义研究出现一个新的局面。
以上六种视角,前三种属静态分析,后三种均为动态和静态相结合的分析。这些研究视角经历了从单纯重结构、重形式的研究,到联系语义、语用进行歧义研究,从只重视表达到既重视表达又重视理解,从重视歧义形成的语言性原因到重视歧义的认知原因,从只重视语言的个性认知到重视语言的社会认知的不断递进过程。这个过程也是不断发现研究思路、研究方法的不足并不断更新的过程。纵观近 60年来歧义研究视角不断转变的四个层次,每一次研究视角、分析方法的转变都是对前面研究视角、分析方法的补充或更新。
结构主义视角下的句法研究 (包括信息处理的视角),重视语言的结构以及语言的组合层次与意义之间的联系,不同的组合方式、不同的组合层次会引起意义的变化。结构视角的研究能从歧义现象里总结汉语语法系统中错综复杂和精细微妙,歧义研究可以促进语法研究的深入。正如朱德熙所说:“一种语言语法体系里错综复杂和精细微妙之处往往在歧义现象里得到反映。因此分析歧义现象会给我们许多有益的启示,使我们对于语法现象的观察和分析更加深入。”[1]259但语言意义的形成不完全依靠结构显示出来,语言组合出来有显性的语法关系能显示语言的意义外,还存在隐性语法关系,这种隐性的语法关系也能产生语言的意义;语言的意义还可以依靠语境表现出来;语言的意义更要依靠人的认知来理解。而结构的视角发现不了结构之外的意义产生的复杂性,对结构因素之外的因素形成的歧义无能为力。
语义视角的研究不拘泥于结构形式,重视语言结构和语义形成之间的复杂关系,从语义关系、语义指向、语义特征等角度揭示形式和意义的联系,从各种语义的联系上解决了结构分析无法解决的疑难问题。因语义来自人们的共性认知,所以其分析的结果与认知相吻合。但其分析过程仍然是脱离交际语境和交际者的,不能揭示语言表达和理解不一致矛盾的原因,对因受语用因素影响而形成的歧义也不能很好地解释。与结构主义视角下的研究一样,只是静态地分析语言可能产生的歧义,而不顾实际是否存在歧义。
在对歧义的具体分析上,结构分析和语义分析常用的方法都是演绎、举例式的,缺乏系统性。正如范晓、张豫峰(2003)所指出的:在“研究方法上以个案研究为主,众多文章的例句大同小异,缺少对汉语语法中多义或歧义现象的宏观考察” 。
语用视角的歧义研究,结合了语境和语用者来分析歧义现象,从表达的角度分析了歧义的存在。在分析方法上,或者是语用形式的分析,或者是修辞学的分析,或者是语境作用的分析。其立足点是表达,而非理解,没有从接收者的角度讨论对歧义的理解,所讨论的歧义仍然是可能的歧义,而非现实存在的歧义。
大多数的语用视角下的歧义研究既未对歧义语言形成的机制作出剖析,也未能对交际中歧义表达或理解 (尤其是理解)的认知机制作出剖析。或者只是谈论避免歧义的重要,或者只是从修辞的角度谈论恰当地运用歧义能产生幽默生动的修辞效果,而对人们实际的歧义认知情况关注十分有限。在歧义消解的研究上循环论证,常常是从语境中抽离出一些词语或句子来,分析其会产生什么样的歧义,分析歧义产生时已虚拟了某种语境,然后又回过头去分析歧义消解的途径是语境。这种循环论证对歧义产生和消解的原因解释非常不够,对语言学习和语言运用的指导意义十分有限。
认知视角的歧义研究,是既从句法或语义的语言本体上来探讨歧义,更从歧义产生的根源的角度来分析歧义的产生和存在。如早期对“歧义度”的探讨就很能反映歧义本身的特点和人们的认知结果。人们越来越重视歧义的认知研究是在歧义研究中不断形成的一种共识,也是一种趋势。这是歧义研究上的一大进步。但到目前为止的研究,还存在以下缺陷:只重视个案研究,缺乏整体性研究;只看到个性差异,没发现群体差异;只看到差异的现象,未解释形成差异的原因。
社会语言学视角的歧义研究,可以实现两个转向:一是由对歧义语言的研究转向交际者对歧义语言的理解的研究;二是由从个人对歧义的语感来研究歧义转向从言语社区群体对歧义的认知程度来研究歧义。社会语言学的研究采用社会调查的方式,可以从社会群体上了解歧义存在的程度,将可能的歧义变为存在的歧义。亚里士多德曾说:“词是有限的,句式也是有限的,而事物却是无限的。因此同一个词、同一个句式便不可避免地会有许多意义。”[34]338然而,在语言生活中人们却并没有感到到处都是多义或者歧义,是人们的社会认知在起着调节的作用。社会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结合能解开这种社会认知调节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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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view of Research on Teacher’s Curriculum Understandi ng
ZHANG Pan
(College of Education Science,Hangzhou NormalUniversity,Hangzhou 310036,China)
Teacher’s curriculum understanding is a process of understanding teacher’s curriculum phenomena,curriculum texts and curriculum events.Itmeans the research of curriculum paradigm is changing from“development”to“understanding”.The current research on teacher’s curriculum understanding contains understanding orientations,understanding methods,understanding contents,and influence factors of understanding.Research on teacher’s curriculum understanding will improve the curriculum theory and enhance teacher’s curriculum fulfill ment ability.The future research on teacher’s curriculum understanding should make clear the connotation of teacher’s curriculum understanding,expand the research subject and enrich the empirical study.
teacher;curriculum understanding;curriculum paradigm
H030
A
1671-6574(2010)04-0026-10
2010-03-25
课题项目: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规划课题(08CGYY001Z)
周明强 (1956-),男,浙江安吉人,浙江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