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哪吒》:规避与抵制的辩证法

2010-08-15 00:51何李新
枣庄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游戏厅阿泽父权

何李新

(绵阳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媒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

《青少年哪吒》:规避与抵制的辩证法

何李新

(绵阳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媒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

蔡明亮在电影《青少年哪吒》中,架构出当下台湾年轻一代苦闷、绝望的生存困境。作为从属群体的青年在与主流社会支配/被支配的关系中,创造出属己的抵抗形式。他们或者在对传统神话的规避中,逃逸出父权意识形态的掌控。或者通过游戏的快乐,抵制主流社会的收编。在规避与抵制的辩证法中,树立起一种大众的文化政治。

规避;抵制;大众文化政治①

引 言

台湾导演蔡明亮被誉为“当今台湾青少年文化最诚恳的纪录者”[1](P490),1992 年的处女作《青少年哪吒》已然囊括了其电影创作的绝大部分母题。陌生冰冷的城市空间、疏离异化的人际关系、桀骜不驯的沉默青年,种种现代性因子在此发酵,架构出当下台湾年轻一代苦闷、绝望的生存困境。本文正是透过文化研究的视角,将《青少年哪吒》视为青年亚文化发展的一个典型个案。其中作为从属群体的青年在与主流社会支配/被支配的关系中,创造出属己的抵抗形式。在规避与抵制的辩证法中,树立起一种大众的文化政治。

神话的规避

电影中父子代沟的情节设置虽然可以被解读为家庭成员之间缺乏沟通的异化,但更重要的所指其实是后俄底浦斯时代父权的衰落。由此片中母亲对父亲提到小康是哪吒转世,不能被简单忽略为是一种前现代迷信的残余。按照罗兰·巴特的说法,“神话是一种言说方式”[2](P169)。这意味着传统哪吒神话可以被抽象挪用为父与子,控制与反抗的基本叙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母亲拜仙凤宫,问卦求符的行为是企图用神话叙事来解释家庭内部无法调和的矛盾。父亲也姓李,现实父子的不和被指认为神话中李靖与哪吒关系的再现。小康就这样被强制打上了天生逆子的标签。这种寓言化的命名隐含了一种蛮横的权力支配。母亲看似关爱的解决行为,实际上却排除了改善关系的可能。小康对此的回应则是一次佯装被哪吒附体的表演,自然招致父亲毫不留情的喝骂。虽然沉默的小康依旧生活在父亲的威权之下,但这种戏拟的姿态已经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在此传统哪吒神话与现实父子关系构成了饶有意味的互文,转喻了当下父权社会的霸权支配与颠覆。可以说,小康的行为及意义都不可避免地被笼罩在这个框架之内。但他的种种举动并非如神话中那般激进无畏,毋庸说是自觉选择了一种规避的现代姿态。规避并不能带来关系的实质性革命,却起码能通过对立意义的建立,短暂逃脱意识形态的掌控。可也正因为这种抵抗价值的有限性,决定了小康最后的尴尬处境。

小康逃学跟踪阿泽一伙构成了影片主脉。我们从中可以轻易识别出小康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规避姿态。家庭与学校作为社会对个体规训的重要场所,一贯扮演了压制、管控的角色。在尊师重道的中国,尤其具有压倒性的权威。在父亲的身边,小康显得唯唯诺诺,总是以淡然的沉默抵挡父亲的斥骂或疼爱。在学业上,不得不埋头苦读应付联考。本已打算私自退学,却又在辅导中心老师的劝说下回去上课。即使之后的逃学经历客观上造成对父亲与学校权威的挑战,他的举动也并没有与之产生致命的正面冲突,仅仅只能视为一种退让的规避。比起更多激烈野性的反叛,这不过是一次体制偶尔的逸出。但也恰恰是这种远为温和的逃逸,使小康得以建构自己的快乐之旅。追蹑阿泽的足迹,小康远离了白天平庸的日常生活场所,而进入一个黑夜的冒险世界——人声鼎沸的游戏厅、狂欢旋转的滑冰场、隐秘激情的酒店……这里身体的解放逐渐获得了对抗社会霸权的独立意义。

问题的复杂在于,这些就是小康主观追求的价值吗?不要忘记产生这一切规避行为的源头。骑车呼啸而过的阿泽恶意砸坏了出租车的后视镜,父亲无动于衷的软弱刺激小康一怒之下决绝地退了学,进而展开跟踪报复行动。在逐渐深入的窥视过程中,陷入了一种欲望的分裂。

一方面,阿泽的言行举止被小康的目光染上了不同寻常的冒险色彩,而成为其模仿认同的对象。就此而言,阿泽一伙比小康更像是现代的哪吒。无父无母的他们骑着酷感的机车无所畏惧地穿梭于城市,肆意狂欢。另一方面,虽然他并不相信什么哪吒三太子投胎转世,却以一系列行为无意识地回应了这个神话。其高潮发生在破坏阿泽机车的雨夜,他以牙还牙地复制了阿泽的暴力,并在现场得意地留下了自己的签名“哪吒在此”。这个场景的复杂深意在于,小康既认同了破坏的哪吒,又认同于惩戒的父亲。换句话说,在这种分裂中他扮演了自己的父亲。比起懦弱的真实父亲,他最终以父之名实施了对自我的惩罚。这种自虐式的倾向在影片伊始已有暗示,小康百无聊赖地打碎窗户割破了自己的手。究其根本,小康看似抵抗父权的规避行为实际上是对强力的父权秩序的呼唤。这可以被一个关键细节佐证,影片中小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喊“爸”,正是完成报复后回到家的时候。逃逸其实是为了更好的回归。

看似极具挑战意味的逃逸行为却悖论性地翻转为对父权秩序的保守补充。这是否就是规避的全部意义?影片中父亲拒绝归来的小康进门,间接开启了规避行为真正的解放维度。若无其事的小康直接去了情侣酒店。翌日居高临下看到阿泽在自己的“杰作”前气急败坏时,压抑已久的小康在房间内兴奋地手舞足蹈。这种规避从个体归宿的家庭遁入男女欢好的情侣酒店,把令人敬畏的神话变成了低俗的恶作剧。在这种类似游击队员的阵地转移中,小康消解了父与子的权力规训。被放逐的规避成为一次主动快乐的流浪。

但这种解放同样带来身份认同的危机。摆脱了家庭烙印的小康既不是神话中的哪吒转世,也不是现实中某个人的儿子。到电话交友中心是其渴望重新嵌入社会关系的最后努力。身处各自电话间的人被化约为电话端旁的匿名个体,仅仅通过声音与他人保持脆弱的联系。小康同样无法接受这种现代社会无名的生存景况,只能悻悻离开。

从传统亲密压抑的父子关系到现代轻佻疏离的交友网络,从神话的命名到解构的无名,小康的规避并没有结束。影片最终定格在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与阴晦寂寥的城市上空。未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

游戏的抵制

如果规避的核心词是“逃逸”,那么抵制的关键则在于“逆转”。我们得以聚焦影片中展现的游戏厅活动。对处在社会从属地位的年轻人来说,家、学校以及工作场所都是赤裸裸行使社会控制的地点。因此游戏厅对空间与时间的重组,为青年人“提供了抵制社会控制及采取有选择性的文化姿态的机会”[3](P62)。

毫不奇怪的是,小康在游戏厅久久驻足于美国50年代叛逆偶像詹姆斯·迪恩的海报前。但他不过是因为逃学而偶然闯入这个抵制的空间,游戏厅真正的主角是以阿泽、阿彬为代表的游手好闲者。他们漫步穿行在不同的游戏机之间,通宵达旦乐此不疲。即使在与阿桂一夜风流后,阿泽也强迫症般地回到游戏厅消磨剩余的时光。这种过度关注的上瘾状态往往被主流文化斥为危险有害的自戕,进而可能产生其他反社会行为。但对游戏的诸多抗议恰恰从反面承认其处于社会控制边缘的暧昧身份。游戏厅通过休闲消费活动,将游戏者置于与机器的相互作用中,固然再生产了工业社会的典型场景。但它同样内含抵制的空间。经由对社会正常活动关系的逆转,游手好闲的游戏者创造了一种快乐的政治学。对此约翰·菲斯克一针见血地指出“游戏厅是机器时代的语义的妓院”[3](P74)。

通常机器可以被看作是工业化资本主义社会强有力的隐喻。其中操作机器的工人反而异化为机器的奴隶,不断生产适应社会需要的物质财富。但游戏机却是一种消费的机器。对生产关系最基本的逆转在于,人机互动创造的恰恰是对机器自身的抵制。与领取薪酬的工人相反,游戏者却在为使用机器而支付金钱。游戏目的在于尽量延长抵抗机器的时间。用最少的游戏币赢得最多的游戏体验。换句话说,他们付的钱越少,业主的利润也越低。虽然资本与劳动的关系并没有被颠覆,但他们的确获得了一种与机器及业主的对立意识。这是开启更具破坏性的对抗行为的前提。随着情节的发展,我们会惊讶地发现阿泽与阿彬终日逗留游戏厅原来另有深意。

进一步的逆转发生在游戏操作层面上。作为消费活动的游戏是对资本主义生产逻辑的有趣颠倒,此时“时间就是金钱”变成了“金钱就是时间”。但不管是金钱还是用金钱购买来的游戏时间都有最终耗尽的一刻。游戏像是一种毫无价值与意义的浪费行为。而且更为关键的一点是,游戏操纵杆给予游戏者主动控制的权力。换言之,游戏者是在主动浪费时间与金钱。在此资本主义的交换价值被符号价值所替代。我们在浪费行为中积极展开语义的实践,进而创造出另类的主体价值。从森严的社会控制下夺回自我的授权。这给予游戏者一种符号权力的快乐。

在欢庆能指与身体的解放时,我们是否也高估了游戏的抵制意义?游戏机的核心成分是集成电路板。“集成电路提供了深层结构并预先决定了视像叙事的结局,游戏者——作者只在这些已定的局限之内行使控制。”[3](P72)而游戏厅的活动依然被金钱逻辑所主宰。这说明游戏与游戏厅并不是产生革命颠覆行为的温床,它们仅仅是在特定的领域空间内,提供有限的象征性抵抗。毫不夸张地说,它们已经事先将这种抵抗纳入考虑之中,通过对抵抗的利用,悄悄将表面上让渡的权力和利益重新收归所有。

经由游戏产生的主体性抵制在社会残酷的生存法则的挤压下不堪一击。无因的反叛还是逃不开社会收编的囚笼。阿泽他们不得不重新正视自己的弱势从属地位。挥之不去的是对未来的惶恐和自我持存的迷茫。

结 语

在父权资本主义社会的威权下,小康一再的规避反而衍生出真正的抵制。阿泽他们看似激进的抵制却只沦为规避退让回家。青年群体在规避与抵制之间的滑动,使其政治反抗行为更加复杂暧昧。

尽管并不乐观的影片结局指涉了现实秩序的牢不可破,但青年的规避与抵制并非就毫无意义。相较于1968年五月革命的前辈,他们不再是对体制策略性的正面冲锋,而采取了游击式的零星突袭。在主流社会的每个软肋之处嵌入批判的钉子。偶尔的失败并不会影响其行为所开拓出的抵抗空间。它恰恰提醒我们在努力反思当下生存困境的同时,勇敢地去想象一种更加美好的生活,并为之戮力蹈行。《青少年哪吒》的结尾在告别过去,黎明的阵痛预示了一个新的开始。

[1]陈飞宝.台湾电影史话[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

[2]罗兰·巴特.神话修辞术·批评与真实[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3]约翰·菲斯克.解读大众文化[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胡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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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7077(2010)06-0108-03

2010-10-21

何李新(1980-),男,湖北荆州人,绵阳师范学院新闻与传媒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电影批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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