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经济政策时期苏共在农村的政治建设

2010-08-15 00:48刘长江
唯实 2010年8期
关键词:村社苏维埃共青团

刘长江

(中共江苏省委党校党建研究所,江苏南京 210004)

新经济政策时期苏共在农村的政治建设

刘长江

(中共江苏省委党校党建研究所,江苏南京 210004)

苏联开始实行新经济政策时,提出了将农民带进社会主义的政治目标,但在农村起支配作用的仍然是村社与村会等传统的政治力量,苏共在农村的党员数量微不足道,党在农村的政治基础十分薄弱。新经济政策时期,苏共为了加强在农村的政治基础,采取了一系列政治建设措施,特别是根据农村政治转变的特点,在重点关注农村意识形态重建的同时,将加强农村共青团建设作为农村政治建设的组织基础,从促进农村青年转变入手,逐渐改变了苏联农村的政治力量对比,扩大了党在农村的力量。这就在农村为后来的大转变创造了必要的政治与组织条件。

苏联农村;政治建设;苏联共产党;新经济政策

任何政策能否得到推行,都只能用发挥主导作用的社会力量来说明。因为任何能够得到推行的政策都必然对社会关系的某些环节发生积极影响,对某些社会集团提供其实现自己愿望和需要的必要条件,因而得到某些社会集团的支持。没有任何社会集团支持的政策是不可能推行的。如果按照这样的认识来研究新经济政策时期苏联共产党在农村政治建设方面的措施、成效以及对后来苏联发展的影响,我们对苏联共产党演变的认识也许就会更准确。

新经济政策初期苏联农村的政治力量对比

苏共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主要在工业集中的大城市展开,党的基本力量主要来自于城市的工人阶级。在国内战争中,苏共与农民的关系复杂而微妙。农民因为苏维埃政权颁布的法令获得了土地而对苏共心存感激,苏共因此获得农民广泛的支持。为了巩固政权,苏共必须解决曾经直接导致沙皇政府与临时政府垮台的主要问题:粮食危机。[1]所以,苏维埃政权只能向农民征购粮食,以保证城市的工人、士兵获得足够的食品。由于缺乏必要的支付手段与农民交换粮食,为了保证城市的粮食供应,苏维埃政权在农村推行一些激进社会政策的同时,采取了有损农民利益的余粮征集制,引起农民的不满甚至是抵制和反抗。1921年3月开始实行的新经济政策,实际上是苏共“承认农村的特殊利益和权利,满足农村的基本需要”,放弃在农村的激进社会政策的结果。[2]苏联农村的政治形势随之实现了稳定。

对苏共来说,新经济政策并不仅仅是一个“经济”政策,还包含着更为深刻的政治目标,“新经济政策首先是工农联盟的一种特殊形式”。从苏共12大到16大,工农联盟问题始终是主要议题之一。而工农联盟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苏共希望通过工农联盟将农民带进社会主义。[3]按照托洛茨基的解释,工农联盟就是要使农民集结于工人民主制度周围。[4]工人阶级要形成对农民的领导,并在农村建立苏维埃政权的巩固基础。

然而,在新经济政策初期,苏维埃政权巩固的基础仍然主要是城市的工人阶级。在远离城市的广阔的农村,许多地方仍然没有党组织存在,党对农村的影响十分有限,在那些孤立的分散的村庄,缺乏对党的基本的政治与意识形态支持。[5]当时苏联共产党的党员主要集中于城市, 从1917-1923年,农村党员占党员总数的比例始终只有5%,而苏联农村人口却占总人口的80%。1918年,苏联共产党在整个农村只有2104个党支部,其数量相对于农村的人口与村庄数量,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到了1925年,平均每30个村庄才有一个党支部,而农村党员中有30%是从城市派到农村去的,他们并不了解农村情况。[6]

党员与基层组织的缺乏,使村苏维埃中党员数量极为稀少,有的村庄虽然有党员,但也经常不能进入村苏维埃,因此苏共并没有真正掌握农村的基层政权。当时的村苏维埃选举比城市要热烈得多,“这里存在现实的斗争,它不是党派之间的斗争,而是农民阶级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相互冲突的利益斗争。在许多村庄,一条鲜明的界限将富农与勉强能够糊口度日的贫农划分开来”。而党组织并不能直接决定党员进入村苏维埃。[7]在村苏维埃选举中,贫农、中农占有人数上的优势,富农却凭借其掌握的经济文化资源,“在许多村社和村苏维埃中占据了主导地位”[8]。1919-1922年,在俄罗斯各省的村苏维埃中,党员所占比例在0.3%到1.8%之间变动,在区一级苏维埃中,党员的比例达到11.7%,只是到了县一级苏维埃,党员的比例才占据了绝对优势,达到81%。在村庄一级,苏共的政治影响非常有限。[9]

当时在苏联农村社会中发挥实际主导作用的不是村苏维埃,而是村社和村会,这进一步削弱了苏共在农村的政治影响。村社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它是最具俄国特色的制度”[10]。长期在村社环境中的生活,使农民形成了对它的依赖,斯托雷平领导的沙俄最后一次改革,下了极大决心要瓦解农民对农村公社的依赖,结果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反而遭到农民顽强的抵抗。即使那些被移民到西伯利亚的农民,不久也加入了村社。斯托雷平本人后来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行为的合理性。以至于有俄罗斯学者得出结论:“只要历史一给俄国农民短暂的喘息之机,他们就明确地选择了村社类型的生活方式。”[11]十月革命以后,村社被改革为土地协作社,名义上,它由所有享有表决权的农民组成的村会来管理,但实际上只有15%的农民能够参加村会的活动。参加村会管理的主要是富农,而贫农往往被拒绝。村会掌握着村苏维埃所缺乏的物质与财政资源,这些资源来自于村社共有的土地、森林和池塘的经营所得。[12]村会的权威得到大多数农民的认可,所以享有比村苏维埃更大的权力。这样一来,在苏联农村就出现了双重政权的局面,一个是村苏维埃,一个是村社与村会。[13]而传统的村社和村会在苏联乡村中实际上起着支配作用。

传统组织形式在苏联农村起支配作用的局面,产生了巨大的意识形态后果。受到村社和村会支持的活动体系,不但维护着传统的政治关系,而且也是一整套矛盾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关系再生产的基础。传统观念仍然支配着农民的行为。这些观念中最为显著的,是乡村自立的观念和根深蒂固的宗教观念。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俄国农村由村社控制土地和其他一切最重要生产资料,村会管理村庄一切公共事务,使村社显得像一个大家庭,村社的所有成员都具有相同的宗教信仰,庆祝同样的节日,遵循相同的社会规范,这种共同的生活与文化,使农民对村社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14]因而,“村社不仅仅是一种生活的结构事实,也是一种文化价值”[15]。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与文化中,农民形成了乡村自立的虚幻的概念,即乡村本身是作为一个完全依靠自己、自给自足的世界而存在的。这种观念构成了外部世界发生的一切重大变化对乡村生活产生影响的严重障碍。村苏维埃从属于村社与村会的情况,事实上只不过是村社意识形态中固有观念的反映。俄国历史上的一切变革,包括十月革命对其产生的影响都是微弱的。

同时,乡村自立的观念还使农民对城乡之间生活水平的差别采取了相对无所谓的态度。在农民看来,城市与乡村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能用一个标尺来衡量。两个世界所存在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差别,恰好反映了乡村生活的独特性,而城乡之间在物质生活条件上的不平等,在某种程度上也被认为是乡村自立必然的伴随物。[16]21-22每一个村庄构成一个自立世界的观念,是农民视野狭隘的结果,但这种观念又反过来限制了农民扩大自己的视野。“俄国农村的社会生活以落后为特点。农民的视野非常狭隘,他对于发生在村庄外部的一切几乎没有兴趣,他对外部世界和俄国各地发生的各种事件,只有极其微弱又含糊不清的理解”[17]。革命与内战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局面。

乡村自立的意识形态在新经济政策初期,对苏联共产党实现工农联盟,将农民带进社会主义的努力发挥着否定的作用。这是一种反对农村生活发生剧烈变化,因而反对一切重大社会变革的保守主义意识形态,一种抗拒现代化进程中必然发生的社会变迁的保守思想力量。

由于在农民中存在这强烈的保守主义,苏联共产党在农村推行的新的政治活动方式很难吸引农民参加。在1923年的村苏维埃选举中,按照不完全的统计,只有35%的农民参与,而1924年的选举,参与选举的农民数量则下降到31%。一位当代俄罗斯学者认为,这应该归因为农民对新的政治体制与政治活动方式漠不关心。[18]

经过革命与内战,在农村已经形成了新的政治形式:苏维埃。甚至苏维埃在村庄也是按照选举原则产生的。但这种新的政治形式至少在新经济政策开始时,并没有真正发挥基层政权的作用。苏联共产党已经在农村建立自己的基层组织,党的基层组织没有取得支配地位,党在农村的力量非常薄弱,党的政治影响也十分有限。这样的政治力量对比,显然不利于苏联共产党实现建立巩固的工农联盟,并将农民带进社会主义的战略目标。

苏共的农村政治建设方针

对于苏维埃政权在农村基础薄弱的问题,苏共在新经济政策初期就有了明确的认识。为了使苏维埃政权在农村获得巩固的基础,苏共提出了面向农村的方针,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影响并逐渐改变农村的政治与意识形态现状。镶嵌在新经济政策中的政治目标之一,就是要将农民转变为苏维埃国家的公民,突破农民传统的与世隔绝的生活与思想状态,将他们整合进新的政治与社会结构。[19]虽然关于文化领导权的概念是后来由葛兰西提出的,但文化领导权的发现者却是苏共领袖列宁。苏共为了加强苏维埃在农村的政治基础,首先不是从政治环节入手,而是从意识形态领域开始,即首先加强苏共在乡村的文化领导权,通过文化领导权来加强对农民的思想影响,以便潜移默化,让新常识最终战胜旧常识。“文化领导权并非僵硬的意识形态,而是一种普通人的现实感、一套活生生的意义价值观体系。它具有强大的支配力”[20]。在整个新经济政策时期,苏共力求不以僵化的意识形态,而以普通人的现实感,依靠活生生的新的意义价值观体系来潜移默化地影响农民,特别是影响青年农民和那些经历过村庄外部生活的农民。

文化领导权的实现需要有效的手段,“俄国文化围绕东正教而形成,其核心是对已写成文字的极端尊重”。基于对俄国文化这一点的清醒认识,苏共认为,报纸就是文化领导权的最重要体现。[21]而要通过报纸在农村的大量发行来扩大苏共的政治影响,首先需要解决农民阅读报纸的能力问题。所以,苏共在新经济政策初期采取的政治建设的措施之一,是在农村开展大规模的识字运动,扫除文盲,其对象不是学龄儿童,而是18-35岁的青年农民。

1922年召开的苏共代表大会,专门提出了关于识字运动的九点建议。建议特别指出:在进行阅读与写作教学的同时,还需要进行地理、历史和政治经济学教育,要突出新社会的价值观,而这些对于号召城乡群众参加苏维埃国家建设是必不可少的。[22]为了保证识字运动的成效,苏共还在农村建立起识字学校、识字协会、阅览室、红角等组织形式。借助这些形式,在使农村青年学会阅读与写作的同时,也使他们了解苏共的方针、苏维埃国家的治理方法以及农业生产的现代方法等。为了使更多的农民参加识字运动,识字运动不仅注重政治灌输,还注重向农民传播与他们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现代理念。在专门为农村妇女编写的宣传手册中,就强调了妇女具备阅读与写作能力对于孩子的健康成长是非常重要的。1923-1927年进行的识字运动,使数以百万计的原来是文盲的农民掌握了阅读与基本的写作能力。[23]农民总体文化水平的提高,为新的思想与观念进入农村创造了有利条件。

与开展识字运动同步,苏共采取的另一项重大措施是在1923年创办了一份专门面向农民的报纸《农民报》。《农民报》的读者对象是那些“没有能力阅读更严肃材料的读者”。对《农民报》的要求是,充分考虑到农民的文化水平,特别是农民表达自己利益和愿望的特点。起初,《农民报》的编辑与作者没有注意到农民的阅读习惯,因而刊登的文章中有一些词汇让许多农民感觉无法理解。为此,编辑部注意将那些农民无法理解的词汇专门列表解释,有效解决了这些问题。[24]《农民报》创办之处,年发行量为50万份,在后来的年代,发行量逐年增加,最高达到年发行300万份,恰好与农村识字人数的增加形成对应关系。

与创办《农民报》相呼应,苏共在1923-1924 年,发动了农村通讯员运动。运动的主要目的,是要建立一支在农村扩大苏共政治与意识形态影响的“引导与组织力量”。苏共要求农村通讯员要支持党的总目标并促进这些目标在农村的实现。组织这个运动的苏共中央组织局要求农村通讯员,协助党组织和苏维埃扩大自己的影响,加强对劳动群众的政治领导。同时,苏共还要求农村通讯员批评地方干部的错误,反映农村的真实情况特别是阴暗面。农村通讯员运动是苏共针对农村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关系而制定的文化政策的有机组成部分。[25]

随着农村通讯员队伍的建立,《农民报》形成自己引人注目的特点。除了传达苏共的政策与思想理论等相关信息外,报纸还大量发表来自农村通讯员的报道与各类文章,包括对村、区领导机关的批评。对农村青年产生影响最大的,也许是《农民报》讲述的新的社会中个人成功的新故事。与旧时代不同的是,《农民报》讲述的成功故事,提供了这样的信息:新的苏维埃政权对每一个普通劳动者都意味着成功的机会。一个普通农民成为最高苏维埃代表并接受采访的照片,或者一个青年农民进入军校学习后成为飞行员的消息,对农民特别是青年农民,其暗含的意义显然是,新社会的所有机会都向劳动者敞开了大门。[26]大量类似的信息在强化农村青年对新社会的认同的同时,也激起了他们对为未来成功的想像。

为了加强与农民的交流,报纸专门开辟了农村读者来信的专栏。在每期报纸的读者来信专栏里,都要刊登农民读者的来信。结果,《农民报》因此成为农村与农民情况与思想状况的信息集中地。在新经济政策期间,《农民报》共收到农民来信约80万封。[27]从《农民报》收到的农民来信中可以发现,几百万份《农民报》进入到过去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庄,在将普通人的现实感和活生生的新的意义价值观体系传播到村庄内部的同时,也将苏共的政治、政策主张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传播到村庄内部,并开始改变农村的政治力量对比。新经济政策后期苏联农村政治力量对比的变化说明,通过报纸传播到村庄内部新的思想逐渐寻找到接受者和进一步的传播者,苏联农村政治与意识形态的变化已经有了真正的基础。

为了在农村扩大政治与意识形态影响,苏共还在每一个村庄建立了小型图书馆或者读报室(阅览室),这就为农村青年提供了一个不同于过去的聚会与活动场所。在这里,青年人谈论的不再是那些在村庄谈论了几百年的话题,而是过去为农民所不知道、不了解的话题。这些话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村庄的范围,甚至区和县的范围。一个人只要经常到这样的场所,其思想意识的变化就不过是时间与程度问题了。

苏共采取的农村政治建设的这些措施,其成效恰如一位学者所说:“在紧随十月革命而来的迅速的文化发展中,贫困的劳动者学会了阅读,他们开始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在某种意义上,也使自己得到完善。农民在识字学校中听课,阅读贴在墙上的报纸,或者手中拿着一份报纸,这些都是苏维埃政权第一个十年中最激动人心的积极的视觉形象。”[28]

鉴于在农村中组织力量的薄弱,加强党在农村的发展成为苏共的主要工作之一。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农村党员队伍的发展始终缓慢。在这种情况下,大力发展共青团在农村中的组织,就成为苏共壮大在农村的力量的基本任务,因为青年人的思想受传统意识形态的影响要小得多,比较容易接受新的观念。同时,发展共青团组织还被赋予特别的期望:为未来的农村变革做好干部准备,在当前则要使共青团成为苏共与农民之间的媒介。所以,苏联农村的共青团组织是按照在农村形成新的政治、社会与意识形态关系的轨迹发展的。[29]由于得到苏共的重视,也由于农村青年已经不满意农村单调乏味的生活,共青团在农村的发展远远超过共产党的组织。到1927年,共青团在农村的团员总数已经超过了100万,占当时全部共青团员总数的50%,而在1929年,苏共在农村的党员才19万多人,其在党员总数中比例仍然只有10%。苏共在农村的党员多数集中在各级政权机关、学校和国营农场等,而共青团员则大多数存在于各个村庄。因此,在新经济政策结束前夕,苏共在农村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存在主要是通过共青团组织和共青团员实现的。由于共青团组织在农村获得了迅速发展,苏共终于在农村获得了比新经济政策初期要牢固得多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基础。

经过多年的努力,这些措施的效果最终显示出来,新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关系开始在苏联农村形成,正是新形成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关系,为结束新经济政策创造了必要的社会条件。

苏联农村政治力量对比的变化及其政治意义

1926年的一天,《农民报》编辑部收到一封来自平扎省沃果罗茨科耶村的信件,寄信者是一位名叫索尔达托夫的共青团员。根据信中的描述,索尔达托夫希望能够上学,但由于家庭贫困而在14岁离开学校回家务农,战争使他失去了父兄。他形容这段压抑而孤独的务农生活就像“驴”一样,终日辛劳且没有朋友。根据他的叙述,生活的转折点发生在他跟随姐姐去参加政治教育活动。起初,他完全不明白人们在谈论什么。几个星期以后,他参加了离自己村大约5公里的一个村的共青团组织。在共青团组织,他开始理解新的语言并重新开始读书。不久,他在自己的村庄建立了阅览室,并成为图书管理员。当他们村建立共青团组织时,他成为团支部书记,而后又成为政治阅读活动的领导者。在他18岁时,他表示,我已经将自己的灵与肉都献给了群众工作、科学、发展和文化。我现在准备为苏维埃国家、党和共青团工作,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这一切都要感谢共青团,是共青团改变了我。[30]

这封信是在苏联解体以后,从当年寄给《农民报》的读者来信中发现的,作者是一个青年农民同时又是共青团员,来信清楚地说明,经过数年的努力,苏共的农村政治建设已经取得成果。索尔达托夫只不过是数以百万计的思想观念已经发生根本变化的苏联农村青年的一个代表,这一批具有新的观念、希望过新的生活的青年人在村庄中出现聚集,并决心为苏维埃国家、党和共青团工作,是苏联农村政治力量对比发生根本变化的主要标志。

当然,并不是所有加入共青团的青年都像索尔达托夫一样。进入共青团的除了像索尔达托夫这样接受了新的政治信仰的农村青年,还有另外两种类型的农村青年。一种是为了个人前程寻找出路而加入共青团,他们被称为“文化人”。还有一种是青年中的好斗者。苏共后来的演变实际上是由这三种类型的共青团员发展而来的党员在党内力量对比的变化主导的,这显然是一个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但在新经济政策时期,这三种类型的共青团员虽然行为时有差别,他们对农村社会变化的作用并无大的差别。

然而,变化并不仅仅发生在青年农民身上,那些有过村庄外的生活经历或者能够阅读并经常读报的中年农民当中,一些人也在发生变化。这些变化同样都在当年《农民报》的读者来信中得到了真实的反映。

一个农民在给《农民报》的信中,非常认真地讨论了苏联是不是社会主义的问题。他根据自己对社会主义的判断,发现在他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没有看到社会主义。所以,他得出的结论就是找不到“社会主义的”这个词究竟使用于何处。他认为可能是弄错了,本来应该是苏维埃资本主义共和国联盟,结果错写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31]461当一个农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苏联是否是社会主义感兴趣,并提出自己见解,至少说明他所关心的问题已经和新建立的苏维埃政权有了密切联系。

这些农民来信反映出这样一个重要信息,不论是青年农民还是其他年龄段的农民,都有一部分人不再能够忍受农村单调乏味、贫穷落后的生活状态。他们使用着新的政治话语,用新政治概念思考苏联的经济与社会生活,向往着更美好的生活。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已经潜移默化地对这些仍然生活在农村环境中的人们发生影响,在他们身上,新的常识正在取代旧的常识。在这些思想观念已经发生根本变化的群体中,最值得重视的是农村中的青年群体。因为这个群体的集体认同是建立在对传统的拒绝与对苏维埃国家、党和共青团的忠诚的基础之上。他们与其他年龄段的思想发生变化的农民还存在一个巨大差别,即他们对更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对社会流动的期待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农村的状况不发生根本性的变革,村庄内部实际上没有什么向上流动的机会,而国家如果不发生经济社会方面的巨大变化,也不能给他们提供向村庄外的世界流动的机会。当苏联农村青年中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新思想观念时,对苏维埃国家、党和共青团的政治认同也就日益加强,但这种认同能否持久并得到真正巩固,还是要取决于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能否满足这些农村青年的需要。因为农村青年所接受的新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将社会主义与更美好的生活理想和个人的成功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新经济政策却不能为农村青年提供从根本上改善社会状态、实现社会流动的条件。

新经济政策时期,苏联经济发展并不理想,新经济政策只是推动了农业生产的恢复,而非促进了农业发展。除了1926年略略超过1913年水平外,其他年份的粮食总产量都略低于1913年。农业陷入徘徊状态,农民收入增长缓慢,在1928-1929年度,有56%的农户年收入为250卢布,人均36卢布,略低于1913年农民的人均收入。[32]

农村经济发展缓慢,社会分化明显,使农村青年感觉到前途充满了不确定性,因为在农村几乎没有社会流动的可能。许多希望能够过上更好生活的农村青年,离开村庄到城市去寻找自己的希望。1926年,苏联出现了农村青年向城市移动的洪流。到1927年,与1913年相比,苏联的城市人口增加了20%。由于农业发展缓慢,无法为城市提供足够的农产品,工业发展受到严重影响。工业不能得到迅速发展,城市就无法提供足够的就业机会。在《农民报》的一封读者来信中,描述了一个在村庄努力工作的共青团积极分子,从普斯科夫来到列宁格勒,在两次寻找工作失败后,自杀身亡。而共青团组织没有能力帮助大多数团员找到工作或者帮助他们进入更高级的学校学习。[33]这就在农村青年中产生了深深的焦虑与对现行政策特别是新经济政策的不满。当这些焦虑和不满逐渐积累时,必然产生对于政策转变与社会变革的强烈愿望和需要。

当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的农村青年陷入焦虑,社会因此开始积累新的不稳定因素时,斯大林的“大转变”开始了。“大转变”在提出令人激动的政治目标的同时,还在村庄内部和外部创造了大量的新的领导岗位和技术工作岗位,这就为那些早已被新社会的成功故事激发出对未来的美好想象、渴望新生活的农村青年提供了社会流动的机会。他们中的佼佼者进入新创造的基层领导岗位成为领导干部,这些青年人在“大转变”年代的经历与他们当年在《农民报》上读到的成功故事几乎一模一样。“大转变”开始的年代,苏联共产党还没有像后来那样蜕化为具有既得利益的官僚集团,社会流动包括向上流动的机会的确是向所有劳动者特别是劳动青年开放的,城市与农村的差别虽然存在,但两者之间的鸿沟已经填平。在大转变带来的社会流动洪流中,获益最多的,就是有了新的政治信仰并渴望改变生活现状的农村青年特别是农村的共青团员,他们因此成为“大转变”最坚定的支持者。没有这样一支社会力量的支持,斯大林的“大转变”是无法实现的。在“大转变”中走上领导岗位的共青团员既是“大转变”的积极参与者,又在“大转变”中改变了个人命运,他们的政治思维与政治行为方式在“大转变”中定型化。由于参加了“大转变”中所有的宏大计划的实施,“大转变”亦成为他们历史记忆中最为难忘、最为重要的一页。20多年以后,“大转变”时期走上领导岗位的共青团员构成苏共干部队伍的主体,他们的经历和他们的历史记忆决定了他们对斯大林、对“大转变”的认知,也就决定了他们对待后来苏共领导人政策的态度,而也许恰恰是他们的政治态度决定了苏共后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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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功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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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1605(2010)08/09-0005-07

刘长江(1951-),男,湖北宜昌人,中共江苏省委党校党建研究所所长、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阶级、政党与国家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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