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函
(东北林业大学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是英国现代最杰出的女作家,欧美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家,被尊为英国意识流小说的鼻祖。她认为:作品只有充分反映人物复杂的心理结构,抓住人物的灵魂,才会显得真实可信。
她不但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丰硕成果,而且在文学批评领域也颇有建树。作为一名女性作家,伍尔夫一直以女性特有的直觉、细腻和机敏密切注视着妇女的辛酸历史和不平等的社会地位,在文本中阅读妇女,思考妇女,书写妇女,呼唤妇女。力图发掘女性文学的传统,寻找女性的话语。她从妇女的经济地位、社会阅历、文化教养等方面考察女性的文学创作活动,根据基本的文学理论,以深刻的女权主义视角,对妇女和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广泛而富有说服力的探讨,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创立奠定了基础。
(一)女性主义书写。传统上,男性作家及其作品在文学史上占据主导地位,而女性作家特别是关于女性的书写被边缘化,女性处于集体失声的境地。但事实上,由于男性和女性在生活经历上都存在着很大的不同,所以女性作家通常会为我们更深刻地挖掘女性生活,思想和情感。在这点上,男性作家通常无法比拟。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只有女性才能书写女性。比如,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男女各性别的人物形象均很丰富,然而在多数情况下,女性角色通常是次要的。基于这种偏见,由女性书写的或者书写女性的文学作品,其价值通常被低估或消解。比如,伍尔夫的《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发表之后,很多人这样评价:这本书很伟大,因为它讨论了战争;这本书又没什么了不起,因为它讲述的是女人的感情。
归纳来讲,女性书写有如下三个主要特征:第一,作者是女性作家;第二,女性作家关注的是女性人物以及其生活经历;第三,作品表达出女性对世界的看法。
(二)意识流。“意识流”本是由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最先提出的心理学术语,是指无论是否自觉地意识到,人的心理活动都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在运动着。“意识流”既是一种艺术手法,也是现代主义小说特有的一种叙述方式和表现形态。意识流小说即根据意识流、直觉、心理时间及精神分析等心理学思想,用内心独白、自由联想等方法描写人物心理活动的流动性、复杂性和深刻性,突破自然时空顺序,以潜意识的心理世界来表现生活和人生的叙事作品。
意识流作为文学的表现手法,其主要艺术特征为:第一,意识流作家主张表现人物内心真实,展示人物的主观感受、印象和各种意识流动过程,注重显示人物的潜意识,尤其热衷表现异化人性,变态心理、扭曲性格、白痴意识。第二,跳跃无序的自由联想。第三,絮语不止的内心独白。
意识流中所运用的内心独白,常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内心独白,用第一人称直接展现主人公意识流动状态及主观感受印象;另一种是间接内心独白,用第三人称的方式表达,其中既有人物的意识呈现,也有人物的内心分析。本文《新装》就是采用间接内心独白来展示主人公梅布尔的内心变化过程,以揭示其人物对自身身份的否定,认同与回归。
(三)女性主义意识流。男性和女性作家在意识流的创作手法上是有区别的。所以笔者尝试引入一个全新的概念——“女性主义意识流”并尝试将其定义为是女性作家,特别是有女权思想的作家运用意识流的写作手法来更深刻地展示女性心理活动,书写女性特有经历以便挖掘女性话语,在父权制社会中寻求自我突破。
女性主义意识流主要有以下五个特征:
1、女性作家更注重从多角度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创作视角的不断转换,塑造一个全面的、真实的人物形象。
2、女性作家多采用“内心独白”,尤其是“间接内心独白”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3、女性作家多运用意识流来描绘女性人物内心世界的感情流动,特别是对自我身份的探究与思考。
4、不管是用间接独白还是切换视角,女性作家在写作手法上注重对男性作家单一视角的反叛。
5、女性作家的意识流语言多优美抒情,流动的文字中散发着女性的气质。
《新装》描写了一位名叫梅布尔(Mabel)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旧式的新礼服去赴宴会的故事。她本人并不富有,却希望被上流社会接受。于是在接到达洛维夫人的邀请时,她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获取一件特别的衣服上。在聚会上,尽管她有机会与向往已久的人进行得体地交谈,但在她的内心,她觉得这件不合时尚的衣服证明了她的失败。
伍尔夫非常注重描写人物复杂多变的内心世界,小说的女主人公梅布尔从宴会前的准备,到出席直至离开宴会的过程都是伍尔夫用间接独白的方式描写梅布尔的前后心理活动,其心理的不断变化,不断猜疑准确地揭示了梅布尔对自我身份的正视过程,但意识流的文字又使该文变化多端,不可名状。
(一)梅布尔对自我身份的否定。小说的开始着力描述梅布尔女士对自己新装的怀疑与否定。从脱下斗篷开始,到观察梳妆台上的用具,到招呼达洛维夫人,到看到镜子可以说一路疑心重重,最后“那种深切的不满--她从孩提时代就一直怀有的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油然而生,简直难以打消”。事实上没有人批评和否定梅布尔,一切的事情都是通过她自己内心的挣扎体现出来的。虽然梅布尔想起了她曾经读过的书,以此证明自己还是很有品位的,但一想到自己穿着的衣服,她就情不自禁的否定自己:“她自己的客厅,那么寒酸”“所有这些现在似乎都显得愚蠢至极,无聊至极,土里土气”“就在她走进达洛维太太客厅的那一刹那,所有这些都彻底摧毁、戳穿、破灭了”。
梅布尔在达洛维夫人的镜子前面第二次陷入了恐慌,感觉自己“像裁缝店里的假人儿似的”。而她与罗斯·肖的几个字的对话也恰恰反映了梅布尔否定自己的心理。罗斯·肖说“亲爱的,这可绝对迷人!”,其实这很可能是一句礼貌的话,本没有讽刺的意思,可在梅布尔看来却话中有话。这正好更能说明梅布尔极其自卑的心理——“罗斯本人总是毫厘不爽地像其他人一样穿着非常入时”。
梅布尔的第三次自我否定是“她挺直腰板朝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拈了拈左肩,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丑陋的像一件“黄袍子”,“仿佛四面八方万箭齐发,朝她的黄袍子射来似的”。于是,她“低着头从屋子中间溜过去,鬼鬼祟祟的,好像是一条挨了打的杂种狗”。就连查理斯·伯特欣赏画时随口说出的“那么老派!”,在梅布尔看来也是对她穿的新装的否定。小说后来对霍尔曼太太感受的描写也很能说明问题,因为在梅布尔看来,霍尔曼地位低下,而自己有权利对她进行审视,于是戏谑地认为霍尔曼太太是颗黑扣子,但即便这样,梅布尔也没有逃离否定自己的定式,于是认为自己是颗黄扣子,这样,梅布尔在把霍尔曼看的渺小的同时,也将自己看的十分渺小。
(二)梅布尔对自我身份的反思。如果说梅布尔对自我身份的否定集中体现在达洛维太太家,那么梅布尔对自我身份的反思集中体现在小说的回忆部分,即米兰女士家。
第一次回忆是在小说开始,回忆收到请柬时的心理活动。她虽然没有太多钱,却想要穿着得体,这本无可厚非。于是她“拿起一本从前她母亲的老时装样本”,要去米兰女士家做一套新衣。《新装》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对象征的使用,对生活中常见事物赋予某种象征意义。这些事物均来自现实琐碎的日常活动,女性作家有独特的体现,男性作家却集体缺位。这里的老时装样本可以理解为梅布尔自己的审美观,而新衣则是自己追求独立,追求自我的宣言书。
第二次回忆的是她在米兰小姐那间工作室里,尽管“那间小工作室真是热得难受,肮脏不堪,一股子衣服和煮卷心菜味儿”,但“当米兰小姐把镜子递到她手里,她端详自己穿上这身做好了的礼服时,内心还是掠过一阵从没有过的狂喜”。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米兰小姐的工作室其实是梅布尔身份认同的根据地,是她前进的动力。
第三次回忆是在文章的结尾处,梅布尔开始回忆曾经有的美妙时光。无论晚上的看书,还是复活节海边沙滩,都能让她感到无比的快乐。此时的梅布尔已经不再理会周围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在她的心中仿佛升起了一轮明月,在照耀着她的心灵向理想的地方航行。
(三)梅布尔对自我身份的肯定。事实上,梅布尔十分想得到别人的肯定,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本文主要探讨以下三个人物:
罗伯特·海顿:当梅布尔说“我觉得自己像只邋遢、衰朽、脏得吓人的老苍蝇”时,她是想让罗伯特·海顿停下来。虽然“只是翻新了一个苍白无力的语句来使自己安心”,但“也表明她是多么冷眼旁观,多么机智乖巧,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赶不上趟。”在梅布尔看来,说这些话的本意是让罗伯特欣赏自己的机智,但罗伯特·海顿“当然回答了点什么,回答得十分客气,也十分虚假,她立刻就看破了”。
米兰小姐:对米兰小姐,梅布尔却满心的喜欢,因为只有米兰小姐对她的新装给予了充分肯定,这对梅布尔来说是很有利的安慰。
查理斯·伯特:梅布尔期待着哪怕只有一句的“出自查理斯之口的赞美之词”。但查理斯只说了一句“梅布尔穿了件新装!”这对梅布尔来说近似天大的打击,于是她总结出“他没有心肝,没有起码的善良,只不过是装出一副友好的样子罢了”。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米兰小姐倒是真诚得多,善良得多。一个人要能感觉到这一点,并且永远认准这一点,那就好了。
文章的结尾,伍尔夫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新的梅布尔形象。她已经能够认清自己,也能够认清所谓的高贵的人,于是她一面说着“撒谎,撒谎,撒谎”,一面把“自己那件一直穿了二十年的中国式斗篷在身上裹了又裹,裹了又裹。”这足以说明梅布尔已经是全新的梅布尔了,已经回归了本我,而不再迷失。
小说通过意识流的首段逐层深入地描述梅布尔身份的认同与回归是有其深刻地现实意义的。文中达洛维等所谓的高贵人士,他们的行为标准,穿衣戴帽被认定为符合常理和标准的,这本来就是一种悲剧。在21世纪,标新立异,追求个性已经司空见惯,然而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追求独立追求个性无疑是对传统对权威的宣判。所以伍尔夫笔下的梅布尔通过新装而展开的对自我身份的扣问以及对真实自我的寻找是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
伍尔夫是坚定的女性主义者,所以《新装》中定会有女性主义的影子或符号。经过研究本文,笔者认为:上流社会的行为标准、穿衣打扮可以看作是父权体制下的男性话语,在19、20世纪,男性在社会上拥有绝对权利,也就掌握了绝对话语权,任何女性的思想,女性的表达都要受到男性的控制。于是伍尔夫通过《新装》表达了女性在传统道德框架下寻求独立于自由的声音。文中的梅布尔可以看成是伍尔夫倡导的女性主义,这种新的女性思想在当时力量还不够强大,甚至在徘徊,拥有女性主义思想的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然而真正的女性主义者是像梅布尔那样的,虽然经历了犹豫与彷徨,但最终选择了一条自己的路,并且很快乐。
同时,伍尔夫的写作方法也是对传统父权的极大挑战,文中的绝大多数文字都是在描写主人公梅布尔的心理变化过程,甚至文中的贵人的代表也是达洛维太太而不是达洛维先生,同时代表进步力量的两个人分别是米兰小姐和梅布尔女士,而在描写梅布尔变化过程时所描绘的周遭也是日常的琐碎事物而不是规模宏大的场,伍尔夫这样刻意安排是在极力书写女性意识,书写女性所特有的审美风格。
1《弗吉尼亚·伍尔夫研究》瞿世镜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2《英国女性文学的传统》范丽娟,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4
3《剑桥文学指南弗吉尼亚·伍尔夫》Sue Roe Susan Sellers编,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版
4《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介》鲍晓兰主编,三联书店出版1995版
5《弗吉尼亚·伍尔夫: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先驱》吴庆宏,镇江师专学报2001
6《别样新装为谁裁—<新装>的女性主义解读》杨柳,徐州师范大学工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