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嫂子，半世怀念赵尚志

关向东

哈尔滨市宾县三宝乡前徐屯有一位100多岁的老人，叫姜德丽，她曾给赵尚志喂过马……

不忘英雄

姜德丽老人原籍辽宁海城，13岁随父母逃荒来东北，17岁嫁给宾县三宝乡前徐屯的丁永奎，在前徐屯一住就是84年。84年来，她没离开过这块黑土地，她在这里生儿育女，耕耘收获，这里发生的一切变迁，都埋藏在她心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60多年前，在三宝乡一带，活动着抗日联军赵尚志的队伍，他们神出鬼没，打日本，除汉奸，使敌人闻风丧胆。

姜德丽的丈夫丁永奎，是农会干部，秘密支持抗联。赵尚志的骑兵队经常到前徐屯，一到屯里，其他人分别住进老乡家，丁永奎就把赵尚志拉到他家来住。当时丁家尽管很穷，丁永奎也要让媳妇姜德丽给赵尚志做几顿饱饭。赵尚志爱吃姜德丽做的捞小米饭，辣椒酱，赵尚志一来，姜德丽就想法子弄到小米和辣椒。每当赵尚志吃完饭，他都要对姜德丽说，谢谢嫂子！赵尚志比姜德丽小几岁，姜德丽亲切地叫他“大兄弟”。

姜德丽开始并不知道赵尚志是共产党的抗日队伍，也不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光知道赵尚志是“胡子”，是打日本鬼子的“胡子”，因为姜德丽最恨日本鬼子。

这一带山上“胡子”多，“胡子”都怕赵尚志，有的“胡子”下山抢老百姓的东西，让赵尚志知道，就会收拾他们。所以，一有“胡子”来骚扰前徐屯，等赵尚志来，姜德丽就向他告状，赵尚志马上给那些“胡子”捎信，警告他们，不许祸害老百姓，“胡子”再也不敢来这打家劫舍了。

赵尚志骑一匹大白马，姜德丽给赵尚志做完饭，就去喂他的马，一来二去，大白马对姜德丽熟悉起来，每当见到姜德丽，大白马就欢蹦乱跳，离开时，姜德丽都会拍着马头，嘱咐它，要好好伺候赵尚志。

有一次，赵尚志攻打宾州城，消灭许多日本鬼子和汉奸，这使敌人非常恼火，从哈尔滨、牡丹江调兵遣将，前来围剿，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赵尚志要转移。这时，大白马病了，他怕心爱的大白马死在路上，特意送到丁家，对姜德丽说：“这大白马跟我多年，为打日本鬼子立下许多战功，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它的病治好，等有机会我再来领它。”姜德丽说：“大兄弟，你放心，俺会好好照顾它，把它的病治好。”赵尚志走了，大白马流下了眼泪，它冲着赵尚志嘶叫不止，姜德丽拍着大白马的头说，别急，治好病就送你走。姜德丽白天晚上伺候大白马，还四处寻找兽医，为马治病，大白马的病情有所好转。

日本鬼子听说赵尚志来过前徐屯，就来扫荡，他们包围了前徐屯。一小股鬼子冲进屯里，见丁家院里拴匹大白马，就闯进来，一个鬼子小队长通过翻译问姜德丽，这马是干什么的？姜德丽不慌不忙地说，是俺家买来耕地的。鬼子小队长不信，叫到：“耕马不是这样的，这是战马，是不是赵尚志的，不说实话，死了死了的！”他用战刀比划着。姜德丽说：“俺咋能认识赵尚志，他不是山上的‘胡子’么？俺也不明白耕马战马的，反正这马是买来耕地的。”

鬼子把一些老百姓赶来，让他们证明，这马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百姓当然谁也不肯告诉鬼子，都证实，这马确实是丁家从宾州买来耕地用的。鬼子小队长见没问出什么，要把大白马牵走。两个鬼子兵上前要牵大白马，姜德丽死死拽着缰绳不放：“这马是俺家的命，你牵走，俺咋种地。”鬼子兵用枪托打她，她仍不松手。鬼子兵急了，要用刺刀捅姜德丽的手，鬼子小队长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这样，你说这马是耕地用的，那你站那别动。”他命令一个鬼子兵向姜德丽开枪，并说，“要是打不死你，这马就不牵走，要是打死了你，马就牵走。”

乡亲们恐慌了，他们都把担忧的眼神投向姜德丽。有人小声对姜德丽说，算了，把马给他们，要不没命了。姜德丽挺胸站着，对鬼子小队长说，那你就开枪吧！鬼子兵拉一下枪栓，瞄准姜德丽，当他扣动板机时，就听“啪”的一声，子弹卡壳了。鬼子兵退出枪堂里的臭子，准备再打，鬼子小队长一把压下举起的枪。原来，这鬼子小队长信迷信，他说枪打不死姜德丽，这一定有神仙保佑，你再打她，“皇军”就要倒霉。鬼子们走了。

乡亲们问姜德丽，你见鬼子向你举枪，不害怕吗？姜德丽说：“开头身上有点哆嗦，一想到大白马，就不太怕了，再说，俺把话都说出去了，怕也死，不怕也死，反正躲不过死，还不如不怕。”

这件事很快传遍三宝乡，人们议论着，丁永奎媳妇命真大，鬼子向她开枪，子弹卡了壳，连鬼子都害怕了……

姜德丽治好大白马的病，把大白马养的膘肥体壮。姜德丽天天盼赵尚志来，从春天盼到夏天，不见赵尚志的影子，她担心，会不会出意外？她让丈夫丁永奎去打探，终于打听到赵尚志的下落，他的队伍正在珠河一带活动……

姜德丽想，得赶快把大白马给赵尚志送去，要不夜长梦多，如果再遇到另一批鬼子，让他们认出这是战马，就会遭殃了。姜德丽同丈夫商量，丁永奎想去送，姜德丽说，你去太显眼，不安全，她想去。于是，姜德丽牵着大白马，去寻找赵尚志。她走的都是深山老林，一个女人，白天黑夜地在山林里转，需要胆量，多亏有大白马做伴，她心里才踏实了许多。走了两天，身上带的干粮快吃光了，再找不到赵尚志的队伍就会饿死。她忍着饥渴，走到第三天，碰上一帮“胡子”。“胡子”头要抢她的大白马，她告诉“胡子”头，这大白马是赵尚志的，你们抢了，让赵尚志知道，他会饶你们吗？一提起赵尚志，“胡子”头老实了，他知道赵尚志骑的是大白马。这股胡子也是打日本鬼子的，他们给姜德丽带路，很快找到赵尚志。赵尚志十分感激她，还派人送她出山。

自从这次见到赵尚志之后，姜德丽再也没见到这位民族英雄。赵尚志于1942年牺牲，次年姜德丽才听说，她痛哭好几次。

历史已成为过眼云烟，赵尚志的音容笑貌，姜德丽永远记忆犹新。

前些年，电视台播放电视连续剧《赵尚志》，姜德丽让孙子把电视机搬到炕头上，一集不拉地看着。老人对扮演赵尚志的那个演员不太满意，说他不像赵尚志。赵尚志可比那个演员长得威武。但整个剧情强烈地感动着老人，她还学会唱那首插曲《嫂子颂》，她用唱这首歌，来表达对赵尚志兄弟的怀念与崇敬……

好人长寿

姜德丽百岁人生，经历几朝几代，各种人间沧桑，都没改变她勤劳刻苦，善良随和的性格。老人活得十分简单，这辈子没有为富贵激动，也没有为贫穷焦急，没有什么期望，也没有什么失望。她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其实，没文化不等于愚昧，不认字不等于平庸。在她心目中，世上只有家最好，家才是她的一辈子，她在家围着锅台转，围着农家院转，伺候丈夫，拉扯孩子，是个地地道道的贤妻良母。她这种平凡活法，也熏陶着后代。她有6个孩子，二儿四女，儿女又生儿女，子孙不断繁衍，后代们全是农民，也都像她一样，心地善良。

丈夫丁永奎也老实厚道，虽然以前当过农会干部，由于没有文化，解放后，一直当农民，辛辛苦苦一辈子，人生之路走了81年，就永远离开了她。

1982年3月19日，姜德丽用眼泪送走陪伴她60多年的丈夫，生活一下子感到孤单，60多年的朝夕陪伴，那是多么深的情感，她思念丈夫。满堂儿孙都来关照姜德丽，55岁的小儿子丁万林把老妈妈“抢”到自己家住，让老妈妈过个幸福晚年。

丁氏家族老少5代，一共55口人，他们都围着姜德丽老人转，恪尽孝道，敬奉老人。每天，老儿媳妇姚淑云帮老人洗脸、梳头，一日三餐，做可口的饭菜……小孙子丁井龙在外打工，三天两头就跑回来看奶奶，还给奶奶买回泡脚的中药。

在儿孙们的照顾下，姜德丽老人身体非常健康，除了耳朵有点聋，记忆力特好，许多往事都能讲出来，尤其是她保护赵尚志大白马那段故事，分别讲给5代人听。她家房子几次翻修，当年拴大白马的那根柱子，一直保留着，这已成为丁家的文物，没事的时候，她就站在柱子前，忆想当年……

有人问姜德丽老人，什么叫幸福，她笑着说，天天看见孩子无灾无难，天天能干点活，这就是幸福。

大女儿70岁病逝，姜德丽老人亲自为女儿送葬。她对76岁的大姑爷王义太说，人总是要死的，活着就不要太伤心，你可要好好保重呵！

姜德丽老人特别注意保重自己，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清晨，阳光初露，她都要自己一人到屯外走走，到树林转转，风雪无阻。她说，多吸点好空气，这就是享受不要钱，花钱也买不到的营养。这种习惯，她一直坚持70多年，由此可见，长寿在于勤奋。她却说，长寿不光是勤快，要想长寿还得不怕死，怕死的人没有长寿的，一遇到大病小灾，就先怕死，这咋能长寿。

98岁那年，姜德丽老人才开始拄棍儿溜达，每天早晨走5、6里地，有时还能走10多里，家里人怕她走丢，经常去找她，她说，没事，这地方熟，闭着眼睛都能记住，丢不了。有时，村里人见她，让她上自行车，或坐拖拉机，她不坐，非要一个人走回家。

在家里，姜德丽老人也闲不住，不是帮儿媳妇打扫屋子，就是帮孙媳妇做饭。

秋天，姜德丽老人经常去地里捡粮食。99岁那年，她从地里捡回50多斤粮食，老儿媳妇姚淑云对她说，现在是好年头，咱家有都是粮食，您这么大年岁，就别去捡了。老人说，捡一点，就是得一点，赵尚志打日本鬼子那阵，吃糠咽菜，啃树皮嚼草根，见着点粮食都成宝了，过上好日子，可别忘那苦日子呵。她让孙子把粮食磨成米面，给他做饭吃，她说这50斤粮食，够她吃好几个月。她这种勤俭节约的品质，也传给后代，使他们也养成这一好习惯。

在姜德丽老人住的房屋东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画像，这是30年前老人亲手挂的。画像早已退色，家里几次收拾房子，她都不让动这张画像。她崇拜毛主席，逢年过节，她都要向毛主席拜一拜，嘴里叨咕一些感激的话，她对儿孙和儿孙媳妇们说，没有毛主席，就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儿孙们都尊重老人家的信仰，每当老人家拜毛主席时，他们也站在后面跟着鞠躬。

姜德丽老人60年前大难不死，从此再也没有得过什么病症，也没吃过什么药，在屯子里，这一直是个迷。她诙谐地说，身上的病，都让那小日本鬼子给吓没了！

老伴丁永奎去逝后，儿孙们也给姜德丽老人张罗一口寿材，按农村习俗，人死火化后，都把骨灰装进大棺材里掩埋。20多年过去，这口棺木都快腐朽了，儿孙们每年不得不上一次油漆来维护。

姜德丽老人行善，远近闻名。屯子里的人家，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忘不了她老人家，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她都要亲临现场，甚至谁家两口子闹意见吵仗，她也去劝解，她的话最灵，劝谁谁听，因为她是全屯、全乡乃至全县年岁最大的老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大家都这么说。

姜德丽老人不抽烟不喝酒，喜爱吃油炸食品和鸡大腿，水果蔬菜最喜欢吃柿子和山楂。过穷日子时，她馋这些东西，如今日子富裕，她天天吃不完。她有个好胃口，消化也好，60岁以后，满口牙掉光，换上假牙。几十年来，假牙换过好几次，这都没影响她吃东西。

姜德丽老人100岁的时候，见屯里组织秧歌队，小孙子媳妇去参加，她坐不住了，也拄着棍儿跟在秧歌队后扭。小孙子媳妇见奶奶喜欢扭秧歌，也给她置办一套秧歌服。老人穿上秧歌服，在大秧歌队里扭来扭去，逗得人们前仰后合。看她那敏捷的身子和天真的憨笑，谁能相信这是百岁老人呢？她扭着跳着，仿佛她看到的不是残年暮景，而是一下子倒退80年，身临年轻时的梦境之中，一天到晚充满着天真烂漫的青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