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渔
刚看了电影《孔子》,随后就看到韩寒在自己的博客里说“孔子”。有所感,写几句。
首先,电影《孔子》让我很感动,有几处情节甚至让我流泪。至于周润发说“看完电影不哭的都不是人”,说法有些绝对了。事实上流泪的还真没几个,因为看的人本来就很少。我很久未进电影院了,这次奔着《孔子》跑趟电影院,发现卖票处乌泱泱地在排队——基本都是冲《阿凡达》来的。“电影院里不到十人,座位基本是自助的”,感觉就像几位孔夫子的编外弟子,在现代电影院里听他说教。其实真正合格的编外弟子也很少,我谬托知己,将老夫子认作两千年前的知音。几处简单的情节将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这种经验无法传递,说与别人听恐怕会被当做笑料。老夫子那种入世情切、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感动了在下。这是一种私人的感动——这种情况在十年前大概不会发生。
就电影本身来看——我其实不清楚什么是“就电影本身”——很多地方拍得很别扭,既不纯粹也不市场,成了两不靠的境地。几场情感戏(家庭情感、师弟之谊等等)也很做作。战争场面有些自作聪明,纯属多余。但总体上看,其情节安排与史实之间基本上亦步亦趋,没落入“戏说”的恶俗窠臼,结构上也有一点“史诗”的意思。可惜创作者决心不够,或力有不逮,拍得紧巴巴的,想讨好这个又不想失去那个,成了半成品。
即便如此,我觉得它也是一部不错的电影,值得一看。看到韩寒给了2分,我觉得不太厚道。韩寒的这篇博文(《看孔子》)太多孩子式的撒娇,不像个成年人。韩寒说他是“抛去一切政治的因素”来看这部电影的,“从电影的本身看这部电影,这是一部失败的电影”。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次选择了“抛开政治”来谈问题。事实上你也很难在这部电影里嗅到多少“政治”的味道。孔子基本上是作为一个“知识者”被重新还原,他的那套政治观念被有意淡化了。即便偶尔流露出一些皇权——奴才式的“封建思想”,作为一个当代的观众,也应该具有基本的自我解毒能力。韩寒说“电影里的说教毫无感染力”,并举例说明:“孔子一边在电影里说礼说仁的时候,我边上那人还用手机大声聊了十分钟的天。”我觉得他只需举自己的例子就可以了,周围人群的反应实在不足为训。前两天在图书市场碰到一个人,大概是个个体书贩,指着一本书的封面像对周围人说:“这老头一看就是个书呆子,你看这傻不叽叽的样儿!”我看了一眼,那书的作者是梁漱溟,书名叫《这世界明天会好吗》。永远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的价值观停留在你意想不到的低处。但韩寒不应该是这样。如果夫子的说教对韩寒“毫无感染力”,大概是二者之间没有交集。没有交集的原因大概是互相理解不够。理解不够的责任肯定不在老夫子,他已经死了。其实韩寒也没有多少责任,他不感兴趣,就不读夫子书。而学校教育也早就远离了孔夫子。这是一个悲哀:多少当代青年,在没有多少了解的基础上就先入为主地对孔夫子不感兴趣了。对于普通人(比如那位边看《孔子》边打手机的观众),不了解孔子也无所大谓,不耽误吃喝发财,但对于韩寒这样的“意见领袖”、“公共知识分子”、“公民韩寒”、“下一个鲁迅”……不了解孔子,就会缺乏一些常识。如果在不了解的基础上“反感”,批判,那就有点无的放矢了。“在中国的古代,产生了一堆的子,虽然他们今天曰的和昨天曰的甚至还会自相矛盾,他们的意义不在于他们说的足够好,而在于他们说的足够多”,你怎么知道他们说得不足够好?当然他们不会写白话文,也很少说俏皮话,但他们的确是很少废话。说他们“说的足够多”,太轻浮了。所有的“子”加起来,肯定没有一个韩寒说得多。
“从电影的本身看这部电影”,很多地方让韩寒无法忍受,比如“花十分钟让一碗马肉汤”,让他想起了孔融让梨。比如颜回捞书让他联想到了火海救毛选。再比如“南子对着孔子调情半天,但是子光曰不日,急死我了”等等。这都是哪跟哪啊。有点无聊了吧?电影拍得是有点矫情,但它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让你回忆起小时候让梨的事;颜回捞书是有点不合乎日常逻辑,我们或可善意地将其理解为导演的一点小隐喻;至于说子见南子光曰不日,你是不是觉得光日不曰才爽呢?瞧你那德性。
看完韩寒的这篇观感,很失望。最大的失望不在于他对孔子的不理解,理不理解都是个人的事。失望来自于一种“无知者无畏”的流氓腔调也开始在新一代青年身上鬼魅般浮现。韩寒给我的观感一直是很美好的,他持平坦荡,美刺皆出于人性和常理,在乌泱泱的网络意见世界里游刃有余。如果无畏来自于无知,一代代流氓的产生就有了丰厚的土壤。人们对《皇帝的新装》里的小男孩总是有些偏爱。孩子指出了真相,但他依然是个孩子。孩子必须长大,他才可以继续追问皇帝为何不穿新装,为何要有一个皇帝存在,我们为何跑来围观。假如皇帝有一天穿上了新装呢?这时候孩子可能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