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隐蔽之门——解读魏微的《化妆》与戴来的《亮了一下》

2010-08-15 00:42张春红宿迁学院教师教育系江苏宿迁223800
名作欣赏 2010年15期
关键词:化妆爱情小说

□魏 蓓 张春红(宿迁学院教师教育系, 江苏 宿迁 223800)

作为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作家,魏微、戴来近年来在文坛上声誉日隆。魏微先后获人民文学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中国小说学会奖”和第十届“庄重文文学奖”;戴来相继获首届“春天文学奖”、《人民文学》年度短篇奖和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阅读她们的小说,感触最深的就是一种生活距离的拉近。正如魏微所说:“我喜欢写日常生活,它代表了小说的细部,小说这东西,说到底还是具体的、可触摸的,所以细部的描写就显得格外重要。”①因而她喜欢用女性特有的敏感与自尊去努力写出细部的丰富性来,尤其是写出了人物变幻莫测的真实情感。同样,戴来关注更多的也是都市日常生活中“几乎无事的悲剧”,或许这正是生活中最根本的东西,毕竟“所谓人类解放,历史进步等现代理想并不意味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而只是一种悲喜剧式的反高潮,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后的小巷人家”②。

一、《化妆》:迷失与阴霾

在当今这样一个物质丰盛的年代,人的欲望经受着种种刺激,人们一面渴望着繁华的物质生活,一面倾听来自心灵的古远召唤。多数人在时代的缝隙中勉力地活着,辛酸和痛楚在无尽地滋长。仔细品读魏微的《化妆》,几乎每个细节都是痛楚与苍凉的交织。小说讲述了一个情意缠绵的虚假爱情的破碎过程。故事在嘉丽对10年前往事的回忆中拉开了那早已尘封的爱情幕布。虽然经历了10年时光的冲刷,但那段爱情在嘉丽的人生历程中是永远而凄美的。因为,这是嘉丽生命旅途中唯一有过的爱情。

有人说:“爱情的失宠实质上是当代人精神价值变迁的结果,它成为物化的匆匆前行的人们急于丢弃的道德的陪葬。”③10年前,嘉丽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在邻市实习期间与所在科室的已婚男人张科长发生了一段本不该有的爱情。因为真心爱这个男人,嘉丽宽容地隐忍着他对自己的吝啬。当实习期满,两人必须分别时,火车站肮脏的小旅馆最后一夜的缠绵竟留给了嘉丽撕心裂肺的一幕:张科长塞给嘉丽的300元钱使她从灵魂深处发出了震撼天地的惨叫!也使得她的人生被彻底改变。经历风雨磨难后的嘉丽终于出人头地,成了著名律师,可物质生活的优越并不能让她感受人生的快乐和体验真正的爱情。10年后,张科长主动联络并趁出差之际提出见面。恋人的久别重逢本应是重温旧梦,但嘉丽突然决定的“化妆”却让它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飞奔而去,她把自己精心化妆成一个困窘丑陋的城市贫民,这不仅是外貌的化妆,某种程度上更是心态的化妆,她在努力营造记忆中卑贱的感觉,感受自虐的痛楚。或许嘉丽正想通过所谓的“化妆”来对自己迷失的爱情进行验证。两人见面时,她撒谎编造出的苦难经历令张科长表现出了莫大的怜惜和同情,“有一瞬间,嘉丽甚至想重新恋爱了。10年前的一切,她准备既往不咎”。虚美的幻象在让人心醉神迷的同时却拉开了更大悲剧的序幕。回到房间,张科长装作不介意地一句提问:“嘉丽,这些年你是靠什么生活的?”④聪明机警的嘉丽立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这深深触动了嘉丽那颗带着创伤的敏感的心,也击碎了她心中的幻象,从而使得她彻底绝望和清醒。于是,她决定向他卖淫,不知廉耻地与他谈论价钱并发出了尖锐的讽刺:“嫖要花钱的,而你舍不得花钱。”张科长终于撕破了虚伪的面具,暴怒地喊出了真实却无耻的话语:“我在你身上花了钱,你别忘了……我不欠你的。”④至此,曾经情意绵绵的虚假情爱完全呈现出它肮脏鄙陋的本来面目。

一般来讲,作家的创作理念未必能够完全如愿或直接地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中,但其中隐喻的运用,往往会使文本的内涵含蓄悠远,且曲径通幽地显现了作家的创作理念。细读文本可以发现:魏微对隐喻技巧的应用可谓炉火纯青,它“不仅是作为一种妙笔生花的描述方式存在的,而且是作为一种无所不在的思维习惯存在的”⑤。最典型的表现是嘉丽身上其实有着许多的不平和怨恨,这在很大程度上也隐喻出深层的含义。明明事业有成、可以衣着鲜亮地与昔日恋人见面的嘉丽,却故意把自己化妆成困窘的堕落女子,试图以此来报复她青春年华的损失。但是,“男人和女人有相互爱的能力,也有相似的恨的能力。在任何男女关系中,对立的因素具有潜在性……被爱者可能变成敌人,这样,男人和女人的脆弱之点就各自受到威胁”⑥。嘉丽本想让那个当初轻易拥有她感情和身体的男人在她低俗的装扮里发现自己的吝啬以及他对贫穷的青春女子的伤害,却不料在揭露他猥琐平庸的同时,也暴露了自身的猥琐平庸。她似乎在不断的希望中失望,幻想中幻灭,精神世界已不知不觉地被抽空,自己也陷入了更沉重的痛苦中,或许她的骨子里早已深深烙上了卑琐。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⑦由于几千年来父权制文化的历史积淀,女性主体意识到目前为止依然可以说处于被压抑的状态。福柯的权力理论曾经提出了“被看”这一概念,认为“被看”与“看”的人之间存在一种权力关系。女性主义批评也指出,20世纪50年代好莱坞电影的女性形象就是为“被看”而作,即女性是供男人“看”的对象。如此一来,嘉丽首先是自觉地通过“化妆”把自己置于一个“被看”的地位,这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她作为弱者的地位。由此,从她决定“化妆”并企图以假的“化妆”去换取张科长真实的内心世界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开始失败,此后试图以丑陋的言行向对方进行报复的努力也不可避免的徒劳无用,唯一受到真正伤害的只能是她自己。毕竟,如果女性的一系列外在行为和内在反应都违背了男权中心的规范,那传唱不绝的仍然是女性的一曲悲歌,因为“一个女人离经叛道的行为无疑将以她的生命或者她的名誉为代价”⑧。

俗话说,情到深处人孤独。嘉丽隐忍着一切不公和屈辱,在自己的情感历程中艰难地跋涉并坚守着一片虚妄的爱情幻景,最终得到的却是残酷的现实。因而,思考人的尊严、提倡尊严意识必不可少。此外,我们还应该思索整个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与个人尊严存活的限度问题;思索女性尊严与旧有的观念意识相冲突的问题。毕竟,日常生活的核心,关键是如何善待个人。人对自己的尊重是人对自身认识深化的表现,社会对人的尊重更是社会走向进步与文明的标志。

二、《亮了一下》:缺失与消解

与魏微的温文尔雅有所不同的,是戴来的别具匠心,她的小说一出现就显示出了不同凡响的写作功力。戴来曾说,“我以为的‘小说味’,就是以独特的语言讲述有意思的故事”,“‘意义’的发现是读者和评论家的事,作为写作者的我只关心有没有意思,如果读者一不小心看出了那么点意思,那就有点意思了”⑨。《亮了一下》讲述的本是一个老套的都市婚外恋故事,或许作家的过人之处就是在常见的事物中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戴来恰恰在别人无数遍书写过的地方,让这个最常见的婚外恋的故事重新绽放出新的光彩,正如小说的命名一样,《亮了一下》蕴含着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深入思考。

小说典型地演绎了一幕都市男女的庸常人生悲剧:作为丈夫的洛杨为自己的婚外出轨感到不安时,身为妻子的尚云早已悄无声息地红杏出墙了。戴来通过文本似乎想告诉我们: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的确,在循规蹈矩的日常生活中,多数人都在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与欲望,戴着面具把日子进行到底。毋庸置疑,光怪陆离的人生万花筒的背后有着很多精心伪装的东西。小说中洛杨和尚云的婚姻生活平淡乏味、空洞冷漠,彼此间似乎存在着一种难以沟通的隔膜,所谓的夫妻生活近乎成了一纸契约的空壳。“有时候,洛杨觉得他们更像是兄妹而不是夫妻,原先那种被称作爱情的东西到如今更像是亲情。没有更多的矛盾分歧也没有激情,俩人就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般熟悉,说难听点,待在家里的时候,在彼此的眼里,大概和家中一件用了五六年的家具也没什么两样。”⑩或许围城中的男女待久了,日子就会变得平淡,爱情也就成了一个虚空的符号,就好比一炉慢慢冷却的炭火。于是,丈夫和妻子把更多的热情都投向了各自精心布设的偷情场景:洛杨在年轻貌美的小美那里寻找激情,“俩人在一种虚幻的惺惺相惜中不可避免地疯狂起来,开始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尚云也在煞费苦心地和情人偷尝禁果。可是,在婚姻中都无法维持的爱情到了婚外情中就可以把握吗?戴来在不动声色中叙述着这一场风花雪月的虚无缥缈:“激情很快就过去了,剩下的是彼此肉体上的欢娱和精神上的慰藉。”当肉体上的欢娱开始不复存在时,小美异常冷酷地说,“我告诉你,和你在一起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其实你并不能满足我,和你做爱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高潮,我不说是因为不想打击你,我知道你受不了打击”。显而易见,如果小美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一番真实感受,或许洛杨仍会继续生活在假想中难以拨云见日。如此一来,无奈又尴尬的生存情景不仅存在于为法律所承认和保护的婚姻生活中,也表现在为道德所不容的婚外情爱中。

某种程度上,戴来试图通过这对中年夫妻的婚恋现状来揭示当代家庭婚姻中爱的缺失。她对爱情缺失的担忧其实暴露出的正是都市中人们交往关系的危机,尤其是精神状况的危机,毕竟在爱情的情感碰撞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许多人性的东西。美国精神分析学派的代表人物弗洛姆曾痛感爱的缺失是现代社会中一个突出的现象,是人类面临的困惑之一,也是事关社会文化和人类生存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在对爱的研究中,他把爱解释为一种意志行为:“是一种把我的生命同对方另一个人的生命维系在一起的决策行为……爱某人不仅仅是为一种强烈的情感——它是一种决策,一种鉴赏力,是一种诺言。”⑪而《亮了一下》中所谓的爱情在平淡的生活中不过是一剂调味品,仅此使生活亮了一下罢了。

故事的结局是洛杨“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熟悉的生活,也是他没有力量改变的生活,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将这样过下去”;而尚云也对情人坦言“我不想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他们各自都回到了原来的生存状态,继续着日复一日、百无聊赖的生活。由此,作者在客观的叙述中也隐含了一定的思考:洛杨和尚云夫妇双方都有了婚外情之后却不选择离婚,而是在不动声色中凭借相互欺骗来继续维持他们的空壳婚姻,这也促使着我们去感悟都市中人的道德失范与价值迷茫的心灵纠缠,探寻都市人在情感的沉浮变迁中真实的心灵体验,从而表达出作者对当代婚姻的理性思考与人文关怀,进一步引导人们去反思完美爱情与幸福婚姻的出路所在。因而,戴来的小说“关注与揭示的是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以及这个时代的现实生活与人的精神境遇之间的巨大矛盾与裂痕”⑫。诚然,人类的精神矛盾和困境没有终点,欲望之水永远高于理性的堤坝,或许这也是精神困境难以解救的最大原因。

三、结 语

在人生的旅程上,魏微和戴来似乎有着相同之处。魏微曾离开故乡南京独自到京城漂泊写作好些年,在尝尽北京的繁华与寂寞后南下广州;而戴来据说是为了爱情从江南的苏州远嫁到河南的新乡并长住于此。我想:在这种迁徙中,她们或许有些感受是相通的。正是由于这些相通,让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因而,在同时期的一批女性写作者以叛逆和前卫自诩,竞相标新立异的潮流中,魏微与戴来固守着自己的声音与生存方式,凭借她们细腻的笔,捕捉普通人的疼痛,在生活化的叙述中让我们的情感变得日益丰盈起来。

李欧梵曾谈到:“表面非常荣华富贵,问题是它的背后是什么。”⑬在欲望化的市场时代,《化妆》和《亮了一下》都直接与现代人的当下困境息息相关,它们就是要撇开表面的一切真假现象,挖掘这些现象背后隐藏的东西。或许魏微和戴来希冀人们在这样一个时代中,还能够看到自己真实的一面,还能够让自己的灵魂有所承担,让生命有点沉重。

①魏微.让“日常”缩放光彩.见《一刀文学网》2005年7月2日.

②唐小兵.蝶魂花影惜分飞[A].王晓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C].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5:112.

③西慧玲.西方女性主义与中国女作家批判[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220.

④王红旗.中国女性文学(新名篇·新解读)[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147,148,149.

⑤季广茂.隐喻视野中的诗性传统[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5.

⑥黄颂杰编.弗洛姆著作精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185.

⑦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97.

⑧苏珊·格巴“空白之页”与女性创造力问题[A].张京媛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177.

⑨戴来、姜广平.用意料之外的手法讲好经得起推敲的故事——与戴来对话.西湖[J].2008,(10):104.

⑩戴来.亮了一下[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22.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⑪弗洛姆.爱的艺术[M].李建鸣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56.

⑫于波、吴义勤.沉潜在生活深处——戴来小说论.时代文学[J].2003,(1):175.

⑬李欧梵.重绘上海文化地图[A].未完成的现代性[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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