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辉：华裔部长的“美国梦”

张 锐 本刊特约撰稿人

骆家辉：华裔部长的“美国梦”

张 锐 本刊特约撰稿人

本文作者系广东技术师范学院经济学教授、中国市场学会常务理事、本刊编委

对于很多家庭的隔代人来说，在祖辈手上所发生的事情要么全然不知，要么印象模糊，而在骆家辉的脑海中，祖父骆世泽在华盛顿州当家庭杂役的记忆可能永远不会抹去。100多年前，骆世泽从广东台山出发乘坐着蒸汽船经过几昼夜的颠簸后来到了美国西北部的华盛顿州。为了换取补英文课的钱，骆世泽只得在奥林匹亚市一户有钱的白人家当杂役。奥林匹亚市是华盛顿州州府所在，这户人家距离州长官邸只有不到一英里路程，不过，当时只顾埋头为主人家扫地、刷盘子的骆世泽肯定不会想到，如此短暂的一段路程在其家族史上会发生怎样的意义。

与祖父相比，骆家辉的父亲骆荣硕似乎将骆家的“美国梦”向前推进了一步。13岁那年，骆荣硕离开台山跟随着母亲来到了父亲身边，并顺利拿到了美国绿卡。二战期间，骆荣硕应征加入美国陆军并随军开赴欧洲战场，且后来参加了著名的诺曼底登陆战役。然而在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美国，种族歧视的问题仍十分严重，退役后的骆荣硕一直无法找到工作，最后只能以经营一家小餐厅勉强维持全家的基本生活。

作为兄妹五人中的排行老二，骆家辉于1950年出生时骆家的家境依然没有任何改善，甚至到了6岁时，骆家辉清楚的记得，全家人还蜗居在当时美国政府为二战退役军人而建的低收入公共房屋中。由于家庭条件所限，骆家辉并没有像其它美国孩子那样如期走进幼稚园，因此直到五岁时才开始学英语，而且小小的骆家辉还要一边上学一边到父亲开的饭馆和后来的杂货店帮忙经营。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艰苦的家庭环境磨砺了骆家辉的生存意志和发愤图强的决心。1968年,骆家辉以品学兼优的荣誉生身份毕业于西雅图富兰克林高中,并且被耶鲁大学录取。创立于1701年的耶鲁大学是美国著名的高等学府，美国前总统布什父子都曾就读于耶鲁，而克林顿和希拉里则在图书馆邂逅。基于传统，耶鲁对聪明好学但家境困难的学生给予照顾，其理念是，优秀的学生是出色学校的保证。因此，骆家辉入校不到半年就拿到了奖学金，并依靠这奖学金和半工半读完成了四年的耶鲁生活,取得了政治科学学士学位。

谢天谢地，在骆家辉耶鲁毕业时，父亲开的餐厅和杂货店也逐渐兴旺起来并有了不错的营收。因此，骆家辉走出耶鲁后并没有急着去找工作，而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波士顿大学进修法律。波士顿大学是全美第三大私立大学。波士顿是美国独立革命思想的发源地，而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曾经在波士顿大学就读。显然，在这所承载着历史底蕴的大学中，骆家辉无论是在专业知识还是心智发展上都有了不少的收获。三年之后，骆家辉以排名波士顿大学法律专业前十的成绩获得了法学硕士学位。

和多数华人父母一样，骆荣硕有着“不过问政治”的传统观念，他寄望儿子经商、从医或从事其他技术行业，但骆家辉却有着自己的选择。1976年，骆家辉进入华盛顿州金县当了一名普通的检察官，从此在政坛一发不可收拾。1996年，骆家辉以高达58%的得票率当选华盛顿州第21任州长，而当这位第三代美国华裔跨进华盛顿州的州长官邸时，此时距离其祖父骆世泽登陆美国也已经过去了近一个世纪。对此，骆家辉曾在多个场合动情地说：“就是这一英里，我们家花了一百年才走完！”

从检察官到州长

进入华盛顿州金县检察院担任助理检察官是骆家辉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在此期间，由于骆家辉协助一位华裔议员竞选州议员成功而被对方看中，之后，在该议员的帮助下，骆家辉进入华盛顿州参议院担当总律师。不过，骆家辉只在这一令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上干了两年就加入到了华盛顿州众议员的竞选行列，并在1982年成功走进了州众议院。而且在担任州众议员的11年时间内，骆家辉曾担纲起华盛顿州众议院拨款委员会主席的重要职务，负责监管州政府预算。

1993年成功当选为金县县长可以说是骆家辉政治生命的第一个高峰。由于骆家辉在担任众议员期间致力于为全州所有族群服务，并努力为亚裔美国人争取正当的合法权益，推动了全州公共资源公平、有效的使用，从而赢得各族裔选民的赞誉。与此同时，骆家辉还积极争取改善儿童保健计划,促进环保行动及加强对暴力罪行的受害人服务等。为此，骆家辉被《西雅图时报》选为该州最具影响力的立法者，并被华盛顿州政府员工推选为州议会风云人物，并且这两项荣誉使骆家辉在西雅图甚至整个华盛顿州声名鹊起。及至参加金县县长竞选时，骆家辉竟然以53%这一金县历史上的最高得票数而绝对当选。

在美国这个种族多元的大熔炉里，相比骆家辉的华人身份，人们更关心的是他的管理才能，尤其是在金县这一华盛顿州第一大县的行政首长位置上，骆家辉本人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从这个意义上说，金县县长一职是对骆家辉前所未有的历练。当然，这位黄皮肤县长并没有让当地百姓失望，其中最让公众刮目相看地是，骆家辉积极推动和实施了金县与西雅图市大都会区的合作，解决了当地人甚为关心的海鹰足球队在西雅图居留的难题，并在西雅图华埠合作建立了国际社区广场，为老人提供舒适的住宅和各种便捷的社会服务。

漫长的积累可能只为等待着一个历史性机遇的来临。1996年11月，骆家辉参选华盛顿州州长，并最终以绝对的优势成功当选；4年之后，骆家辉又以高票连任。值得注意地是，在与共和党竞争对手的两次比拼中，骆家辉均以大比分获胜，而在当时的华盛顿州，亚裔人口比例只占5%，其中华人不到一半，显然，站在骆家辉后面的支持者不仅只是华人，更多地还是华盛顿州的非亚裔选民。

人生的经历某种程度上可以影响着执政的理念。出身中下阶层的骆家辉深信，是教育使他的“美国梦”得以实现。他认为，政府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成功，但应该让每个公民都有机会实现梦想。因此，上任伊始，骆家辉就大力推动教育制度改革，极力主张扩大师资、提高教师收入并且增加其他教育支出，以提高教育功能和教学品质。《华尔街日报》后来评论说，骆家辉在当地所实施的教育主张“将华盛顿州打造成了全美最宜人居、最适合教育下一代的地方。”

打击犯罪和营造安全的社会秩序是骆家辉履任州长期间从不撒手的工作重点。因此，在骆家辉任职期间，华盛顿州的犯罪率连续10年逐年下降，而且被评为美国管理最完善的五个州之一。骆家辉之所以对维护社会治安不遗余力，主要是对恶劣的犯罪行径存有切肤之痛。骆家辉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匪徒洗劫了父亲的食杂店，父亲当时没有反抗，把所有的钱掏了出来给匪徒，但匪徒还是朝父亲开了一枪，子弹打进小腹，但幸运地是最后保住了性命。而此事令骆家辉难以释怀和痛心不已。

保持着与商界的密切交往是骆家辉担任州长时历练出来的新本事。有美国媒体戏称，骆家辉与两位叫“比尔”的美国人关系密切，一个是前任民主党籍总统比尔·克林顿，另一个就是微软前CEO比尔·盖茨，因此，当美国司法部曾经试图将微软一分为二时，耿直的骆家辉挺身而出，公开为微软辩护。事实上，作为一个政治家，骆家辉非常清楚，正是有了波音、微软等超级巨人在华盛顿州的定居，才有了全州的繁荣与稳定。也正是有了骆家辉对工商业的呵护，华盛顿州失业率在其任职期间降低到了历年来的最低水平，领取社会福利的家庭因此减少了1/3，员工工资和公司利润屡创新高。

然而，正当民主党和公众十分看好骆家辉的政治升势时，骆家辉作出了不再寻求第三个州长任期的决定，而是转身加入到了西雅图一个著名的律师事务所，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而对于骆家辉在华盛顿州州长职位上的表现，时任美国总统的克林顿曾在国情咨文中这样评价道：“骆家辉是依靠努力工作、家庭价值观和良好公民表现让美国变得更强大的亚裔移民之一。他代表了我们未来能取得的成就。”不仅如此，鉴于执政期间杰出的管理业绩，世界事务理事会将“世界公民”奖授予了骆家辉。

浪漫而顾家的好男人

在与现任妻子李蒙认识之前，骆家辉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而且自从因性格不和与前妻分手后，骆家辉就一直忙于政务而将个人婚姻一事搁在了脑后，直到结识了李蒙，骆家辉才有了成家的冲动。

李蒙出身名门，祖籍上海。父亲李振亚在华人圈声望很高，还曾被里根总统聘为白宫财务顾问，母亲王安玲也是知书达理的贤淑女子。良好的家教下，明眸皓齿的李蒙出落得聪慧而优雅，因此，在美国加州大学读书期间，李蒙就获得了“全美亚裔小姐”称号，此后又获得西北大学大众传播专业硕士，并凭其才华成为西雅图第五电视台著名的女主播。与李蒙相比，当时的骆家辉还只是一名州议会议员，薪水也不及对方的一半，而且骆家辉已经45岁。

骆家辉与李蒙的相识应该说是一种偶然。时任电视台记者的李蒙一天接到一个任务——采访华盛顿州众议员骆家辉。初次见面，李蒙对个头不算魁伟的骆家辉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但几次采访下来，细心的李蒙发现，骆家辉换来换去只是三套西装，便不解地问：“你业余时间在大学兼客座教授的收入也不少，怎么这么节俭？”骆家辉解释说，他的收入都捐给学校用以补贴贫穷的学生了；“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李蒙追问道。“有一个温暖的家。”骆家辉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和家人一起实现几代亚裔人追求的美国梦。”实际上，李蒙此时已经感觉到骆家辉向自己发出了求爱的信号。

接下来骆家辉展开的“海陆空”全方位攻势也是李蒙所没有想到的。他先是在游艇上求婚，被李蒙婉拒，后乘车兜风，在一片草地上再次求婚，仍未如愿。最后，骆家辉使出“绝招”，租用了一架直升飞机，悬挂一条写有“Mona Lee，I Love You”的长幅在李蒙家上空盘旋。功夫不费苦心人。骆家辉的执着、创意与深情最终让李蒙深受感动，此举也在当地曾引起轰动。

婚后的家庭带给骆家辉的是幸福而充实。时至今日，尽管骆家辉的办公室在不断地更换，但一枚精致的相框却始终被放在办公桌的显眼位置。镜框里是二女一男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的照片。骆家辉说，他的女儿参加了学校的游泳队；儿子则在学校的棒球队，有时他要送他们去学校，并观看他们的训练和比赛。逢节假日，他们有时会全家一起去滑雪。

的确，在孩子们眼里，骆家辉是个了不起的亲切的爸爸，而在李蒙眼里，骆家辉也是个称职的好丈夫。为了给孩子们营造正常的生活环境，每天早上，做的一手好菜的骆家辉都会早早起来为孩子做早餐，并准备好带到学校吃的午餐。即使后来当州长，骆家辉也给自己规定，除非有特别紧要的事情，每星期都要有几个晚上与家人共进晚餐，周末也要和家人团聚。

事实上，为了孩子和家庭，骆家辉作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牺牲。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时，中国政府邀请骆家辉观礼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但骆家辉婉拒了，而婉拒的理由非常简单，因为早已安排好要与家人一起度假，时间上有冲突。同样，骆家辉之所以放弃再次连任州长的机会，依然是为了家人和孩子考虑。在接受媒体访问时，骆家辉曾直言不讳地说：“我3个孩子年纪还小。考虑到要留给家庭和孩子更多时间，我不打算连任。”实际上，当时许多人已经知道，由于骆家辉及其家人频繁收到了诽谤信和恐吓信，而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骆家辉才选择了离开政坛。

中美贸易的敏感角色

很多年以前，纽约唐人街街头一个算命先生曾经告诉骆家辉的父亲，他的儿子中有一个人将会成为著名人物。当时骆家辉的父亲说：“出名？开玩笑！他是一个美国的华人，怎么可能成为著名人物呢？”可就是这句连骆家辉的父亲都一笑了之的预言却成为了现实。2009年2月，新上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正式提名骆家辉担任白宫商务部长。

奥巴马为骆家辉的加冕使其白宫高管团队中又增添了一名华裔人士。2001年1月，赵小兰被任命为美国劳工部部长，成为第一位担任内阁部长的美籍华人，打破了华裔无法进入美国政界高层的“怪圈”，之后，华裔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朱棣文出任美国能源部长，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二位华裔部长；与前两位相比，骆家辉则是目前唯一一位拥有州长背景的华人部长。而对于自己出任商务部长一职，骆家辉似乎格外充满信心：“我们用我们的汗水、鲜血和眼泪共同建设这个国家，现在是我们共同来管理这个国家的时候了。我相信我自己也属于美国梦的一部分。”

无疑，骆家辉的履新给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的中美经贸关系制造了许多的想像空间。也就在骆家辉去年正式就任的五月，从《人民日报》到新华社，国内顶级的官方媒体在最显著的位置以最为显著的标题给予高调的配合和呼应，而路透社也撰文设想了这样一番情景：在中美贸易谈判桌上，分坐两侧的两位部长有着同样的黄皮肤和黑眼睛。文章的发问是：祖籍广东台山的美国商务部长究竟将更“中国”还是更“美国”？

不错，血管里流淌着东方血液的骆家辉对中国无疑具有着他人所并不具有的特殊情感，而且其熟知中国文化和中国人处事方式更有助于他在处理中美贸易关系上寻找到平衡点，也正是如此，中国政府曾给予了骆家辉相当之高期望。不仅如此，扫描骆家辉的政治历史，人们也不难发现其为促进和密切中美间区域经贸关系中所发生的作用。在骆家辉担任华盛顿州州长期间，中国成为华盛顿州的第三大贸易伙伴，美国对中国的出口1/7来自华盛顿州。也正是骆家辉担任州长时期，华盛顿州和中国四川省结成了“姐妹省”。卸任州长一职后，骆家辉在律师事务所主要负责中国业务，其间积极协助中国企业打入美国市场，同时帮助波音等美国公司进入中国。同时人们注意到，担任商务部长后，骆家辉已经4次访问中国，并在不同地场合明确表态：美国经济的未来，很大程度有赖于对华贸易，美国不应把中国的崛起看做威胁，而应看做一次重大机遇。

然而，骆家辉在商务部长位置上对中国企业的所作所为似乎与他的语言独白所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从对中国企业发出“碳关税”的威胁，到向中国钢产品实施惩罚性关税，再到对中国铜管材课以重税以及围剿中国铜管出口商，骆家辉出手毫不心软。不仅如此，自骆家辉担任商务部长的一年多时间以来，美国向中国发起的反倾销与反补贴案件14项之多，立案率之高在世界贸易史上非常罕见。于是，中国商界飞向骆家辉的唾沫铺天盖地，即便是一年多前为骆家辉大唱赞歌的新华社也向其发出了义正词严的质疑与讨伐。

客观地分析，骆家辉之所以在国人中间制造出了如此大相径庭的前后反差，主要还是我们没有对骆家辉的真实角色和其所处的时代生态作出清晰而准确的识别。事实上，如其说是奥巴马政府看重骆家辉，还不如说是看重骆家辉的华裔背景和经历。因为在处理中国事务的时候，一个了解中国人心理的华裔官员自然比美国官员拥有更多的优势，尤其是在中美两国产生冲突时，骆家辉对中国的了解反而会成为中方潜在的威胁。不仅如此，我们必须正视，在外华人中的不少人，他们在外国出生长大，思想观念基本上都本土化了，除了遗传基因外，与中国已经没有多少深厚的联系。对此，意大利《欧联时报》所发表的评论也许能够帮助公众找到真实的骆家辉：“中国人须明白，血脉亲情不过是埋藏于内心的一种情愫。自小生活在西方社会并接受西方文化理念的熏陶，像骆家辉这样的华裔人士，当美国人、做美国事、为美国谋取利益也就成了他们的本分。中国人倘若是抱着自家人好办事的心态，那恐怕就是一厢情愿了！”

当然，我们还须明白，处于后金融危机时代的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倾向将日益趋于强化，身处其中的骆家辉并不具备改变和超越这种时局生态的能力，而且美国对华的贸易姿态并不是由骆家辉一个人说了算，况且骆家辉的乌纱帽还被国会紧紧拿捏着。如果骆家辉与国会背道而驰，其本人的政治地位恐怕也会面临着不保的危险。两利相权取其重。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骆家辉显然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赌注，国人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挤进白宫的华裔商务部长被清扫出门。

就个人成就而言，骆家辉无疑是海外华人阵营中的翘楚，从唯一的美国华裔州长到美国商务部长，每一步跨越都风生水起。以对中国企业的凌厉进攻态势而论，骆家辉似乎又是一个不大受欢迎的角色：担任美国商务部长一年多的时间，对中国产品发起的反倾销和反补贴数量创造了罕见的历史记录；从中美经贸关系未来的构造出发，人们对骆家辉投入了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