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强
(北京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北京100871)
时空语言学,又可称为宇宙语言学。时空,是时间和空间的总和。时间是一维的,具有连续性,因此只能有心理上的片断,也因此具有不可证性。但因为是一维的,所以任何事物都处于时间的流里。空间是多维的,具有离散性,因此其作为个体是现实的、离散的。离散性决定了分离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系,即便是最简单的关系。因此,时间、空间(物体)、关系三者构成了整个宇宙的基本内容。这些内容作为人的认识,便在语言中成为最基本的体现。具有离散性的事物成为人们最容易识别的事物,其次是关系,最后才是时间。
语言的意义在于映照了自然界的内容,语言是自然界的内容在声音上投射的结果,因此研究语言,必须考虑人所处的外界。在人类发展史上,人首先意识到的是外界,其次是自身(包括自身的内外)。由于外界认识在人脑中的增加,才使人变得越来越具有智慧,也正因如此,外界事物及其关系,成为人们初期语言最根本的内容,所以说人的早期语言应该从以上三方面来建构,超出以上三方面的内容,统统归于后天语言精密化的一种表现。本文拟以原始语言为基础,以被动句为研究点,构建一个粗糙的原始语言理论。
在原始语言理论阶段,语言是极其简单的。儿童的初期语言可以作为明证,开始用“呜呜”、“啊啊”等来表达自己的意愿,然后逐渐地使用概念词语,主要是物体词和强动作词,如“饭”、“吃”等,接着就是短期的名动词顺序颠倒阶段。举例来说:我家的孩子在两岁左右,曾有过近两个月的语言颠倒期,他本来已经说得较好的双音节短句如“吃饼”、“回家”,同时出现了“饼吃”、“家回”的语言现象。吃、饼、家、回,在孩子眼中都是概念,这里的所谓动词,最多只是表示关系而已,因此孩子最先认识的是事物和关系。然而,强势动词在语言中的出现常常误导人们以为孩子最先知道的是动词,实际上动词在他们的意识里,还不具动作性,其根本原因是他们还没有时间观念。没有时间的维度,动词就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动词,而是表示关系的虚词而已。当孩子两岁以后,他们在心理上能切分出模糊时间段的时候,动词才开始具有真正动作的意义。
最初的语言,存在下面几种情况。两岁以前的孩子,如果想吃饼的话,就会说出以下句子。
例1:
(1)饼
(2)吃饼/饼吃
(3)我饼/饼我
(4)我吃饼
这里,只存在一种关系,两个事物。即“我”与“饼”的关系,“我”和“饼”两个事物。
与例子1的情况不同,一旦幼儿的下列句子在语序上基本固定,就完全可以认为幼儿具有了时间的观念,即有了时间是一维的,不可颠倒的观念。
例2:
(5)我吃饼=吃饼≠饼吃
(6)我喝水=喝水≠水喝
(7)我打球=打球≠球打
从上例可以看出,原始语言一旦考虑到时间的一维性,表义上就出现了变化,语序变得固定了。这时句子就有了三要素:物体、时间和关系。当然可能有人认为上面句子中只有两个成分,即物体和动作,实际上关系和时间共同体现在了动词身上,这一点非常重要,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多人把动词归为实词,也有很多人把它归入虚词。
关系与动作在动词身上的分离与合并,隐与现,对后来句子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当然也给语言学研究带来了许多问题,它直接造成了句子的复杂性。
此种状态的语言可以用以下公式表示:
Y=(w+g+s)
即:语言(语义)=物体+时间+关系
公式右边各项,有严格的顺序性,但顺序性常常受到时间和关系二者的合并与分离的影响,变得复杂。
下面就沿着上述理论,对被动句加以考察,从而使上述理论得以深入。
先看下面的例子。
例3:
(8)this film is disliked by me.
(9)the glass was broken by him.
(10)饼被我吃了。
首先把它们变成原始语言结构(词语之间无所谓顺序,例4中的排列的方式是为了更好地体现物体、关系的二元素特征):
例4:然后从时空上去分析他们,我们会发现:
(1)空间上,A列与C列是客观分离的。
(2)关系上,是由B列来承担的,即B列承担了两项意义功能。
(3)时间上,动作(时间)是由C列为起点的。
由于没有时间性的限制,词语之间不具顺序性,因此(2)不受(3)的约束,但用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直接就把(2)当成(3)了。这种认识掩盖了原始语言的特征,也就妨碍了对语言变化的认识。通过上面的内容可以看到,实际上各种语言的原始语言都是一样的。但随着认识的发展、细化,各种关系需要标注,于是语言在B列上向不同方向发展,便出现了孤立语、屈折语等的分类。
B列的分化,时间因素无疑是最重要的。B中蕴含的众多内容后来分化成语言中最复杂的部分。
在原始语言的基础上出现的变化,无疑应该认为是语法化的真正开始。因为时间因素的加入,使得位置顺序等成为语言中的重要现象,由此产生了动词、虚词及其他的屈折现象。
下面再看(8)、(9)、(10)三个句子,把 A 列与C列的位置换一下,就成了以下情况:
这些例子在母语为汉语的人看来,简直就是完整的句子。通过比较例3、例4和例5,就会发现现代语言的很多现象是怎样产生的了。
C列前面加上by,完全是词语位置变化使然,而词语位置发生作用,是因为时间因素进入语言的词语序列,并且起了作用。这一点,可以由戴浩一先生的时间临摹原则来证明。在汉语和英语中,被动句的这种特点是共同的,但在细节上有少许的差异,例如英语中的“ed”。当然也有的语言不以这种方式来表示,但无论如何,通过加注标记来表示语义关系是必然的。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由于时间因素的加入,语言中出现了许多新的语音现象。我们把这些与时间相关的,语言中新增的语音现象,叫做虚性成分。由此进一步印证了上面的推测,动词与虚词出于同源(汉语虚词中的语气词,实际与语言的本身不是等同的,只能附着在句子或别的词语后面,起一定的语法作用,因此这里把语气词排出在此类之外)。
因此,被动句中的“by”和“被”,在语法语义上起了表示关系的作用,即在语义上连接了两个客体,在语法上表明了两个客体在时间上的顺序,表明了动作的起点和终点。
下面用复杂被动句来做进一步的分析。例6:
(11)小明被我踢了一脚。
(12)I was given this watch by my father.
从原始语言来看:
抛开时间看关系,我们会发现:
B组居于关系的位置,A、C、D组都是事物。B组在整个句子里起了中心的作用,这一点可以参考论元结构理论来加深理解。B组在语义语法上直接控制其它三组事物。
现在考察一下其余三者的关系,我们发现:事物间的关系如果在语言中加以体现的话,也会产生一些语言现象。
上面两句中事物间的关系有:
以上三组关系,可以挨个加以考察。
第一,按照意象图式理论,“我”与“脚”是一个整体;“脚”有时也像人手里的工具,因为隐喻的无处不在,“脚”可能还有其它的象征,所以,“我”与“脚”之间的关系在不同语境中也可能是不相同的。
比如:我用脚踢了小明。
脚踢小明的是我。
但无论如何,如果缺少了“我”的存在,“脚”就失去它的影响能力。因此,二者的关系有时是完全合一的,有时是可以有限分开的。
当二者完全合一的时候,就可以不加任何标志(如果以此为原型的话)。
例:你踩我脚了/我一脚踩过去/我脚踢小明了
如果二者不能完全合一的时候,就要添加标志。
例:我被你踩脚了/我踢小明一脚
这里都是采用了隔开作为标志来表示。
第二,“小明”与“脚”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两者之间不能靠近,如果相接,就要加入词语隔开。
第三,“小明”和“我”是主角,完全由动作来支配。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在原始句基础上出现的新的语言现象主要来自关系,是时间加关系的产物,或者是事物之间的关系。
例7:
(13)小明送给他一件礼物。
(14)我吃了他一个苹果。
从原始语言来看:
在这里,出现了三组事物,B表示关系,其余都是事物。
那么我们考虑以下问题:
A、C、D三组各事物之间的关系怎样?在现代语言中是怎样来体现这些关系的?
第一个问题:“小明”、“礼物”、“他”之间可以有三种关系,以(13)句为例作解释:
“小明”和“我”,两者都是具有能动作用的物体,因此二者之间的关系完全依靠动词的时间性来决定。动作的时间性在“我”和“小明”之间只能存在一种情况,但有时可能因为动词的模糊指向而出现歧义。但上例不存在这种模糊性,因为“送”是具有明确时间性的词语。
“小明”和“礼物”之间的关系。“小明”是一个具有能动作用的“事物”,“礼物”不具有能动作用。所以“小明”与“礼物”之间的关系,只能是属性关系或者“礼物”本身只是动作的承载者。
“他”和“礼物”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第二个问题:由于时间因素的加入,在现代语言中体现这些关系的形式:
附加——使语义分化、进一步明确,例:的、给;
变换词语——和/and、被/by;
变换位置——语序。
原始语言的确立,是以后语言类型分化的基础。物体和关系这两大要素,是整个宇宙的综合,也是语言在语义上的两大根本要素。时间因素的加入,使得语言的表义变得复杂,也正因为时间因素的加入,才使人类在对世界的认识和表述上有了飞跃。
对原始语言的研究,主要是站在原始语言的地基上考察人类语言的建设,比较地基之上的差别,考察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或许会发现很多有价值的东西,而这一切应该是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范围。
[1]陈忠.认知语言学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
[2]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3]文旭.认知语言学新视野[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