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淑芬
1818年春天,对于23岁的英国浪漫诗人约翰·济慈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春天。
那个阳光明媚的三月,弟弟突然患上严重的肺结核,济慈赶过去照顾他,却依然没能挽回他的生命,自己也受到感染。失去至亲、贫病交困,济慈几乎被生活压垮了。于是,朋友布朗邀请他到自己位于伦敦市郊的小镇汉普斯泰德的一所房子里休养。那真是一处好地方:碧蓝的天空下,盛开着大片淡蓝色的蓝玲花,风吹过来,碎花与蝴蝶齐齐飞舞。济慈傻了眼,感觉自己“漂浮在开满花的树丛上”,对此美景实在是大为心动。
更让他傻眼的事还在后面。第二天清早,他正在花园散步,却望见隔壁站着一位奇怪的姑娘。她实在是很大胆,不仅穿着一件设计前卫的裙子,还主动大笑着和他打招呼,整个人洋溢出一股蜂蜜的甜蜜和水果的芬芳。她就是18岁的芬妮·勃劳恩。在那个女主内的年代,她居然立志做一名服装设计师。
不过。这深刻的第一眼,并未让济慈心动。他不屑地认为,芬妮也是个只知道追逐时尚、虚荣无聊的姑娘,整日从一个舞会跳到另一个舞会。嘻嘻哈哈打发过一天又一天。
可是,芬妮得知济慈有病在身后,就主动去照顾他。随后,她又向他请教如何鉴赏诗歌,由此走人了他的世界。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她爱上了他,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她再也不去参加那些浮华的舞会,她虚心跟他学习写诗,细心照顾生病的他,不伤他自尊地接济贫穷的他。济慈终于发现,在芬妮那光鲜的外表下,同样隐藏着一颗皎洁明亮的心。于是,他也深深爱上了她,将生命中所有的诗歌全都献给了她。
他们在林中漫步,在田野上奔跑,在阳光下舞蹈。春天的柔风中,浪漫的蓝玲花一眼望不到头,蝴蝶翩然飞舞,姑娘读着恋人的情书,用微笑抑制着心中的狂喜。啊,整个世界就像一块纯银,那么明亮,那么脆,碰一下就发出清冽冽的响声。夜幕降临,星星那么亮,像在泉水里洗净后丢在银河两岸的宝石,见证着两人纯洁深情的亲吻。
这段美妙的时期,也成了济慈创作的高峰期。他不仅创作出《夜莺颂》《希腊古瓮颂》《秋颂》等六首传世之“颂”,还写出《圣亚尼节前夕》《冷酷的妖女》《拉米亚》等长诗,此外,他还常常寄情诗歌献给芬妮,包括那首著名的《明亮的星》。
可是,美好的事情总是逝去得太快,这份爱情很快就遭到反对。两人悬殊的家境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他是卑微贫穷的马夫之子,她是高高在上的富家之女。芬妮的母亲一发现两人相恋,立即想尽办法横加阻挠。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朋友布朗却也劝济慈放弃这段不对等的爱情。
不顾那些反对的声音,济慈终于为芬妮戴上求婚戒指。可是,两人还来不及拥抱,就被闻讯赶来的芬妮的家人分开了。此后,见面变得更加困难,芬妮被母亲关在家里,两人只能靠写信来传递情愫。
济慈在屋中辗转反侧,一句诗也写不出来。没有了芬妮的欢声笑语,他感觉那枯寂无声的房子就像坟墓一样。他爱她,深沉地爱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被分离的折磨。他满含热泪,在信中写道:“我们相聚的那短短一刻就是我的一生一世了,而相聚的短暂欢娱仿佛就是为了让我今后为之付出一辈子刻骨铭心的思念。”
芬妮偷偷拿到济慈的信,躲在房中细细地看,心中百转千回,又喜又悲。在被禁闭的日子里,她继续设计自己喜欢的服装,一针针穿过去,坚贞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也许,爱情就像穿针引线,两人之间的缝合会带来针刺般的疼痛,可是痛苦的针眼越多,两人之间的羁绊也就会缝合得越发紧密。
就在两人为爱努力的时候,济慈的肺结核突然恶化了,雪莱等朋友打算送他去意大利疗养。芬妮好不容易骗过母亲,去同济慈当面告别。他们在林中走着。一路默然无语。那大片的蓝玲花依然艳艳盛开,被风吹得拂过来翻过去。时间过得这么快。春天就要过去了。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明年谁在这里却没有人知道。太阳西沉,阳光在他们头发上映出一道金边,此情此景,美得叫人心酸。
1821年2月,济慈因病医治无效在意大利去世,终年26岁。临终前,他在写给芬妮的最后一封情书中说:“我真愿意我们能够变成翩然双飞的蝴蝶,哪怕只在夏季里生存三天也就够了——我在这三天所得到的快乐,要比平常五十年间所获得的快乐多得多。”
消息传来,芬妮猝然晕倒在地。醒来后,她忍着汩汩而下的眼泪。竭力控制着直哆嗦的双手,用黑线为自己缝制了一件寡妇的黑袍。此后,她一直穿着那件黑袍,尽管她和济慈并未结婚。周围人都劝她忘了他,劝她重新开始,可是她保留着他为她戴上的戒指、他写给她的情书,不发一言,独自生活。他们怎么就不明白,爱情是大火不能烧尽、大水不能淹灭、风烟不能吹散、阴阳也不能相隔的东西?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12年。12年,只不过是宇宙洪荒中的一粒沙,世界并没有怎样变化。蓝玲花依然在春天灿烂盛开,蝴蝶依然翩翩飞舞,风儿依然轻轻吹过。其实,对她来说,自他离开,地球就已停止转动,全世界都是一片漆黑。她仰头看星星,星星璀璨,星星破碎,星星沉默,星星凄清,星星断绝。
1833年,在父母的逼迫下,芳妮不得已嫁給了一位银行家,但她终生未摘下济慈求婚时送给她的戒指,也从未向丈夫透露她的过去。
2009年,曾执导《钢琴课》的女导演简·坎皮恩将他们的故事搬上了银幕,影片以济慈写给芬妮的那首情诗《明亮的星》为片名,在第62届戛纳电影节上映并获得普遍好评。
“明亮的星啊,但愿我能如你坚定——”是的,那三个短暂的春天,已经成为照亮芬妮漫长余生的明亮的星。是的,情书会发黄,戒指会磨旧,但那个人那段情却会永存她心,永远美好,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