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奶羊与养子黑狼的惊世之情

沈石溪

大公狼黑宝躲在一棵被闪电灼焦的枯树后面,一双饥饿的狼眼紧盯着前方。那里是神羊峰通向尕玛儿草原的最后一个山坳口,一会儿喀纳斯红崖羊群将要从这里通过。

鲜嫩的羊肉对狼来说,无疑是一顿美餐,但今天大公狼黑宝并不打算来吃羊肉。昨天夜里,黑宝的妻子小母狼蓓蓓为它生下两只小狼崽后,不幸大出血死了。没有奶水喂养的两只小狼饿得连声音都叫不出来。

今天早晨,那只黄毛狼崽已经饿死了,另一只黑毛狼崽也饿得不行,别的母狼又没有帮它哺育后代的天性。黑宝急得没办法,终于决定抢一头奶羊来喂它的狼崽。

这时,红崖羊群从山坳口出来了。黑宝仔细地观察着走过来的每一头羊,忽然,它发现一头肥硕的年轻母羊落在羊群队伍的后面。母羊浑身金红的羊毛亮闪闪的,腹下四只饱饱的奶子像熟透了的柚子,这正是它理想中的奶羊!

看准了目标后,黑宝从枯树后一跃而出,扑向红母羊。可怜的红母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狼叼着耳朵抢走了。

这头红母羊名叫茜露儿,它不是普通的母羊,它是羊群中最美丽的母羊,是頭羊古莱尔最宠爱的妻子。

然而,它却十分不幸,昨天深夜,它在神羊峰的溶洞分娩了。可小羊羔一生下来就死了,幻想着做妈妈的茜露儿伤心极了,神思恍惚地落到了羊群后面。它离开了头羊的保护,因而成了狼的俘虏。

突然的惊吓和恐惧使茜露儿昏了过去,昏迷中,它感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在拨弄它的眼皮。它睁开眼来,吓得心惊胆颤,面前一只凶狠的狼正用舌头舔它呢。

茜露儿吓得惊跳起来,刚站起来,右腿就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狼把它的后腿咬断了——黑宝为了防止它逃,把它变成了瘸腿羊。茜露儿就这样被黑宝捉进了狼洞。

正当茜露儿惊恐之时,黑狼叼来一只黑乎乎的小狼崽,放在它的腹下。茜露儿明白了,黑狼为什么没有吃掉它,是因为要它当奶羊。茜露儿不愿意让自己的乳汁流进小狼崽的嘴里。它厌恶地扭转身去。

黑宝凶恶地嚎叫了一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茜露知道,如果它再拒绝,自己的喉管就要被咬断,于是孱弱的茜露儿被迫成了小狼崽的奶妈。

它是头一次哺乳,没想到感觉竟是这样奇妙,这样飘飘欲仙。它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小羊羔,仿佛感到自己的宝贝在吮着乳汁。茜露儿对狼崽的厌恶随着初次哺乳的快感消失了,但很快它又仇恨起狼来,于是,它想逃跑。

可是,茜露儿并没能逃出狼窝,因为黑狼紧紧地盯着它,只让它有一点到洞外草地上吃草的自由。有一次,它趁黑狼外出捕食并想趁机悄悄逃走,但狡猾的狼早就作好了防范。在布满荆棘的洞口,茜露儿被黑狼发现了,凶狠的黑狼在它快要伤愈的右腿上又咬了一口。这一回,茜露儿瘸得更厉害了,它逃不出去了。

一眨眼二十多天过去了,小狼崽黑球在茜露儿充沛奶汁的喂养下日渐强壮,黑毛油亮,胖嘟嘟得像只肉球。黑球年幼不懂事,它把茜露儿当作了自己的妈妈,整天偎在它怀里撒娇。虽然茜露儿表面对黑球很冷漠,但内心却涌动着一股温情。但它压根也没想到,它和黑球之间的感情,会刺激黑狼,想提前咬死它。

黑宝很耽心黑球会被母羊异化,没等黑球满月,它就决定当着黑球的面咬死茜露儿,让黑球在血腥中成为一只真正的狼。

这一天,黑宝把狼牙磨得很尖,太阳落山后,它正准备扑向红奶羊茜露儿。可就在这时,猎人带着猎狗发现了狼洞。猎人明晃晃的猎枪对准狼洞,为了保全小狼崽的生命,黑宝不顾一切地冲出洞口。它要把猎人引离狼洞,但无情的猎枪击中了黑宝的脑袋,它顿时倒地气绝。

洞外的枪声震醒了茜露儿,大黑狼死了,它可以放心大胆地回神羊峰了。茜露儿激动地奔向草坪,它可以见到头羊古莱尔了!忽然,它的脚被黑球绊了一下。黑球蹒跚着,跟在它身后,茜露儿一脚把它踢出一丈多远,小黑球趴在地上呜呜地叫。

茜露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但身后黑球柔弱的哀叫声触动了它的母性。小狼崽除了吃奶还不会干别的,真可怜!茜露儿的心软了,它想,等断了奶再离开它。于是,茜露儿带着黑球登上日曲卡雪山上的一座断崖,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新窝。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了,黑球长出了尖利的狼牙,体魄也很健壮,它长成一条半大的幼狼了。虽然黑球是狼,但它跟着羊妈妈,从来没扑食过活的动物。茜露儿想把黑球培养成具有羊性的狼,它叫它学羊叫,黑球叫得虽不像,但“欧……咩……”也不像狼嚎那么难听。

但是狼毕竟是狼,黑球终于显出狼性了。一天,黑球发现了一只迷路的小羊,它迅速扑过去咬断了小羊的喉管。茜露儿终于明白了,狼是改不了凶残的本性的。黑球已经断奶了,茜露儿决定赶紧离开它。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茜露儿趁黑球睡熟时悄悄起来。看着躺在断崖的平台上熟睡的黑球,茜露儿心想,如果就这样离开黑球,等黑球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条恶狼的。再说它喝过自己的奶,简直就是一条可怕的披着羊皮的狼呀。

茜露儿决定把黑球踢下悬崖,除掉后患。可是,就在这时,一匹狡猾的豺摸上了断崖,它想吃掉红母羊。黑球惊醒了,为了保护奶妈,它和强大的豺拼搏了一阵,最后将豺打跑了。黑球的肩被豺咬掉了一大块皮,它累坏了,很快又倒在奶妈身旁睡着了。

这时,茜露儿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黑球推下深渊,但它放弃了这个血淋淋的念头,悄悄地走了。

茜露儿又回到了喀纳斯红岩羊群里,它整天跟着头羊古莱尔到尕玛儿草原觅食,在神羊峰憩息。渐渐地,它把自己被黑狼抢去当奶羊的传奇经历忘掉了。

第二年的春天,茜露儿和古莱尔又添了一公一母两只羊羔,公的叫沦戛,母的叫珊瑚。一家四口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要是没有那只凶暴的猞猁闯进羊群,茜露儿会永远对古莱尔很顺从的。

那是在一个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下午,羊群穿行在一条狭长的山谷间。忽然,一只猞猁窜进羊群,朝小羊羔珊瑚扑去,珊瑚吓得躲进古莱尔腹下。

古莱尔本可以用锋利的羊角吓退猞猁的进攻,但古莱尔抛下珊瑚,自己逃命去了。茜露儿带着沦戛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可怜的珊瑚眼睁睁地被猞猁叼走了,茜露儿的心碎了。

过了一会儿,古莱尔垂着脑袋慢吞吞地走近茜露儿,它很伤心,但一点也不羞愧。这使茜露儿忽然想起大黑狼为保护黑球,只身冲向猎人的壮举。它感到很吃惊,自己怎么又会想起黑狼和黑球呢?

茜露儿把所有的爱都用在沦戛身上,它要把沦戛培养成一头勇敢的,负有责任心的新型公羊。每次羊群在沼泽地穿行,茜露儿总让沦戛走在最前头;暴风雨来了,别的羊都躲在山崖下,沦戛却要在霹雳声中散步。

在茜露儿的训练下,沦戛的胆子越来越大,有时碰到了狐狸、狗獾之类的小型食肉野兽,沦戛也开始壮着胆子主动出击了。茜露儿为沦戛感到骄傲。它想,等沦戛将来娶妻生崽后,一定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儿,它不会像古莱尔一样,只顾自己逃命的。但是,再勇敢的羊也不是狼的对手,一场灾难即将要发生了……

这一天,大地盖着厚厚的雪,茜露儿和沦戛并肩走在羊群的前面。忽地,雪地里窜出两只恶狼,茜露儿不愧在狼窝里生活过,它机警地向身后的羊群发出警报,羊群拼命地向后奔逃。

一只土黄色的母狼张牙舞爪地向茜露儿扑来,另一只毛色黑亮的公狼也冲到它和沦戛身后,切断了它俩的退路。整个红崖羊群趁机逃进茫茫草原,只有茜露儿和沦戛还在和狼周旋。眼看着黄母狼就要扑到在面前了,茜露儿突然一头向黄母狼撞去。

黄母狼措手不及,正当这只母狼吃惊的当儿,茜露儿猛地一蹿,跃过黑公狼,没命地向峡谷深处奔逃。沦戛紧紧跟在它身后,茜露儿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了鹭鸶谷。

這鹭鸶谷又细又窄,进口只能容下两头羊并肩走,而到了出口,仅能容得下一头羊通过。出了鹭鸶谷就是神羊峰了,到了神羊峰就能脱离狼爪了。当茜露儿快跑到出口时,它紧张起来。因为紧随其后的沦戛不能和它能同时通过出口,如果沦戛和它相互推让,那么狼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它们都吃了。

沦戛在茜露儿的身后,茜露儿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换取沦戛的生!突然,它的身体被猛烈地挤撞了一下。它一个趔趄,跌在岩壁上,肋骨几乎要被撞断了。它以为是狼追上来了,可定睛一看,两匹狼还在后面紧追着。是沦戛撞倒了它,沦戛为了先钻出出口,把它撞倒了!沦戛壮硕的身体钻出隘口,头也不回地奔进了神羊峰。

茜露儿受到了两匹狼的前后夹击,它已陷入绝境,必死无疑了。黄母狼冲着它嚎叫一声,茜露儿并没有被吓倒,它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其实,当沦戛把它撞倒的那一瞬间,它的心就已经死了。

黑公狼突然拼命地扇动鼻翼,朝母狼发出一声古怪的低嗥,本来已经准备扑咬茜露儿的黄母狼不解地朝黑公狼望去。黑公狼慢慢地走近茜露儿,突然发出“欧……咩……”的叫声。这非狼非羊的叫声,使茜露儿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它也探出羊鼻子贴近黑公狼仔细地嗅闻了一遍,透过血腥的狼味,它闻到一股熟悉的羊奶气息。啊!是黑球!它的肩上还留着与豺搏斗留下的伤痕。两年不见,黑球已经完全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狼了。

黑球蹲在它面前,眼里的杀气隐退了,它乖得像只羊羔。“欧……”黑球眼里闪烁的相逢喜悦很快消失了,它后退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黄母狼。黄母狼不愿放过这美味的羊肉,它愤怒地推开黑球向茜露儿扑来。

茜露儿并没有指望黑球能救它,此时黑球仍然挡住黄母狼。黄母狼气得扑到黑球面前,朝黑球的腹部咬了一口,它想迫使黑球让道。但黑球像座石雕,既不回击,也不躲让,它的腹部流着血。

黄母狼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丈夫的,它终于无可奈何地嗥了一声,转身飞奔出鹭鸶谷。黑球面朝着茜露儿,一步一步朝山谷外退去,退了很远很远,它才倏地转身,追赶自己的狼妻去了。

茜露儿仍呆呆地站在岩壁前,它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从狼口逃生,还是该悲哀自己被儿子抛弃,它再也不愿回喀纳斯红崖羊群中去了。它抬头眺望白雪皑皑的神羊峰,传说峰巅上住着一头英勇无比的大公羊。它既有温顺的羊心,又有猛兽的胆量,它能保护所有的羊群,茜露儿要去寻找它。茜露儿迎着凄迷的雪尘,艰难地向神羊峰的顶巅攀登。它相信一定能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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