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的停留

2010-07-05 09:49李鑫金
37°女人 2010年6期
关键词:亚美

李鑫金

在今年“两会”上,一位用地道的“京片子”和委员们打招呼的高鼻子洋人特别惹人注目。作为全国年龄最大的政协委员,他无疑是参会代表中特殊的一位。他叫沙博理,美国血统,却持有中国公民的身份证。而且,中美建交仅30多年,他与中国的渊源却已长达60年,这一切,都源于一个中国女子。

爱上中文的洋小子

1915年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的沙博理毕业于圣约翰法学院。由于参加过太平洋战争,他被美军公费送往耶鲁大学学中文。在耶鲁大学,他认识了很多中国同学。当时,纽约的华侨虽多,但他们说的多是广东话。对中国深感兴趣的沙博理,为了更好地学习中文,特别想去中国看看。正好军方发下来500美金的退伍军费,他就拿去买了到中国的船票。

1947年,沙博理坐上一条开往中国的小货船,经过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从纽约来到了上海。

沙博理在耶鲁大学时认识一个演喜剧的中国同学,他们很要好。他的名字就是那位同学给起的,意思是“博学明理”。来上海时,对方跟他说自己有个朋友,叫凤子,能教他中文。

于是,在一幢破败的5层公寓楼的顶层,沙博理见到了一个30来岁的漂亮女人。这个身着简洁旗袍的女子就是凤子,沙博理很喜欢这个眼睛很有神、感情很热烈的女子。

凤子本名封子,是当时封建时代的叛逆者,复旦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职业演员和新闻记者。因为教授丈夫期望她做一个家庭主妇,发誓“绝不当中国的娜拉”的凤子便和他离了婚。于是,作为中国最早主演《雷雨》《日出》的演员,在戏剧界享有盛名的她自日本侵华之后,就转移到大后方从事新闻报道。抗战胜利后,她又回到上海主持进步杂志《人世间》。1947年,她已经在共产党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了。

随着交往的增多,沙博理感觉到了凤子的特别:她高兴时像个孩子似的高声大笑,生气时眼睛里像要冒出火焰。时间长了,他们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的爱好,他们会一块儿上剧院,一起看现代中国话剧和古老的中国戏曲。

当时的上海,交通主要靠黄包车。一次,和凤子坐上车后,沙博理感觉哪儿都不对劲儿,于是赶快下来,和车夫一起,一左一右拉着凤子跑,他的举动弄得车夫目瞪口呆。

当听沙博理说来中国只是想进一步学习中文、了解中国文化时,凤子笑他说:“你要学这个,就应该去北平(北京)。”

当时,沙博理口袋里的钱已经快用光了,凤子劝他先去找一份工作。后来,沙博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了一份工作,干了一段时间后,他用积蓄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律师事务所,还买了一辆汽车。

让沙博理吃惊的是,凤子毫不避讳地告诉他自己是地下党,这又让沙博理对她多了几分佩服和尊敬。后来,他还以他律师的身份做掩护,使一些地下党避开了当时国民党特务的监视。

爱上中国凤

虽然前景并不明朗,沙博理还是决定向凤子求婚,他已经在交往过程中慢慢爱上了她。而沙博理的谦虚有礼,加上他对中国的感情,让凤子没有理由迟疑,很快就答应了他。

1948年5月16日,两人结婚了。婚后,小两口虽然恩爱,但仍然改变不了因不同文化背景而造成的隔阂,这对中美合璧的夫妇,感情一次次面对不同文化冲突的考验。

1950年,沙博理與凤子的女儿出生。沙博理为她取名为“亚美”,意思是“亚洲”与“美洲”的结合。另外,沙博理稍稍掩盖了他的得意:他不敢宣称女儿是最漂亮的,而是“亚”美。

也正是这一年,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与美国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凤子跟一个慰问团一起去了战场,同行的一个著名相声演员在美军的空袭中牺牲,凤子也差点儿失去生命。

对美国的仇恨使凤子对沙博理产生了隔膜。从朝鲜回来后,凤子埋头于写文章、作演讲、宣传志愿军的顽强精神,将沙博理冷落一边——她恨美帝国主义,但自己的丈夫却偏偏是个美国人!

两人的感情陷入了危机。

其实,凤子也知道,沙博理一直都是个主张和平的人,但她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无奈中,凤子将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上级组织,组织以“美国政府与美国人民是有区别的”慢慢说服了她。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亚美少年时期,中国与美国关系僵化。亚美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父亲的身份,但她一直用不肯说英语的方式来表示与国家立场的一致。

这让沙博理很孤立,也很凄然,他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中多余的一员,日日以二锅头买醉。

多年后,亚美已是北京某著名医院的医生,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年的执拗,后悔给父亲造成的伤害,当她终于开口叫“Dear father”时,沙博理热泪盈眶。

1963年,沙博理正式申请加入中国国籍,在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批准下,他如愿以偿。

恰巧这时,沙博理的父亲去世了。焦急的母亲在丈夫离开一个月后,非要来中国看看儿子,虽然沙博理一再告诉她自己生活得很好,她还是不放心,还是想让他回美国。

1963年冬天,沙博理已经70多岁的母亲先取道日本,再转道香港,然后到达深圳,沙博理和凤子去深圳接站。那天,深圳罗湖桥上,母亲站在那头,沙博理站在这头,两人泪流满面——这个场面,他至今都记得。母亲一来,沙博理的朋友们都请她吃饭,陪她聊天,组织上还安排沙博理带她去苏州、杭州旅行。这下,母亲真的放下心来。

可是沙博理回美国探亲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当时美国国内还有股反华势力,他怕对方找借口说他是中国派来的特务并扣住他,那样他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凤子了。

直到有一天,报纸报道著名科学家杨振宁已经加入美国籍,并回国来看望老母亲,沙博理才看到了希望。几经辗转,沙博理终于带着凤子回到了他阔别24年的故土,他也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以“中国人”身份访美的人。

爱上中国龙

从美国回来后,正好一个朋友写了本书叫《新儿女英雄传》,想让沙博理试着翻译成英文。有一天,一位领导来看凤子,发现沙博理在翻译这本书,第二天就通知沙博理去对外文化联络局工作。

此后几年是沙博理和凤子最安定幸福的几年,两人夫唱妇随,形影不离。

《新儿女英雄传》全书译完后,沙博理把翻译的书稿拿到美国去,受到纽约一家出版社的欢迎。从那以后,沙博理的翻译劲头儿一发不可收,从《保卫延安》《林海雪原》,翻译到“五四”时期的作品,这一兴趣促使他后来进入外文局,成为一名文学翻译家,他后来又翻译了《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家》《春蚕》等名家的作品。

1969年,组织上问他愿不愿意翻译《水浒传》,沙博理很高兴地抱着好几个版本的《水浒传》回家了。

第一次接触长篇古文小说的沙博理有很多困惑:在古代社会,主人翁们穿什么衣服?拿什么兵器?这时,凤子把贤内助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每当沙博理问她问题,文言文功底好、对中国的文化有很深研究的她,不光是词儿,连人的思想感情,都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在凤子的帮助下,100回的《水浒传》被沙博理译成了“信、达、雅”兼备的英文。这本译著在20世纪70年代初由中国外文出版社出版,与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旧译本相比,沙博理的译本赢得了更多赞誉。

1995年12月23日,外文出版局为沙博理庆祝80岁生日。在午餐会上,他特别赞颂了他的爱人:“凤子在我的文学翻译中,在我的写作中,在我的国际活动中,都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她使我加深了对中国人民的爱和对中国文化的欣赏,我深深地感激她。”

那天,沙博理在床头柜里发现了妻子写于1993年10月的作品《迎接金婚——八十自述》。在文章中,她写道:“我们爱过、怨过,只有今天似乎才有所相知,才相互了解彼此的为人、脾性、喜怒哀乐……直到今天,我们似乎才发现彼此的长处和弱点……相依相伴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互望两鬓白发,喜悦的笑容爬上了满脸的皱纹……”

1996年,凤子病逝于北京。此后,沙博理更加专注于写书、译书。如今,沙博理与女儿生活在北京的一条老胡同里。凤子在世时,曾在她的散文集《人间海市》中描述过这个小院:“我们居住在一所老旧的民房里,有一方小院。我们有相同的爱好——养花,每逢仲春时节,第一茬月季出了芽,绽开了花,我们便轮番到院里的花丛中观赏。”

而今,虽然凤子已经远行,但沙博理还住在这里。每天早上,他都要打开电脑,上网看看有没有远在美国读大学的外孙女的电子邮件。没事的时候,他就那样静静坐着,凝望挂在墙上的凤子遗照。

沙博理说:“我的根已经深入中国的这块土地了,所以我觉得中国就是我的家。等我上天了,我希望我的根儿还在中国。”正如他在英文自传里写的那样,“To love a Phoenix,To love a Dragon(爱上了凤,也爱上了龙),了解和热爱中国龙,使我更加热爱和珍视我的中国凤。”

(木子李摘自《人生与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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