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阳如华
一
关于钱钧的历史之所以扑朔迷离,是因为当年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有两位钱钧。1930年3月以前,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有一位手枪队队长钱钧。这年3月,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缴获一架国民党军飞机后,中央从苏区调来了另一位钱钧。长期以来,现实向历史提出三个问题:航空局政委钱钧和手枪队队长钱钧是不是同一人?如果不是,钱钧政委来航空局任职前后还担任过什么职务?航空局撤销后,钱钧政委为什么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带着这三个问题,1981年以后,笔者多次访问过红四方面军的一些老首长,注意收集钱钧政委的资料,包括访问20世纪80年代还健在的手枪队队长钱钧。
钱钧政委是由上海中共中央派往苏联学飞行的。1930年3月,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缴获一架国民党军飞机后,向中共中央报告请求派一名会飞行的人来,中共中央派中央苏区的钱钧到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担任航空局政委。这一资料,是原中顾委委员、中纪委书记郭述申提供的。根据郭老提供的资料,我查了1925年7月至1926年7月间从国共两党合办的广东航校两批去苏联学飞行的18人名单,均没有钱钧的名字。这一史料证实,郭老提供的资料,大体上是准确的。
红军的第一架飞机——“列宁”号。
但是,关于由上海党中央直接派人去苏联学飞行一说,笔者没有找到原始的文字材料佐证,但郭老此说仍不失为有重要的史料价值。郭老提供的资料间接向我们提供了三个问题的线索:中共向苏联派飞行学员的时间、地点和学员来源。
由中共中央派人去苏联学航空,而不是由国共合作创办的广东航校派出,其时间推算应在1927年4月以后。因为,1927年4月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在广东航校学习的中共党员已被清洗,不可能再被派往苏联学习。从主观上看,蒋介石已无意向苏联派军事学员。从客观上看,此时的留苏飞行学员的来源,一是从正在苏联学习其他专业的中共党、团员中选调;二是从国内其他地方的中共党、团员中选调,由上海党中央派去。
笔者查过中共独立自主地选派党、团员留苏学飞行的两份名单。一份名单缺乏确切的入校时间,从1929年1月和1930年(无月份)各毕业一批留苏学飞行的学员回国的时间,可以推算这两批学员入校时间是在1927年4月前后。再从1930年4月钱钧已被任命为航空局政委的时间来推算,他应是1927年去苏学飞行,1929年1月或1930年4月以前回国到达中央苏区的。第二份名单是1935年的。这一批是中共独立自主地派共产党员去苏学飞行的,不在本文论证之列,此处不赘述。
可惜的是,中共独立自主地派往苏联学飞行的学员名单很不完整,无法从原始档案材料中证实钱钧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从已在苏联学习的学员改学飞行的,还是从国内刚派去的。这一疑点有待继续发现新史料来证实。
1932年7月,蒋介石调集40万兵力,对鄂豫皖革命根据地进行第四次“围剿”。“列宁”号飞机几经转移,终因环境恶劣,不得不被拆开,机身、机翼、起落架被分别埋在大别山的不同地点。航空局局长龙文光同年在武汉被国民党杀害。飞机没有了,局长被杀害了,军委航空局宣告结束了它的使命。钱钧政委则留在鄂豫皖,在红二十五军司令部工作,同部队一起转战湖北、四川,并参加了长征。红二十五军到达陕北后,与西北红军组成红十五军团。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后,钱钧在以徐海东为旅长的一一五师三四四旅司令部任科长。遵照中共中央的指示,一一五师挺进晋东北。1937年9月,在平型关战役前夕,一次日军飞机轰炸榆次时,钱钧失踪了。
这段史料,交代清楚了钱钧政委的来龙去脉,特别是说清楚了航空局撤销后钱钧政委的去向,尤为重要的是解决了抗日战争时期钱钧到哪里去了的疑点。史料是珍贵的。
各方面史料已经证明,钱钧政委和手枪队队长钱钧是同一地区同名同姓的两个人。值得庆幸的是,两个钱钧中的一个,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20世纪80年代中期还健在,时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为了取得第一手材料,1984年笔者去南京军区开会时,拜访了钱老。
钱老对笔者说:“我不是航空局政委那个钱钧。关于我是航空局政委的传说,不是现在存在,30年代就有这个说法。当年,部队盛传我到莫斯科学航空去了,那是误传。那时战斗频繁,部队又分散在鄂豫皖三省边境活动,一听说航空局有个政委叫钱钧,熟悉我的人自然想到是我,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要说明:第一,我当红军的时候没出过国;第二,我始终不懂更不会飞行。我是手枪队队长那个钱钧。”
二
1932年,红军东路军总指挥林彪(左)和政委聂荣臻在攻占漳州后缴获的飞机旁留影。
1932年4月,红十一师三十三团副团长陈冬生在福建龙岩击伤国民党军一架飞机。红一军团占领漳州后,军团政委聂荣臻令人驾机在五一节大会会场上撒传单。不久,又飞往国民党军占领的赣州执行轰炸任务,最后飞往江西瑞金中央苏区机关驻地降落,供当地军民参观。也有人说,因油料不足,飞机在会昌降落,当地赤卫队用人力从地面将飞机运往瑞金。那么,谁是这架飞机的飞行员呢?有两种说法。
沈阳军区离休干部宋汝洲回忆:红一军团缴获蒋军飞机后,电告中央军委,请求派人来修飞机。中央军委总经理部(即后勤部)军械科科长陈德群带两名机械工人从江西瑞金赶到红一军团占领的漳州。陈德群是朝鲜人,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前在朝鲜当过机修工人。他检查飞机后,认为只缺几个螺丝帽。他用简单工具,加固了螺丝帽,修好了飞机。陈德群仔细观察了飞机的性能和操作方法,驾机飞上了天。5月中旬,陈德群驾机飞往国民党军占领的赣州撤传单后,准备飞往江西瑞金。因油料耗尽,在会昌降落,陈德群负伤,赤卫队派人把飞机抬到瑞金红军学校展览。
同这一观点持近似看法的是当年任红十一师政治部秘书、20世纪80年代任空军科研部部长的黄炜华。他同时介绍笔者去访问当年任红十一师三十三团政委、时任军事学院副院长的刘忠。刘忠详细谈了三十三团副团长陈冬生击落蒋机的经过,但表示不了解红军飞行员是谁,因为驾驶员是中央苏区派来的。
20世纪60年代任广州军区罗浮山疗养院院长的覃恩忠后来回忆说:1932年4月,我在瑞金红军卫生学校学习,突然一架飞机从学校上空飞过,我们连忙疏散隐蔽。这架飞机既不扫射,也没投弹轰炸。后来才知道,驾驶这架飞机的是红军大学特科教员冯达飞。我曾经当过他的警卫员。
覃恩忠回忆说:红一军团在漳州缴获飞机后,上级发出通知寻找会驾驶飞机的人,曾经在苏联学过飞行的冯达飞应选。他赶到漳州,仔细检查了飞机,认为稍加修理即可飞行。飞机修好后,冯达飞装上炸弹,飞往赣州。敌人做梦也没想到红军有了飞机,有的抬头观看,有的用旗语联络。冯达飞利用敌人的错觉,把炸弹扔向敌群,完成任务后,把飞机飞到了江西兴国。
三
宋汝洲的说法有一定依据:第一,关于红军驾驶这架飞机的人是朝鲜人一说,同《聂荣臻回忆录》一致。1983年,笔者致信军委副主席聂荣臻,聂帅办公室复信也认定飞行员是参加红军的朝鲜人。第二,关于修飞机的人,宋汝洲的回忆同《聂荣臻回忆录》也一致。在江西时,红军后勤部的称谓,同聂帅称供给部也应视为一致。因为红军后勤部的称谓,前期称经理部,后期称供给部。宋汝洲还进一步明确了修飞机的人是红军总经理部的军械科科长以及姓名、国籍等。
但是,宋汝洲的回忆也有重大疑点,那就是:一个未经过飞行训练的人,仅凭观察就能驾机升空?尽管20世纪30年代的飞机设备比较简单,但还是比今天的汽车要复杂得多。如同一个不会驾驶汽车的人,开不动和开不好汽车一样,陈德群能单独一人完成起飞、落地、盘旋、场外飞行、迫降等驾驶动作?这是很难令人信服的。
覃恩忠的回忆比较可信:第一,他当过冯达飞的警卫员,对自己的直接领导比较了解。第二,冯达飞是学过飞行的,《广东航校历届飞行科毕业生名单 (第一期)》上有他的名字,1925年底派往苏联学航空的名单中也有他的名字。他能完成驾机起飞的各种任务,是有说服力的。老红军、曾任沈阳军区空军副司令员的吕黎平当时正在瑞金,他看了 《空军党史资料征集工作通讯》第43期上关于这架飞机的史料后,给笔者来信时证实:“飞行员是共产党员,在红军学校当过教员。”吕黎平的回忆,同覃恩忠的回忆相吻合。
冯达飞,又名冯询、冯文孝、冯国环,广东省连县人。1899年生,中学毕业后考入广东陆军测绘学校,后入两江讲武堂学习。1924年进入黄埔军校,同年9月转入广东航校学飞行,不久被派往苏联高级航校学飞行,是一位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高级干部。从苏联回国后,参加了广西百色起义,在红七军第二纵队任营长,后任第二纵队司令员。红七军整编后,他任红七军第五十八团团长、独立师师长、红八军代军长。他参加了长征,到达陕北后,任抗大四大队大队长。1938年,冯达飞调新四军工作,任新四军教导总队教育长、副总队长,第二支队司令员。在1941年皖南事变中,冯达飞负伤被俘,1942年夏在狱中遇害。
1959年春,陈毅副总理出国访问回国,在广州军区罗浮山疗养院休息时对覃恩忠说:冯达飞负伤被俘后,蒋介石以校长的身份同冯达飞谈话,千方百计诱降。冯达飞坚贞不屈,不为所动,并组织被俘新四军人员越狱。敌人发现后,冯达飞英勇就义。毛主席知道后,叹息说可惜、可惜。陈毅副总理的这段话,对了解冯达飞的为人,是很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