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张杨的骨子里还是带有第六代导演特有的气质,哪怕似乎很稀薄,他就是不愿意拍纯商业的类型片。而中国电影市场的可笑现实是,越浅薄,越受宠。
无人驾驶:爱情变味了
七年之痒、再遇初恋、小三上位、郎财女貌、中年危机、白领一夜情和90后的速食爱情——每个都可能在《非诚勿扰》上引起巨大争议的现代爱情现象,被导演张杨串在了同一部电影里,多位准一线电影明星加盟的《无人驾驶》刻画出了当代城市年轻人的情感选择。
电视节目里过于真实的人性最后被拦腰切断,而张杨在电影里试图展现的现实也已经被人斥为有问题的价值观。这个在1997年出道之初即以《爱情麻辣烫》博得众彩的导演,原本有可能成为“人民导演”冯小刚的接班人。一个青年导演的第一部作品就获得了3000万的票房,仅次于当年冯小刚《甲方乙方》的3300万国产电影纪录。但他中途换了道,没有继续拍摄商业类型片,而是回到了同时代的第六代导演们的圈子里——去国际影展。
张杨是第六代导演里的异类,《洗澡》、《昨天》和《向日葵》等电影带有大量他生活中的痕迹,平民化而又不失趣味,唯有改编自新闻报道的《落叶归根》是个例外,而且他的每部电影都能通过审查上院线,为此当年曾被说成是第六代的边缘人物。现在,第六代导演们迟迟未能在红火的中国电影市场里找到自己的一片天空,而张杨从2006年底《落叶归根》“失落”于贺岁档后也久未露面。
市场正在悄然变化,助他成名的都市爱情题材重新成为了中国电影的新宠。张杨此时回来了,试图找回曾经的热闹,《无人驾驶》的宣传语就是“升级版的《爱情麻辣烫》”。都市里,几段情。至今,《爱情麻辣烫》都是中国电影里为数不多的经典城市爱情片,张杨说,“当时想得特简单,就是拍年轻人的,给年轻人看的,城市的现代电影。同时是要可以在国内上映的,爱情题材比较容易通过审查。我们希望能很快得到市场回馈,因此在选材以及推广方式上都尝试了各种商业的方法。”
13年后的《无人驾驶》,同一个导演镜头里的都市爱情变了味道,被物欲所左右。张杨以好莱坞电影《撞车》为灵感发展出了都市里的一系列生活状态: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周旋在妻子和初恋女友中间,初恋女友面临着成为中年富商“小三”的诱惑;生活窘迫的中年男人被女骗子害得一无所有,女骗子也是被假的时尚成功男士所害;90后的富家聋哑女孩最终感化了滥交的飙车男……
他似乎没有太多评价的欲望,仅仅只是呈现了这种都市的迷惘。他希望把握住当下城市里的敏感气质,中国城市题材的现代概念,并不是说要把城市拍得多时髦,而是对今天人们的所思所想的把握。他把《非常完美》和《杜拉拉升职记》这样的都市爱情电影,叫做童话。
“我拍《爱情麻辣烫》时,人们还是比较单纯的,大家的身份、物质基础、社会基础基本处在同一个平面上,道德观趋于一致。现在,最重要的是价值观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传统的道德观念开始被打破。现在每个人都在互相比较,互相比对。在这么一个过程里,爱情这个东西也会感觉不单纯。虽然大家依然向往真爱,但是在今天这个时代,真爱已经有了很多附加的条件。”张杨如他所想,拍出了迷惘。
可是他没有料到,人们可能更爱看狗血戏。张杨的骨子里还是带有第六代导演特有的气质,哪怕似乎很稀薄,他就是不愿意拍纯商业的类型片。而中国电影市场的可笑现实是,越浅薄,越受宠。
张杨的变与不变
《新民周刊》:广电总局电影审查委员会的一名委员前不久在博客上批评了青年导演们的自恋,他特别点了《无人驾驶》的名字,说你迷失了,说《无人驾驶》表现中年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整部片子令人烦闷,剧中人物的心理皆如梅雨天气沉闷得透不过气来,所有人物的命运和行为都像无人驾驶的车不知要驶向何方。
张杨:我只是拍我想说的。导演必须保持个人独特的风格,和独特的标志性东西。如果把这些也理解成自恋,那就完全丧失了自我,一味地迎合了。
《新民周刊》:那你对所谓“青年导演”怎么看?
张杨: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当年好多了。市场有大把的机会,钱搁在那儿,项目搁在那儿,都在找导演。很多导演从学校毕业后并不是一味地在做脱离市场和群众的创作,他们从最初就进入了商业轨道,为电影公司写剧本,非常清楚自己的出路。我们那时编剧没什么可写的,只能闷着头,把自己的苦闷写下来,再求爷爷告奶奶地找钱。现在,还没毕业就成立一个小组,给别人接活,写电视剧什么的,充分地融入了市场,进入了主流渠道。他们知道市场需要什么,知道电影局的审查标准,非常敏感。
《新民周刊》:他们比你们幸运?
张杨:现在的导演们都很明白很明确,有些人就直接奔商业,有些人做另外一种东西。比我们以前丰富多了,我们那时基本就在做同样的类型,比较沉闷的那些。在那个年代,形成了一种风气,如果你要做一个比较商业点的,好像还不入这个艺术的圈子。今天的导演们反而把这些都抛开了,宁浩就做宁浩的电影,然后一大批的年轻人也跟着做荒诞的搞笑的,他们想得很清楚。不像过去,先得把自己划分到某种圈子。
《新民周刊》:你当初拍那么商业的《爱情麻辣烫》时,同行都怎么说你?
张杨:我当年也算非常特立独行的。那时,心里自然也会稍微有点不平衡,其他人都去参加国际影展,都在国外拿了奖。不过《爱情麻辣烫》是我唯一没有去国外参加电影节的作品,反而在国内拿了一大堆的新人奖。这在当时,就是要自己选择的。不过很多学电影的年轻人特别喜欢这部戏,因为他们发现原来可以这样做电影,可以进入市场,可以和观众交流,《爱情麻辣烫》当时是一个标本。
《新民周刊》:你没有继续走下去,而是回到了你们那个圈子熟悉的路上。
张杨:看别人总在国外得奖,我也想啊。那也很简单,我拍了个《洗澡》,就去国外得奖了。这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在国内就没什么反响度了,这是我自己的取舍。真正要在国外得奖的,就不能商业,要做一些深度的探讨。那针对中国市场的,就要接近大众口味。
《新民周刊》:后悔过吗?
张杨:不后悔,这给了我各种方向上的尝试。而且《爱情麻辣烫》骨子里也有艺术的一面,只是从演员到宣传包装上用了商业的方式,我非常准确地找到了市场定位,而市场的反馈证明了我的想法。
《新民周刊》:十几年后,你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条路上。
张杨:我还是挺喜欢这样的东西,我一直愿意花时间去弄城市题材,我也一直和投资人说,这些题材在日本和韩国都成为了主要的类型,捧红了各种明星。只是我之前一直忙着其他类型的戏,《落叶归根》后的这三年里我一直在做剧本,去年正好看到《无人驾驶》的剧本,当时就觉得契合我想要的气质。大家经常觉得中国城市电影有点“假”,因为大家就生活在现实里,一眼就能看出电影里的“假”。拍今天的电影,就要和人们的生活气质,和社会环境相契合。
《新民周刊》:以前的华语电影里有类似你想拍的这种气质的吗?
张杨:我喜欢台湾杨德昌的电影,特别城市化,观念特现代。我上大学看过的《恐怖分子》,搁在今天,还能解读现代人的困境和独立的存在;还有王家卫,《阿飞正传》就非常城市化。
大陆有点弱,一方面,我们离生活太近,反而缺少直面时代的冷峻,有时索性就变成了童话;另一方面,像第六代导演早期的作品,大家也拍城市题材,但当时给我们的评价就是“太灰了”,触及的问题太深入,通不过,就限制了大家的情怀。
《新民周刊》:你很少触及社会体制。
张杨:我基本都是在讨论情感,家庭的,爱情的,婚姻的。有些审查通不过的电影,也仅仅做了个姿态,而不是发出了真实的心声。我主观上也不喜欢这些,我喜欢深刻的电影,但不喜欢假深刻的电影。
《新民周刊》:你是温和派,而不是愤世嫉俗的。
张杨:我骨子里还是挺愤世嫉俗的,但我是很向善的人,所以我的电影总是很温暖的。不过我对家庭一直挺悲观的,爱情是美好的,但我不相信婚姻。我想得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