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薪,中国足球又一个毒瘤

天宇

0:10,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历史上最悬殊的比分,闹剧般登场。它暴露出的不仅是有有俱乐部和整个中国足球联赛的丑恶,更再次提醒人们中国足球已病入膏肓……

南非世界杯硝烟散尽,中国足球联赛正在续演,在中甲联赛第十二轮南京有有与广州恒大的比赛中,突然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历史上最悬殊的比分——0:10。这一比分看似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或许,在如此罕见的大比分背后,折射出的不仅是有有俱乐部和整个中国足球联赛的耻辱,更是韦迪和中国足协的尴尬,同时还是中国足坛反赌打黑风暴中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

闹剧背后是辛酸

在考察南非世界杯归来后,中国足协掌门人韦迪迫不及待地发表了一系列观看世界杯的心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中国要申办2026年世界杯”,在他看来不管中国足球实力如何,都已经到了必须用更积极的一面来展示自身形象的时刻,然而韦迪的话音刚落,中国足球甲级联赛就出现了0:10这样一场令他无比尴尬又无法回避的比赛。

对韦迪来说,这或许是一出他始料不及的闹剧。然而,对于南京有有球队而言,这更像是一次“蓄谋已久”的策划;对于极不规范的中国足球俱乐部来说,这样的事件早已见怪不怪。

近一年来,中国足坛反暴打黑风暴战果累累,大快人心,像南勇这样的高官,像陆俊这样的“金哨”等一干人等先后被捕,似乎让人们看到了中国足球复苏的希望,尤其当中国男足先后战胜了韩国、法国等强队后,中国足球似乎迎来了春天。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韦迪高调憧憬中国主办世界杯的美景。不料,新闹剧在这样的背景下不合时宜地发生了。

整个事件原委,皆因一个“钱”字。

有有俱乐部拖欠球员薪水累计4年,金额高达800多万,忍无可忍的南京球员们终于选择了用极端的方式表示了自己对俱乐部的愤怒。看得出来,对于这场“闹剧”,球员们进行了精心的准备,他们专门挑选了与广州恒大这场比赛,而且将时间锁定在世界杯结束之后(这样足球记者和球迷将会有更多的精力关注此事)。

目前的广州恒大队被称为是“中国的皇马”,俱乐部老总许家印斥资2000万组建广州女排、挥金1个亿收购广州男足;为郎平开出500万年薪、为引进郜林开出600万元转会费;更让中国乃至整个亚洲俱乐部惊讶的是,就在世界杯期间,许家印又以350万美元(约合2400万元人民币)的天价买进了巴西名将穆里奇,成为中国足球俱乐部引援“第一大手笔”。许家印因此被业界称为“最帅的地产大佬”。许家印在进军中国体育界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话”,同时也将广州恒大男足打造成了一支让外界和同行无比艳慕的队伍。

如果说恒大男足是中国足球联赛中最富有、最规范的俱乐部,那么眼下的南京有有则是最贫穷、最混乱的俱乐部。当这样两支球队相遇,有有球员心理上的巨大耻辱感,进而演变成了中国职业足球联赛历史上最悬殊的比分和最消极的一场比赛。

7月23日,记者来到了位于南京市溧水县乌山镇上的南京有有训练基地。基地的铁门已是锈迹斑斑,原本应自动开启的大门,如今只能由门卫老大爷用双手一点点推开。一辆印有有有全队球员照片的大巴停在门口的空地上,照片下写了七个大字“为城市争得荣誉”——此刻,怎么看,都觉得这句话像是对有有俱乐部的巨大讽刺。

有有训练场——球队最基本的设施一片狼藉——满地杂草丛生,无人管理,地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球员苦笑道:“你说这样的场子能没影响吗?根本没办法正常训练。在上面很容易扭到脚,摔在地上腿就可能被草扎破。”

来到球员宿舍楼,门口的地毯又脏又破,还有几只死蟑螂和蜜蜂。墙上的石灰掉了一地。走进宿舍,一进门,就看到有队员正在上网,正与家人或是朋友视频聊天。这些有有队员这几天已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虽然大家对于欠薪的事情都不愿多提,可是他们比谁都关注这场事件,此时的他们更像是陷入困境中的无助孩子,战战兢兢,满怀恐惧,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也许应该用生不逢时来形容这些年轻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正是中国足球红火的时候,四处传诵的都是足球运动员发家致富的故事,一时冲动也好,胸怀壮志也好,很多小孩子在懵懂之中被家长送上了绿茵场,但等他们真正要靠足球生活的时候,这个行业却开始变得萧条起来了。

其实,在来基地探访的前一天,记者就已经与部分主力队员见了面。当时,留守南京的主力球员专程约见记者,他们哽咽着揭开了0:10背后的故事。

主力队员崔光浩说:“俱乐部已欠我们18个月工资、3年奖金,我们主力从上场就开始已经罢踢!”

刘栩楠更是眼含泪水向记者苦述:“我父亲等着这钱换肾!”15年前因为车祸,刘栩楠的父亲下身瘫痪,15年来,行动不便的他只能靠轮椅出行,“这么多年了,因为卧病在床,我爸还出现了很多并发症,他现在需要钱动手术,我希望尽快从俱乐部那里拿到欠薪。”刘栩楠说。

据说在一个多月前,刘栩楠的父亲曾经给南京市体育局写了一封信,体育局领导高度重视,派人前去慰问,还将其老父接到了有有俱乐部旗下的酒店安顿下来,“住的地方解决了,可是治病的各种费用开销也很大,现在已经没有钱给父亲治疗了……”在采访中,刘栩楠还透露了一件让他无比尴尬、很伤自尊的事:有一次,放假回家的他骑着母亲的二手自行车出门,在街上碰上了以前的一位同学,“我那同学当时问了我一句话,让我无地自容。他说,‘你怎么还骑个破自行车啊?”在那位同学看来,他很早就从事足球运动了,而且在职业联赛中踢球,这些年挣个几百万那不是太轻松了吗?“可是有谁知道,我们这些人,现在竟然混到这步田地。没有钱就让人瞧不起啊,何况我现在还等着钱给父亲治病呀……”刘栩楠的话,不由让人想起当年的孙英杰,同样是因为欠薪,她曾哀求教练:“把比赛奖金给我吧,父亲得了癌症,要做手术……”后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讨薪风波虽然平息,可是贻误了最佳治疗机会的孙父还是离开了人间……但愿这样的悲剧不要重演。

在有有球员的家乡东北,“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一个男人幸福与否的传统标志。可已过而立之年的刘栩楠至今未婚,“队里很多人都没钱找女朋友,因為没有钱,连恋爱都不敢谈。即使有老婆的,过得也很惨。”据说,在有有队中,已经娶了老婆的队员只有队长李喆。可是,他的生活也不如意,“有一次李喆的丈母娘问他,你们准备在青岛还是南京安家啊,意思就是说在哪儿买房子,但李喆哑口无言。”李喆的队友介绍说,去年李喆的老婆怀孕了,她自己在南京租了个小房子,过得很艰苦,但买房子对李喆而言是遥不可及。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有有还有太多太多……

谁应对此负责?

如果相信命运的话,有有球员或许天生就是“苦命儿”。这支球队自诞生那天起,他们就在一起又一起的风波中度过。南京有有的前身是辽宁青年足球队,这支球队当年因为拥有郑智为代表的一大批新星而被外界格外看好,可是因为管理和经营的问题,辽宁青年队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官司和波折中度过,先是归属争夺、后是转让风波,现在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欠薪事件,甚至连倔强的队员都不敢相信:难道这真是命吗?

当年,辽青那些队员本来是最有希望过上好日子的,10年前沈阳金德俱乐部甚至为其开出了3200万元的收购价格,可是由于种种原因这支球队最终被南京斯威特集团以1800万元的低价收购,这样便有了南京有有。

应该说落户南京之时,球员们还是对自己未来抱有巨大期望的,毕竟是在沿海发达省会城市,荷包一定会越来越鼓的。然而,让球员们意外的是,2005年斯威特关联企业占用数亿资金被曝光,此后斯威特集团资金链断裂,陷入财政危机,从此南京有有的财政状况也江河日下,从而直接导致了这次讨薪事件爆发。

前不久,南京有有俱乐部总经理肖旭说,本来跟队员说好在一个月底前结清欠款,钱也已经到了账上。但账号被冻结了,所以欠薪才没能及时发下来,于是出现了主力罢赛的情况。同时斯威特集团郑重宣称,他们绝不会退出南京有有,并将在5至10天内支付球员18个月的工资,奖金也将随后到位。

面对俱乐部信誓旦旦的承诺,有些队员似乎并不当真:因为如此承诺听过太多次,已经不太敢相信了。就连基地看门的老大爷都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那位耿直的老人曾告诉记者,他的一个月工资仅有600元,如今俱乐部已经欠了老人6000元了。这样的处境让老人还得靠农村家里种地维持基本生活。老大爷说:“以前这儿还有个负责的主任,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找他。但是现在人也跑了。现在基地的空调、热水器、门什么的坏了都没有人管,没有人修。”大爷的饭吃了一半,一说起俱乐部,饭也顾不上吃了。他说:“现在就连大家吃的一日三餐都是俱乐部欠的,人家食品供货商的钱也都没给呢。”

很多人不禁要问,这样的俱乐部为什么还能在中国联赛中堂而皇之地存在?这样的俱乐部凭什么顺利通过足协的年审考核?按照中国足协的规定,中甲联赛设有准入机制,每个赛季前各俱乐部都要出具“队员确认书”,需要队员签名确认俱乐部没有失当行为。南京有有的队员们从2007年就遭到欠薪,别说奖金,连工资都在拖欠之列,这种境地下,“队员确认书”从何而来?南京有有队员透露,3年来,俱乐部从来没有向他们出具过“俱乐部不拖欠工资”的证明,“我们还以为现在不需要签这个了”。而现实是南京有有每年都能通过足协的资格审查,这其中可以打上的问号恐怕不止一个两个。

自中国足球职业化以来,欠薪的例子就时常发生,远的有当初的陕西国力,近的有如今的深圳甚至上海申花等多支球队。中国足协解决欠薪问题的方法是严格俱乐部的准入制度,但是从多年的实效来看,所取得的效果并不理想。虽然经过短时间的整治,一些俱乐部的短期欠薪风波会得到稍微缓解,但时间一久,“阴阳合同”往往会继续刁难着球员们的生存。虽然每支参加联赛的球队都会在赛季初给足协上缴一笔巨额保证金,但足协却从来没有用这些保证金先行垫付给球员们。

一位业内人士无奈地表示,中国足协“欠薪不能通过注册”的口号年年喊,欠薪的球队却年年大面积存在,但这些球队最终都只是被草草地罚扣几分联赛积分,就又顺利地出现在各大赛场。中国足协对于参赛标准的口紧实松造成了联赛队伍的参差不齐,而打击力度的低下也让更多的俱乐部一直处在得过且过的状态,同时也促发了更多的球员加入到赌球、假球的行列中。而一旦事发,足协则往往采取个别队伍区别对待的双重标准,这也让中国足球俱乐部的整体实质上并没有得到改观。

对于中国足协来说,0:10如此奇怪比分的诞生,他们或许要负重大的领导责任。

目前,韦迪已责成职业部主任刘殿秋作为“有有欠薪”工作组负责人亲赴南京协调,并轻描淡写地称:“不能说中国足协一点责任没有,我只能说有有事件更加坚定我们规范职业俱乐部管理,深化职业联赛改革的决心。”韦迪还透露,他曾多次致电刘殿秋询问有有事件的进展,当他得知事情出现了转机,俱乐部许诺在10日内解决时,眉头终于舒展。“有人质疑说中国足协在核准有有注册资格方面有疏忽,因为事发时我还没到任有些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不并不能成为中国足协推卸责任的借口,我们日后也肯定会集思广益规范俱乐部注册管理,特别是在劳资问题上一定要严格把关,欠薪俱乐部一定不能注册。”如今的韦掌门早已没有初入足协的陌生和青涩,即使面对如此严重的欠薪风波也能如此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现在的韦迪似乎更像一个“外交家”,可是中国足球真正需要的改革家甚至是革命家。

目前,中国足协面对这一桩欠薪4年的丑闻,竟然快刀斩乱麻,要求南京有有俱乐部一周内解决问题。有有方面也给足韦迪“面子”。可问题是,拖了4年的薪水,累积了4年的矛盾,10天内就能解决吗?俱乐部要有钱,要有解决的能力还用得着拖4年吗?更何况,南京有有俱乐部欠薪“早有前科”了,这个赛季前因为资金问题,该俱乐部就曾因拖欠外援工资而被中国足协处以扣除2009赛季联赛积分6分、罚款5万元的处罚。明知道南京有有俱乐部欠薪,足协相关部门为何不闻不问?为何直到事件全面爆发,才表现出了“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

眼下,更有队员自曝家丑:从2007年开始,因俱乐部欠薪,有球员就经常以打假球为生。面对假球,我们的足协在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吗?

比如这场0:10的比分,南京有有的球员们同样应该为这场惨败负上最直接的责任,正是他们在比赛中的消极态度,令比分不可思议地节节攀升。正如业内人士所说:在当今的商业时代背景下,报酬是球员们卖命的根本固然无可厚非,但体育精神永远不应该被抛弃,只要上了场,球员们则应该一如既往地全力以赴,否则就不要参加比赛。实际上,南京有有的球员们已经将体育精神抛之脑后,而采取了极端的方式来应对俱乐部的欠薪做法。如果一定要表示自己的态度和立场,那么南京有有球员完全可以在比赛之前通过更好的方法来拒绝参赛,而不是到了赛场上才溃败、制造出一个谁也猜不对的大比分。所以说,在俱乐部拖欠薪水的前提下,这场比赛同样也不能排除部分球员通过赌球赚钱的嫌疑。

更加让人无法信服的是,在这场极其消极的比赛面前,中国足协生怕把事情闹大,无法收场,再次扮演了“缩头乌龟”的角度。当无数人指责这场球是“消极比赛”时,足协纪委会一名委员却给出了“最为专业”的解释:在最新修订的《中国足球协会纪律准则及处罚办法》中不存在“消极比赛”这个概念,只有“严重违背公平竞赛原则”的条款,即比赛过程及结果严重或明显违背公平竞赛的原则,引起恶劣社会影响的,经纪委会认定,给予取消比赛结果或其他处罚。南京有有俱乐部和球员存在一些矛盾,导致球员的心思都不在比赛上,在这种情况下,球员们勉强上场,其实很难打好比赛,加之双方实力也有差距,因此南京有有惨败是可以理解的,不能定性为消极比赛。

换言之,是否可以理解成为,俱乐部欠薪,队员消极比赛就可以理解?队员迫于生计,偷偷摸摸在地下赌球也可以逍遥法外?

或许,这就是现行体制下的中国足球,一切闹剧看似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