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我的孩子

2010-05-30 13:05
37°女人 2010年2期
关键词:天目湖腿脚话费

刘 青

她在中秋两周之后的一个晚上打电话给我,声音焦虑急促。

她平常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通常都是我打给她。她一向舍不得长途话费,也不舍得让我花长途话费,总是说三五句后就挂掉。那天她一定是急了。

我和妹妹中秋当天去天目湖吃鱼头,出发前给她打电话说了一下,她在电话那头一再叮嘱我:开车要小心,速度不要太快,开车的时候不要讲电话,很危险的。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没当回事儿,到了天目湖忘了给她报个平安。回南京后事情一多,也就没来得及跟她通电话,忽略了她在老家那头的牵挂。

她和我之间距离1550公里。去年春节,我回老家去接她到南京过年。她之前摔倒过一次,脚踝骨粉碎性骨折,之后腿脚就不太好了,我离家多年,未曾留意到这些变化。我带她坐飞机,通关的时候时间紧,我在前面走得急了点儿,她第一次坐飞机,紧拉着我,步履有些踉跄。我居然忽略了,差一点儿她又摔倒。她吃力地想保持身体的平衡,有点儿害羞地看我,眼神里有惶惑不安的无助。

大年三十的上午,我带她去超市采购。超市里人满为患。她推着手推车,东看看西摸摸,还哈哈地笑着,就像小孩子碰到热闹的场合一样,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逛得饿了,我说要去吃点东西。她坚决不吃,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还说不应该乱花钱,可是她又坚决地劝我吃,看着我吃,她在一旁守着我的包,忙着给我找擦嘴的纸巾。

大年初三,妹妹说要带男朋友一起从上海到南京来看她,她拒绝了,理由是这里不是她的家,按规矩,他们应该回老家去看她。她还是那么倔强,固守着自己的原则。可是,老家的那幢百年老宅,早在8年前就被开发商拆了,她一直在与对方打官司。8年了,从她还在职打到她退休,从委托律师办理到后来自己写诉状,还是没有打出结果来。她说。会有公正判决的。她不会放弃。

老宅被拆之后,她一直借住在亲戚的空房子里。有一年冬天遭雪灾,水管冻得爆裂了,下水道的污水不停地往屋子里涌,她一个人,拿个小盆盛水往屋外倒,一天一夜不能休息。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她没有一点儿抱怨。我很难想象,腿脚不利索的她,是怎么应付这些生活琐事的。

更早一年的元旦前夕,我回老家办事情,在她借住的屋子里陪了她3天。她每顿饭换着花样做给我吃,辣干锅、辣调料,知道我从“、喜辣,放纵着我吃辣,一边又担心地说:别吃这么辣,肠胃怕受不了呀。看着我吃到撑,这是她爱我的方式。那几天我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她不叫醒我,自己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在屋外做冬天取暖用的煤球,可是小时候她是不许我睡懒觉的,如今,这也是她爱我的方式。我要走了,在门口跟她告别,她在厨房里洗碗,背对着我。她的头发开始有些花白。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我发现,她原来那么瘦弱,还有些佝偻了。我拉着她的手,长年的操劳辛苦,她手上的皮肤粗糙干裂,指节处开着好多血口子,用胶布缠着。我看到她低头在流泪,我们小时候,甚至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都从不当我们的面哭泣。

在我年幼时候,她是强有力的。

那时她嫁给了落魄父亲,在那样困顿艰难的生活中,她依然有着旺盛勃发的生命力。当时简陋的小家里,秋天瓶子里总是养着桂花,香浓扑鼻,而到了冬天,一定会有暗香浮动的梅花。一次,她背着我,翻越好几里的山路到邻村的露天放映场去看一场电影,回家时天下大雨,山路泥泞,我又困又累睡着了,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家的。

“文革”结束后,祖父的冤案平反昭雪,在退还的老宅院里,她种了两棵桂树,还有数棵梅树。后来父亲去世,她又种下一棵棕树,每年端午,她都用棕叶包粽子给我们吃。老宅被强拆后。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保留了下来,又高又大,蔚为壮观。

后来我大学毕业,等待分配工作。想进一个心仪的单位,别人都有自己的关系和门路。我没有。有天她跟我商量,要不咱们去送个礼吧?送个好的电饭锅可以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怯怯的,都不敢看我。她心里一定充满了内疚,抱歉自己没有更多的能力来搭建我的前程,可是她又不甘,也怕我不甘。她从不曾因为生活叫苦,却怕因此而委屈了我。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变成了我的孩子,那么柔弱,那么无助,她需要我的强大。

这个让我揪心的场景。我想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我,就此下定了远走的心。

10年里,我离开她,一直努力,是为了给她强大的安慰。结果却发现我成了她最大的牵挂和担心。我给予她的安慰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比如过年时一起逛街的些许欢娱,仅仅一年一次。

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人像她那样爱我。她是我的亲人,我的妈妈,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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