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家族的宗教观与宗教生活

内容提要：本文以家文书中祈愿文、结愿文为基本资料，分析琉球家族的宗教观和宗教生活。由于受到特殊的自然地理和历史文化的影响，琉球家族的宗教观是多神信仰，其中御岳、火神、祖灵、观音为其信仰的主体。琉球家族的宗教活动主要围绕着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的祈福禳灾而展开，具有浓厚的功利性色彩。琉球家族的宗教观和宗教活动，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琉球王国的宗教信仰。

关键词：琉球家族宗教信仰祈愿结愿

作者简介：林国平，1956年生，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近半个世纪以来，冲绳发现大批琉球王国时期显贵家族珍藏的书籍、家谱、日记、证书、契约、帐目、书信、占文、祭文、祈愿文、备忘录等等内容极为广泛的家族文书档案，称之“家文书”，为研究琉球历史文化特别是民间文化提供极为珍贵的资料。本文以家文书中的愿书(祈愿文和结愿)为基本资料，探讨琉球家族的宗教观和宗教生活。

一、琉球家文书中的祈愿文、结愿文

琉球国的宗教信仰十分盛行，祭祀活动非常频繁。据《琉球国由来记》记载，琉球王国在全国设立972处巫崇所和922处年中祭祀所，配备神女等神职人员，定期举行祭祀活动。巫崇所侧重于与王府有关的祭祀活动，年中祭祀所负责所在地区的祭祀活动。无论是巫崇所还是年中祭祀所，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为琉球王国祈愿和结愿。一般的祈愿和结愿活动，大多是口头祷告，称之口愿。祷告的方式因地、因事、因人而异，仅小小的竹富岛就有年日之愿、火神之愿、地上御愿、种子取之愿、运气之愿、风之愿、牧之愿、建之愿、海之主愿、十五夜之愿、朔日十五日之愿、初穗上愿、穗利原等等50多种口愿。一些比较重要的祈愿和结愿活动，也撰写相关文书，以正月十一日至十三日的祈愿为例，《琉球国由来记》记载：此祭祀始于顺治十五年，当时每年十二日在浦添大库里举行，康熙十一年改为每年十一日至十三日举行，王府派要员参加，一些大寺院的和尚也参与，所撰写的祈愿文大意是：“正月者一年之始，为除一天八节灾。意趣者：国王万岁、王子枝荣、皇孙叶茂、一天平、四海安稳、群臣和睦、风雨顺时、五谷成就。云云。”

显然是受王府的影响，琉球的显贵家族在向神灵祷告时，也往往要撰写祈愿文、结愿文等，这些祈愿文、结愿文有一部分保存下来，为我们了解当时琉球家族的宗教观和宗教生活提供第一手资料，十分珍贵。笔者从现存的家文书中搜集到祈愿文、结愿文，共170件，其中上江洲家文书82件，丰川家文书33件、宫良殿内家文书47件、长岭家和系洲家文书各2件，竹原家、本村家、新本家、与世永家文书各1件。这些祈愿文、结愿文出现最早的时间是道光十一年(1831年)，最迟出现于昭和九年(1934年)，比较集中在同治、光绪年间，共115件，约占总数的67％(其中道光年间2件，咸丰年间8件，同治年间56件，光绪年间59件，明治年间9件，大正年间19件，年代不详11件)，显示出中间大两头小的特点。在170件愿书中，祈愿文有159件占绝大多数，结愿文仅11件。

愿书有一定的格式，《丰川家文书》收录各种愿书的范文。基本格式是标题、神灵名称、供品名称和数量、祈祷的原因和目的、祈愿时间、祈愿人姓名等。如：

御立愿文观音御前御祝物御灯明一对御香三本御茶一对

御五水一对御花米一对花一对御茶之子一对

右意趣者当岁六辰之生口同当岁四午之生松二人运气恶发之颐卦易二相显作二付

必至口惊入居中候问何卒右事二人无病难无事平稳二相成作样御用户有御座度奉仰

御威光作仍于而愿文如件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五月十七日愿人上江洲智纪

也有一些特例，一种是祈愿文兼及结愿条目，又有两种形式：在《上江洲家文书》、《与世永家文书》中见到的是在祈愿的供品之下增加“御结愿之时”字样和供品名称、数量，共有18件。而在《宫良家文书》、《丰川家文书》见到的是在愿书标题之前或之下写明“某年某月结愿相酬”、“某年某月结愿相济候事”之类的文字，但无供品名称、数量等，共有20件；

另一种是祈愿文前没有标明神灵名称，此类文书仅5件。有的文书虽然在祈愿文前没有标明神灵名称，但在祈愿文中或末尾则明确写上祈求“土地君”、“皇天后土”之类神灵保佑的话，此类文书的数量也很少。

还有一种祈愿文是没有标明供品及其数量，《宫良家文书》的47件祈愿文中，有44件无标明供品及其数量，当然，祈愿时是一定有供品的。如：

敬白南无观世音大菩萨御宝前每月十八日参诣之事右意趣者奉为护持信心施主山阳氏饭

若文子大滨仁屋长全当岁二十八金性之子去年上国出物御注文拜下役被仰付滞在今般归岛仕候

之条依灵明守护主从之者迄身体坚刚年厄月灾皆不起全迪海路无恙早速归岛令满足故仍祈愿如

件道光十一年辛卯正月吉祥日(祈愿人姓名略)

祈愿文的名称不一，《上江洲家文书》中常见的有御立愿文、奉祈、愿文、祈愿文、御愿文、御祈愿、奉御祈愿、御事分ケ文等名称，《丰川家文书》中常见的是愿书、愿文、家内之愿等，《宫良家文书》常见的是立愿文和敬白等。结愿文又有御结愿文、结愿、结愿相济等名称。

二、琉球家族祈愿、结愿的主要神灵

关于琉球家族祈愿的对象，久米岛的上江洲家的愿书中出现的神灵共有十多位，诸如御岳、火神、君南风、祖先亡灵、御灵、新屋御灵、元祖、观音、神佛、神明、上天、计都星君、火德星君、罗喉星君、土地神，最常见的是火神、祖先亡灵和观音等。八重山的丰川家、宫良家、长岭家、系洲家、竹原家、本村家、新本家的愿书中出现的神灵较少，主要有御岳、权现、观音、土地君、火神、皇天后、木德星等，最常见是御岳、权现、观音、土地君等。

综观各家族的祈祷对象，我们发现，琉球家族信仰的神灵主要由四部分构成：

一是琉球固有的宗教，如御岳、火神、祖灵崇拜等。御岳是一种古老的自然崇拜，往往是用一块石头或若干块石头作为象征，每个村子都有不止一处的御岳，《琉球国由来记》记载与王国有关的御岳就有900余处，实际数量超出此数。据调查，仅平良市一地的御岳就多达865处。关于御岳的来历，学术界有多种说法，或认为是古坟，或认为是村落的保护神，或认为是氏族神、或认为是祖灵神，等等。百姓按照传统习俗，几乎事无巨细都可以向御岳祈祷。火神也是自然崇拜，在冲绳，所有的神棚都有火神崇拜(以香炉或火炉作为象征)，有的甚至不止一个，火神在琉球宗教信仰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祖灵崇拜源于父系氏族社会，受日本文化的影响，琉球人也认为，人死后33年，死灵会上升为祖灵，可以进入神棚与祖先一起接受子孙的祭祀，同时也与先前死去的祖先一道构成庞大的祖神集团，保佑子孙，因此，遇到疑惑，百姓经常求助于祖灵。在琉球，由于御岳、火神、祖灵崇拜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是百姓诸多神灵信仰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二是从中国、日本传入的观音信仰。观音信仰虽然是外来神灵，但由于琉球国王的推崇、观音

信仰的来源多元化、信仰形式的多样化等因素的影响，观音信仰在琉球具有相当大的影响。据统计，13世纪到二战前，琉球共有佛教寺院140座左右，笔者见到的文献记载的观音堂和供奉观音塑像的寺院有近60座，尚不包括供奉观音塑像或画像的民间神棚。因此，观音也成为琉球百姓祈祷的主要对象之一。三是从中国传人的星君信仰、土地君信仰等。星君信仰源于对星体的原始崇拜，后来逐渐人格化，并且与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成为占卜命运的对象。我们从祈愿文见到的星君为九曜星君信仰，《道藏》(大陆三家版第1册)所载的《上清境内音经》说：“天地变异，自有定数。阳九百六，以为灾害，若显示妖祥，皆明证效。……木德星君，兔头猪身虎尾。火德星君，马身蛇尾。金德星君，猴头鸡身。水德星君，黑猿捧笔墨砚。土德星君，羊角龙头，犬耳牛身。罗猴星君，羊角犬爪，牛尾龙身。计都星君，龟脖星蛇。若示此正象，皆不为灾。若兴变异，昏昧不明，悉无文彩。”至于土地君，在中国又称土地公、福德正神等，是中国最为普遍的民间信仰，田间地头、路边树下、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规模较小的土地公庙。琉球的土地君信仰从中国传人，在乡村有一定影响。

四是从日本传人的权现信仰。大约在15世纪中期，日本的权现信仰教传人琉球，《琉球神道记》记载：当国有大社七处，即波上宫、冲宫、识名宫、普天间宫、未吉宫、天久宫、金武官，均为熊野权现。后来，神社发展很快，逐渐成为琉球人的重要信仰对象。

在上述的家族的信仰体系中，御岳、火神、祖灵、观音信仰无疑是其信仰的主体。虽然不同地区和不同家族信仰的对象略有差异，但信仰的基本结构是相同的。

三、琉球家族祈愿的事由、祈愿人、祈愿时间

关于琉球家族祈祷的事由，主要有祈求消除厄运、航海安全、病情康复、长寿、修建坟墓、掘井、公务、入伍和学习顺利、牌位替换、移徙等。实际上，不同家族祈祷的事由有很大区别，上江洲家比较集中在祈求消除厄运(38次)和病情康复(23次)方面，而丰川家比较集中于祈求航海安全(11次)和公务、学习顺利(5次)等，宫良家比较集中于航海安全(39次)的祈祷上。

关于祈祷神灵与祈祷事由的关系，在祈求航海安全、消除厄运、病情康复、公务和学习、入伍顺利等方面，经常同时求助于御岳和火神，或观音和火神，甚至撰写不同的祈愿文，分别向御岳、火神、观音、权现、祖灵等祈祷，这种情况大约占祈愿文总数的一半以上，说明这些神灵的职能比较广泛。是百姓最主要的信仰对象。相比之下，九曜星君的主要职能是保佑病情早日康复，而土地君的职能与坟墓的修建和迁徙，水井的挖掘等有关，职能比较单一。

关于祈愿人，上江洲家文书中的祈愿人，多为一人署名，在名字前，往往要注明当年的年龄、职务等；丰川家文书中的祈愿人还经常注明五行中属性；在宫良家文书中，绝大多数祈愿文的祈愿人不止一人，一般为五人以上，最多的为二十七人，而且祈愿人姓名之前多注明为某某人的儿子、排行或职务等。不过，所有的愿书的署名均为男性，反映了当时的琉球是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

关于祈愿的时间，上江洲家大多是因事而祈祷，并没有固定的祈愿时间。丰川家的祈愿文多注明“某某月吉祥日”祈愿，可能要查对通书后再决定祈愿时间。官良家的祈愿时间多集中在八月吉祥日，72％(34件)的祈愿在这个时候进行，显然与当地的民俗有关。应该特别注意的是，有的文件注明祈愿的时间并非一次完成，而是多次甚至每月都要祈祷，如上江洲家文书中注明祈祷火德星君是每月廿九日进行，祈祷计都星君是每月十八日进行，祈祷观音也是每月十八日进行；宫良家文书中祈祷观音的文件有的注明每月十八日进行，有的注明“旅中八日每参诣之事”，结愿为“十二月十九日结愿”；祈祷美崎御岳、真乙姥御岳、长崎御岳则“旅中岁日每参诣之事”，结愿为美崎御岳为“九月五日结愿相济候事”，真乙姥御岳为“十一月廿五日结愿相济候事”。显然，这些特殊的祈愿和结愿时间与所祈愿对象的祭祀日期有关。

四、结语

琉球为太平洋上的岛国。地处东亚的海上交通要冲，自古以来海上交通发达，素有“万国津梁”之美称。受此特殊的自然地理和历史文化的影响，琉球王国的宗教信仰呈多元化特点，既有琉球固有的宗教，也有从中国、日本传人的神明。还有从欧洲传人的天主教、基督教等。从琉球家文书中祈愿文和结愿文可以看出，琉球家族的宗教观是多神信仰，诸如御岳信仰、火神信仰、观音信仰、祖灵信仰、权现信仰、九曜星君信仰、土地君信仰等均为崇拜对象，其中御岳、火神、祖灵、观音信仰是其信仰的主体。琉球家族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困惑最主要的是航海安全、厄运、生病、长寿、风水等问题，其宗教活动也是围绕着祈福禳灾而展开，具有浓厚的功利性色彩。琉球家族的宗教观和宗教活动，也从一个侧面真实地反映了琉球王国的宗教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