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
四年的电影学院生活开始了。
同学里的那些花儿在逐渐绽放。褪去中学生的稚气。漂白了军训时晒黑的皮肤,表演系的姑娘们个个鲜艳夺目,楼道里春意盎然起来。
那时候电影学院男女生不分层居住,而是以年级混居,于是九三级的文学、摄影、录音、美术、导演、表演各系混居在一个楼道。那些花儿引人夺目,表演系的徐静蕾当然位列其中。
文学系的体育课被安排和表演系一起上。当时的武侠片已经小有气候。最新的《方世玉》和《黄飞鸿》刚上映过,张曼玉演的《新龙门客栈》便已经迎面而来。学校为了让表演系的同学有些武术功底,好适应未来拍片的需要,便从体院找了一个武术教员教他们功夫,这样我们文学系同学也得跟着踢腿、下腰、蹲马步。上课时,两个系的同学稀稀拉拉站成一排,到底孩子气,每次刚开始还算有秩序,不一会儿女生们就会把上课内容改为狼吃小鸡的游戏。当时徐静蕾已经有了老徐的雅号,老徐每次都伸开双臂站在队前尖叫着抵挡“恶狼”,身后是一长串摔倒在绿地毯上的女同学,喊叫声在练功房里回荡。
老徐更多是安静的状态,她的家在北京,每到周末下了最后一节课,在我们赶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她已经背了包从宿舍出来。一个人穿过空旷的校园,独自回家。每当此时,总有一群男生端了饭碗,在食堂门口眺望她的远去背影。老徐的背影绝顶端庄,夕阳下如一棵移动的树,高挑挺拔。
这棵树周一又会出现在公共课上,在角落里坐下,低头看书。每到革命史、法律、外语这类课,同学们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交头接耳。老师也自然知道学生们对此了无兴趣,便自说自话,互不打搅。但也有特例,我们的法律老师颇喜欢找漂亮女生回答问题,此君每次上课都戴白手套。我们称之为“太君”。有一天“太君”再点群芳谱,点起了徐静蕾,喊了几次她都没有抬头,白手套伸手夺过她手里的书,原来是《张爱玲毒集》,似乎正在看《色戒》一篇。老师捧书读了几行,说了句让我们匪夷所思的话:你们这些表演系的女同学要好好学习法律,万一将来跟人打官司,也有一点法律知识,不过如果需要,也可以找我来帮你们辩护。
同学们大笑,笑声中老徐又开始看她的书。那时候张爱玲还只在文学青年中刚刚开始流行,老徐的阅读在同学中却已领了先。让我刮目相看。日后她做了导演,并不让我意外,看《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改自茨威格的小说,我l心中说道:这就是老徐。老徐绝非一夜成名,这些年她一部一部地演,又一部一部地导,从《我和爸爸》《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到《梦想照进现实》,这一切都来自她日夜不停地苦心修炼。
日子久了,同学问也便多了些对彼此身世的了解。像老徐,都知道她标准文艺青年的前史,自幼练书法,还留墨宝“赛特商场”四个字至今让人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