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韵如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医学院的生活简单直就是后高三时代。
当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同桌正捧着一本厚得足以砸死人的图谱,无比虔诚地对照着记各块骨头、关节及肌肉的名称。可爱的解剖老师说试卷是全英文,这意味着还得记那些连老外都未必知道的词汇。更悲哀的是,我发现我平时全在看书,但还是忘得一干二净。整本书被划重点划得没有了重点。传说有一年解剖老师反复强调“肝门静脉系统”很重要很重要,因为那一块得的病很多。结果当所有人背完了一大页的东西之后却发现卷子上出的是其他题。被质问的时候,也都是特别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一个肌腱炎病人过来找你看病,你还可以这么质问他为什么肝病那么常见不得却得了肌腱炎?于是,我们知道了,在这里,抱怨是没有用的,谁都说不准你现在学的或者现在漏学的在以后在哪个时候能用到。
在很多人看来,我还像个高中生一样,整天背着双肩包穿梭于各个教学楼之间。不知道被人夸年轻了是该高兴还是悲哀,不过我也一直觉得自己在过着后高三生活。宿舍楼和教室在同一楼,学校小到几步就可以走到头,基本看不到树。
学校后面是制药场,所以整天弥漫着很浓的药味;食堂就叫“同膳楼”,学医的就是这么直接。曾经中午一到11点30就开始担心唯一还能吃下的烧茄子会卖完了,到后来发现担心完全多余,因为全校都是12点才下课;路上的人都是行色匆匆,而且到了晚上9点以后基本看不到人,都在教室等着。我觉得是因为学校实在是太小,十分钟就绕完一圈还不如转移为教室爱情。总能看见一对对情侣一起学习,然后一起出去打水吃饭,再回来继续坐着,当然也有不少是因为总在一起坐着就成了一对。革命时期的爱情大抵不过如此吧。
医学院的尸体是很珍贵的。在解剖实习课上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刚开始的时候还担心自己害怕不敢摸,后才发现其实是没机会摸。30个人围着一具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尸体,挤过层层脑袋才能泪眼朦胧地望一眼,不是感动,是被浓重的福尔马林熏的。到后来我们已经练就到能对着一盆内脏或者一盆骨头吃早饭,学着戴两双手套两个口罩,眼睛也坚强到从一进实验室就睁不开到可以边流眼泪边干活。
老师从一开始鼓励我们勇敢动手到后来警告我们不准再偷块骨头出去当钥匙扣。传说曾经有位勇猛的师兄在怀里揣个颅骨回去研究,用完后没有放回直接扔了,结果招来警察。尸体珍贵到不用我们自己去地下室背,都代代相传,师兄、师姐们做完局解我们做系解,那些血管和神经都泡到颜色已经一样了。
至于那些为了让女生克服恐惧而让她们单独和尸体待一晚上或者背着尸体到处走的谣言也不攻自破,学校小气到尸体好像让你多看一眼就会少块肉一样,绝对不会在上课时间外多开放实验室一分钟。
选修课的名称往往比内容更吸引人。像军事毒理学、养生等等,但那些总是因为报的人太多只有看看的份,很难选上。好不容易选上一门杨甲三取穴法,以为会和武侠小说写的一样,学到些点穴秘笈。事实上是老师只会在网上找些图片,里面的人大多暴露且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之后被点上一个个红点告诉你这是什么穴,那是什么穴。在很震撼地见识到蔡依林、王菲被点得体无完肤后,上这课唯一的乐趣便成了看哪个明星如何被糟蹋。对铺选了一门护理技能,学打吊瓶时在把自己的手扎得快烂掉后,到处找人给他做扎针练习。于是我们为了多活几年只能祈祷让他再选上针灸或者刮痧之类的。不过选修课的老师大多乐于助人,我曾经因为重感冒很久都不好,被同学拖出去让老师扎了几针,效果挺好。还有一教书法的老师,会持字测性格,也可以看你的手相判断你身体的哪个部位健康与否。有时候想到他们身怀绝技只能在学校里教书,我都有些替他们叫屈。
英语课成了医学英语,感觉自己从前10年像是没学过英语一样,满眼都是陌生的单词。上节课老师放了《实习医生》的片段,Alex因为判断失误导致了病人的死亡。Derek走进来说:“我记得我手中第一个死的病人是在当住院医生的第二年。”听说警察开枪打死第一个人之后很多都会去做心理咨询,我不知道医生在谈到他们手中死的第一个病人时都是什么感受,会有杀人的感觉吗?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也许在以后的某一天,当我们不再在医院只做些给病人指路的事情时,当手下的病人康复时,我们才能真正意识到这些都是值得的:枯燥的生活是值得的,难吃的饭菜是值得的,狭小的校园限制的生活空间是值得的,被空气中那股永远难闻的制药味折磨是值得的,作为全国屈指可数的不能上网的高校的沉重是值得的,固定教育、固定座位的后高三生活和学习都是付息的。
不管如何,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只顾风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