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安全危机呼唤社会重建

2010-05-14 17:16崔晓火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17期
关键词:转型期矛盾人格

崔晓火

连环校园血案的警示作用在于,社会底线屡遭冲击,反社会行为却频频得手。转型期的中国社会若要避免反社会行为频发,就亟须重新形成根基性的共识,如维护公平、正义、守法

徐玉元持刀行凶的那一刻,这名普通商贩不会想到一个人的犯罪将引发举国的哗然和恐惧。然而从“3.23”福建南平杀人案起,40天内5件接踵而至的校园血案却分明显现了社会的某种危机。

社会底线屡遭冲击,反社会行为却频频得手。多位知名学者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分析,连续发生针对学生等弱势群体的无端报复行為反映了中国社会转型期社会矛盾集中呈现,部分敏感人群对环境剧烈变迁不满的现实。而更不乐观的是,公众对潜在社会矛盾的集中呈现普遍准备不足。

“针对学生的袭击行为是处于弱势的社会人员宣泄生活愤懑的一种毁灭性行为,表现为反社会型人格。虽然施害者也属于社会弱势人群,但公众和媒体有必要形成共识,即反社会型人格的行为也是突破社会底线的,不应被同情和原谅。”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于建嵘教授指出。

社会学中所称的“反社会型人格”通常指的是因外在环境所致,无视社会义务、情感冷漠,个人行为和社会规范之间差异极大的极端性格。被反社会型人格控制的人群不仅对挫折的忍耐力低,而且其暴力攻击性也相比其他人群高。

近年来,中国社会因改革步入深水区而形成的社会矛盾不断涌现,始于就业、土地征用、强制拆迁、司法纠纷等引起的民间宿怨持续积聚,构成了对社会稳定的潜在威胁,“维稳”始终被视为社会工作的要务。

然而新一轮校园案件却又一次直插社会矛盾的要害,以全民为敌的反社会行为以一种极端的形式冲破公众的心理防线。

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当务之急是避免其潜在的“传染性”。学者们呼吁,公众和媒体以理性态度看待连续的校园案件,一味的恐慌对于社会伤痛的恢复不产生积极作用。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夏学銮教授分析说,反社会行为人群的出现是社会矛盾尖锐化的表现。“多年的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公让这些人失去了生活的手段,产生了相对剥夺感。对于伤害自己的强势集团他们无法下手,却转而将刀口朝向没有报复对象强大的弱势群体并加以伤害,社会学称之为‘愤怒的漂移。”

夏学銮进一步表示,社会学研究中一般不认为某些人群天生具有暴力人格,因此反社会型人格的暴力性主要源自个体对社会生活的不满。福建南平郑民生和江苏泰兴徐玉元在行凶之前,均表现出对现实的愤懑情绪,最终导致犯罪。

于建嵘则认为,在社会环境剧烈变化下,现实生活的不得志和“仇富仇官”的心理让多种人群可能沦为反社会型人格的受害者。“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职工,底层知识分子,如长期未实现就业的大学生,以及被剥夺生活资源、社会地位的失意者,这些人群均需要得到社会更多的关注。”他表示。

此外,一些对政府不满的失意者因为个人要求得不到满足,把对政府的愤怒转变为对社会的不满。“从所谓‘反政府发展为‘反社会。”于建嵘指出。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伦理学会原会长陈瑛表示,反社会型人群及其产生的暴力行为在当前中国的社会转型特殊时期必然高频出现,类似情形在欧美、日韩等国家社会高速发展初期均产生过。甚至在近年来,日本的大阪池田小学杀人案和加藤智大秋叶原杀戮事件仍在提醒着反社会型人格现象的存在。

“同类事件在发达国家的高速发展期频发都不足为奇。”陈瑛表示。

截至目前,全球的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对于这种极端人格尚无有效的药方。大部分的研究集中在反社会型人格爆发后的心理干预和强迫治疗,对于极端个案的预防始终是个科学难题。

“目前我国也处于特殊的社会转型期,各种经济、市场关系高速发展,但中国公众的精神准备却远远不足。在现实的冲击下,社会的价值观不断被扭曲,一些生活遇阻的人们产生了严重的过激反应。”陈瑛表示。

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伦理学会会长万俊人也分析说,中国社会目前价值观念多元,却没有价值共识。社会的转型还让人们的价值观念产生前所未有的分歧,社会缺乏道德共识和统领性、权威性的道德评价标准,转型期带来的市场化、商业化和世俗化使得社会上道德水准、道德期待、道德评价标准不断下降。

面对社会价值观的溃败,警用叉和防割手套绝非对社会矛盾治本的解决方法。学者们表示,面对社会秩序和道德准则的混乱,应尽快重视公众的精神世界,重建根基性的社会秩序是唯一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解决方式。

于建嵘呼吁,中国社会现在有必要重新明确一套公平、正义且具备法治精神的社会准则,从而达成社会共识,重塑法治的公信力,如此坚持推进才有可能建立合理的社会秩序,实现社会学家提出的社会重建。

“没有对社会规则底线为何物的普遍共识,中国社会就很难缓和当前的矛盾,就很难避免更多反社会行为的产生。守规则者不得利,反而是不守规则者得利,就容易产生弱势群体对社会的反抗。”于建嵘表示。

他还建议社会关注公众的精神生活,“政府需要集中更大精力化解民怨,通过制度的完善让弱势群体免于孤独和恐慌。许多极端的行为正是源于人们内心的孤独感和恐慌。”他补充道。

“我们需要一个从政府到民间的综合治理,而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陈瑛表示。“说到底,是要给困难的人们好好生活的出路。”

夏学銮也建议通过完善城乡社会保障制度,进一步缓和贫富阶层的矛盾,抑制两极分化。“目前很难抑制富人更富,但必须要做的是让穷人不再穷,以此缓和阶层矛盾。”

尽管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学者们认为,中国社会要走出转型期的精神困境,仍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高楼大厦好建,而公众的精神世界难建。中国的社会转型也许进行得比任何人的预测都要快,但要完成全民精神状态的转变,恐怕还需要几十年。”陈瑛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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