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从史书上看,李世民对“祥瑞”这种东西向来是极为厌恶的:他经常讥笑自诩“圣明”的隋炀帝因为好“祥瑞”而被奸臣蒙蔽。
皇帝对“祥瑞”的认识达到了这么一个政治高度,确实是难得的。他对于屡屡上表“贺瑞”的群臣,似乎“坚决”抵制了,却并没有残酷打击。这也叫留有余地。噢,唯心的虔诚,方能发现“祥瑞”征兆。不能伤了上下级的感情。
“祥瑞”这种东西,尤其在遍地“莺歌燕舞”的喜庆关头,历来是有闻即贺,宁可信其有,不可疑其无。投鼠忌器,即使晓得半真不假,也根本不想去调查研究、论证检验,大大小小的官员一起来祝贺,你还能扫了大家的面子和兴致?
鲁迅说,中国人是做戏的虚无党。“打击面”好像宽了些,如果加上个“部分”做定语,便基本上严丝合缝了。《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有个很特殊的本事——要是想制服对方,便放一些瞌睡虫出来。瞌睡虫一出,对方立即睡翻在地。很多时候,“祥瑞”比孙行者的“瞌睡虫”还灵光,百官差不多没有作愤怒反抗状的,有些头脑十分清醒的,眯着双眼,假装早已进入了梦乡,还鼾声如雷,一个比一个打得欢。
当然也有例外的,譬如《资治通鉴》(卷第八十)里说:吴人多言祥瑞者,吴主孙皓以问侍中韦昭,韦昭答曰:“此家人筐箧中物耳!”这不过是平常的东西罢了!连现代的知识分子都敬佩这种回答,果真是《资治通鉴》中罕见的具有思想光芒的一句。不过,再有“思想光芒”,也保不了他的老命。“积前后嫌忿”,吴主还挑不到下属的毛病?随随便便找个岔子就将韦昭投进了大牢,再后来,吴主诛杀韦昭,“徙其家于零陵”。一个讲真话的老实人的人生,就这样完结了。
对于本朝的“祥瑞”、有意思的“吉祥物”,唐太宗好像并没有“一刀切”。皇帝的“棒槌”亦当不得针。如果读他的《禁奏祥瑞诏》,得长个心眼。前边大半部分,说以前别的皇上一听到“祥瑞”,“莫不君臣动色,歌颂相趋”,他自己也明白“安危在乎人事,吉凶系於政术”的道理,然而“禁诏”的尾巴则称:“自今以后,麟凤龟龙大瑞之类,依旧表奏。”只是“不得苟陈虚饰,徒事浮词”。
极雅的“卒章显志”——不是不禁,不能乱禁,禁只禁人家捏造的“祥瑞”。朕要的是真正的大“瑞”!“小瑞”没啥刺激,跟地方上的父母官絮叨去吧!历代缺乏自信心的帝王亟需这种精神上的仗恃,而不少“英主”也渴求这些能标志或预示政治清明百姓乐业的虚假的东西。
当年高德儒以“献瑞”糊弄隋炀帝,搞乱了人心。诺诺小人弹冠相庆,谔谔之士背心离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倒是真正无意识地帮了“义师”的大忙,李世民应该感激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他呢?关键是俘虏高德儒之前在西河郡对李渊的招降“坚不从命”,而对李世民的猛攻,又“闭城扼守”。“讨厌靠‘祥瑞升官的马屁精”,仅仅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领悟皇帝许许多多如《禁奏祥瑞诏》这样的“棒槌”的主旨以及背后的“精神”,研究上级的兴奋点,发现上级感兴趣的各种似“祥瑞”一般的征兆,自古至今,永远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好像臭豆腐,闻闻臭,吃吃香。这征兆,那征兆,都有埋头苦干的“专家”,却唯有类似地震这样的与民生息息相关的征兆,多少年来不甚为大家重视,不然,青海的“玉树”也许就不会那么惨烈了。
【原载2010年5月26日《教师报·忧思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