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直
名利困扰了我大半辈子,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摆脱它的麻烦,我甚至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个好东西,还是个坏东西。你说它好吧,为什么组织和领导一再教育我们要淡泊名利,名利思想一突出就要受批评;可当我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时,组织和领导又弄出那么多的表彰称号往我的头上戴。
如今的人,谁的头上没几顶高帽子,没几本荣誉证书?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了小红花的奖励机制,就连追悼会上致的悼词,还给人家扣高帽子呢,你说名利到底好不好?
我们实行的奖励机制是从上到下的,小到村民委员会大到国家国务院的各级奖励、称号不都是给予我们的名利吗?如果名利不是好东西,那么最坏、最愚蠢的就是给人名利的人;如果说名利是个好东西,那么,我为名利而工作、而奋斗为什么还会受到批评与指责?
其实,在心理学家研究人们都爱虚荣之前,人类利用常识就知道了人都是好名利的。别说人,就连动物世界里,那个打头的公羊犄角都多长一节,带队的公鸡羽毛更丰满、多彩,那就是生命基因给予它们的名利。
人的生命基因中一样有名利的因子。只要周围有人,人的名利思想就呈现出活跃的状态,有人不呈现那是因为他觉得舞台太小,没瞧上眼,或舞台太大,自己无法掌控。就像我如今可以拒绝“先进工作者”,可我能拒绝“全国劳模”吗,能拒绝诺贝尔文学奖吗?
无论对集体还是个体的人,名利都是一部最大马力的发动机,特别是对于读书人,名的动力还要大于利。从古至今,几乎就没有谁能做到真正名利皆忘的,我倒见过一些拒绝名誉的人,比如县长拒绝了本县的“十佳公仆”,作协主席拒绝了本省的“十佳诗人”,这种拒绝还算得上拒绝吗?就像我在我们家拒绝“好男人”一样,拒不拒绝户主都是我。
本来一个人的名利欲望没那么大,可扛不住各级组织与单位的诱惑。幼儿园里的孩子们玩得相安无事,老师就开始挑逗了:谁听话,就给谁评上一朵小红花,还让大家给他鼓掌,老师也多亲近他。于是孩子们就规矩多了,老师就省事了。孩子们大了,名利的事情就更多了:“三好”、“五好”加“称号”,其目的就是想把孩子们灵魂深处的那部发动机点着火,孩子们自己就往前跑了,老师只管加油的事就行了。
历史上倒是有些被标榜为拒绝名利的杰出典型,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比如东汉光武帝刘秀和严子陵的故事。幼年时的他们是同学好友,后来刘秀当了皇帝,下命令全国找严子陵,严子陵不愿意出来做官躲了起来。后来在浙江桐庐县富春江上,人们发现有个人反穿皮袄钓鱼,大家都觉得这是个怪人,桐庐县令把这件事报到京城。光武帝一看报告,猜到这人一定是老同学严子陵,就把他接到京城,可严子陵还是不愿做官。汉光武说,你不要以为我当了皇帝,如今还是你的同学,今夜还是像当年同学时一样,睡在一起,好聊聊天。严子陵把腿压在皇帝的肚子上酣睡,用冒犯方式拒绝做官。虽说刘秀不恼,还想让他做官,可是严子陵就是不肯,最后还是回到乡下过太平日子了。所以也就有了千古的美名。
严子陵是大智慧,他知道就刘秀那个德行当上了皇帝,谁相佐都没好下场,甚至没个好名声。拒绝名利有时比接受名利还能有更大的名利,严子陵就是。他因此为历代的读书人所推崇,被认为是真正的隐士。可好笑的是隐士为什么没隐成功,反过来说,严子陵不正是个失败了的隐士吗?
名利不是个坏东西,哪个人有名利思想都是正常的,就看有权力给别人名利的人想用它干什么了。
(标题有改动)
题图 / 功劳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