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贤之
南洲县委高书记的儿子高雅瑞是县里有名的花花公子,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高衙内”。有了高衙内,自然有陆谦和富安,这不,县委组织部长的儿子赵松和宣传部长的儿子田越,正好充当了这两个角色。
且说高雅瑞在县城里玩腻了女人,泡足了赌馆,想寻找更新鲜的刺激。于是,赵松提出,他的乡下老家有个亲戚,最近到他家来,说九峰山那地方树密草深,山险路陡,多年来青壮年纷纷外出务工,留下的人非老即少,山上的野鸡、野兔、野猪和野山羊应有尽有。去那儿围山打猎,十分刺激,其乐无穷。
高雅瑞一听正中下怀。他小时候就喜欢玩弹弓,打树枝上的麻雀,如今去深山里打猎,那才过瘾哩!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已是垂垂老翁,还“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里卷平岗”呢!
他们很容易从县公安局弄来持枪证,买来了双筒猎枪。这天,天气很好,赵松领着高雅瑞和田越,备足了罐头、牛奶、水果等食物,一色的猩红头盔,肩背猎枪,挂着双肩包,各自跨上崭新的豪爵摩托,“突突突”地上了公路,直奔城西的九峰山。
这时“立夏”已过,天气开始热起来了。他们把摩托车锁在山脚下的小卖店里,背着双肩包,扛着猎枪,雄赳赳、气昂昂地登上了九峰山的半腰。果然名不虚传,到处绿树参夫,野草过膝,像是原始大森林。他们才取下猎枪,便见一只麻灰色的野兔向山下跑。他们一拥而上,高雅瑞冲在前面,他的眼力好,枪法准,“砰”的一声,野兔歪倒了,四肢抽搐了几下,便躺着不动了。枪声惊起树上的鸟儿,“扑拉拉”像撒豆子一样全飞走了。赵松上前拾起野兔,夸奖高雅瑞好枪法。旗开得胜,三个人乐得哈哈大笑。
他们第一次出猎收获不少,才两个多钟头,每人的网袋里都装着几只打死的野兔或野鸡。看看太阳已经当顶,肚子也饿了,他们坐在一块岩石上,打开罐头和牛奶,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高雅瑞突然把手中的叉子往前一举,惊喜地说:“野山羊!”
赵松和田越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果然不远处一头黄褐色的野山羊在树林里跑。他们谁也顾不上享受美餐了,拿起猎枪便朝前赶。野山羊感觉到危险,左转右拐,像是同他们捉迷藏。由于够不着猎枪的有效射程,他们没有放枪。追了好一阵,野山羊不知钻到哪儿去了,他们也辨不清方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只得硬着头皮钻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翻过一座山梁,三个人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何曾这样累过?猎获的野兔、野鸡以及双肩包是无法找到了,甚至连出山的路也不知道,正在懊恼之时,走在前面的田越穿出茂密的树林,忽地欢声叫道:“你们看,前面是一座大水库!”
赵松也看到了:“哈!有水库就会有人家,我们租一条船划到大坝,那里就有公路了。”
高雅瑞一听顿时精神大振,他们加快脚步下了坡,便是水库的库尾。这地方风光美极了,山青得像翡翠,水绿得似碧玉,花香醉人,鸟鸣悦耳,连空气也是甜甜的,好一个世外桃源!
高雅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惬意地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地方,以前虽然到过不少景点,但那好比是许多人都看过的人工培植的鲜花,而这里还是一朵没有被游人发现的山花。”
赵松和田越也有同感,啧啧惊叹。田越抬手一指,说:“看啊,那一大群鸭子在水中游得多欢!”
赵松哈哈大笑:“那是凫在水里游。”
田越不解:“凫在天上飞,怎么能在水里游呢?”
“这种鸟又叫野鸭,既可在天上飞,又能在水里游。它的肉又香又嫩,尤其是身上的绒毛,做成衣服,比任何皮都更轻更暖和。”赵松的父亲原来当过乡书记,他在山区生活过几年,懂得这方面的知识。
高雅瑞听说是野鸭,抬起猎枪,瞄准水面上的凫,“砰砰”开了两枪。由于距离太远,没有射着,惊起一大群凫“扑拉拉”展翅高飞。
这当儿,从绿荫掩映的杉皮棚子里跑出一个中年男子,他长得五大三粗,豹头环眼,满脸怒容冲高雅瑞大声喝道:“你们是哪来的?为什么开枪打凫?”
高雅瑞冷冷地说:“这是野凫,又不是你喂养的,我为什么不能打?”
中年汉子说:“水库是我承包的,从水底到水面游动的,都归我所有,你往天空打凫我不干涉。”
高雅瑞在南洲县是个见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衙内。哪曾受过气,他牙巴骨一咬:“我偏要打怎么样?”
“你敢!”中年汉子怒气冲冲,“你再开枪,我就把你这吹火筒丢进水库里!”
赵松见这汉子阳刚极盛,是个习武之人,若要动手,他们不是他的对手,便过来打圆场:“喂,老乡,你不知道吧,我这位哥们老子是南洲县委一把手高书记,你要知趣啊!”
中年汉子并不买账:“我不管什么高书记矮书记,你们规规矩矩来玩,我当客人待;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田越有社会经验,他抽出一支烟递给中年汉子,笑吟吟地说:“大哥,有话好说嘛。我们远道从城里来,不懂乡规乡俗,请多包涵,不打不相识,咱们交个朋友。”
一席话说得中年汉子气消了,他把这三个城里人请进杉皮棚子里,斟上香茶。不一会儿,能干的妻子端来四碗香喷喷的菜,有野猪肉,竹笋炒肚片,红烧鲤鱼和香菇汤,外加一瓶自制的米酒。几个人喝酒吃菜,有说有笑,气氛很是热烈。
这个中年汉子叫刘多南,46岁。14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口大山塘,当时为了解决种双季稻的水源,县里把山塘水坝加宽加高,成了一座小型水库。库区原有三十多户人家,乡政府把他们搬迁到5里外的公路旁,为他们建了新房。水库要人管理,要人承包养鱼,可是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荒山野岭的,谁也不愿承包水库。后来胆大的刘多南与乡政府签了20年的承包合同,每年上交2万元,他把一对儿女留在家里托母亲照看,带着妻子水莲在库尾搭了一座杉皮棚子安营扎寨,管理水库,喂猪养鱼,种菜种豆。他们的辛勤劳动有了回报,每年除了上交外还能赢利两三万元。刘多南是个勤快且有经济眼光的人,一年四季不闲,在水库周围种果树栽毛竹,十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如今这里碧水蓝天,鸟语花香,林丰果茂,成了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他之所以不让高雅瑞打凫,一是出于保护自然生态环境,凫有凫食,为什么要伤害它们呢?再说凫在水面上游,如若有人偷鱼,它们群起惊飞,就等于给刘多南发报警信号。
这天中午,刘多南顶着骄阳,划着小船从水库里放鱼食回来。只见阶檐下坐着一个青年人和一个中年人,一边抽烟一边在欣赏山景水色,年轻人就是前些天来这里打猎的城里人小田。小田热情地同刘多南握手,谦恭地说:“刘大哥,小弟今日专程特来拜访,这位是何乡长。”他指了指身旁的中年人。
原来,自从上次来打猎,高雅瑞看上了九峰水库这处世外桃源。他想,要是能把水库承包权夺过来,筑一栋别墅,哥儿们常来这里打猎、钓鱼,加上美酒、美女,岂不胜过神仙!而且从他的经济眼光来看,搞个宾馆,买几艘游船,那不游客如织、日进斗金才怪!于是他和两个狐朋狗友商量合资开发九峰水库,先请县委办公室给当地乡政府打个电话,何乡长陪同田越来找刘多南,让他终止合同,交出水库承包权。
刘多南一听,顿时急了,连连摇手:“我还有6年的承包期,白纸黑字,乡政府是盖了大红印子的,怎么能随便终止呢?你们别费心思了,我不会离开水库的!”
田越脑瓜子一转,退一步说:“刘大哥,我们也考虑你付出了许多心血,水里的鱼长肥了,山上的树成材了。这样吧,合同期间我们每年给你1万元补偿,总可以了吧?”
何乡长立即接腔:“老刘,你不用花力气,一年净赚1万元,这是天上掉下馅饼了!”
没想到,刘多南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要你们的‘馅饼,我只靠自己的劳动赚钱!”
其实,刘多南坚持要继续承包水库,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自从他承包以来,每天都有很多凫飞来水库,听老辈人讲,这种凫儿能兴家旺业。可不是吗?他养什么成什么,种什么长什么,每年都能赢利;尤其是他们夫妇的一对儿女,学业有成,从小学一直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眼看没有商谈的余地了,田越向何乡长递个眼色。何乡长拉着官腔道:“刘多南,我到乡里时间不长,当时签订合同我没在场,是不是20年的承包期,你拿来合同让我看看。”
刘多南不知是计,从房间里捧来一只小木箱,掏出裤头上的钥匙打开箱盖,拿出合同递给何乡长。何乡长看了一阵,一言不发还给了刘多南,绷着脸,夹着公文包同田越快步走了。
刘多南把合同锁进箱子里。正为他俩的举动感到奇怪,这时,忽然从松林里闪出三个流里流气的后生。为首的瘦猴对刘多南阴阴笑道:“识相的话就把合同交给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合同交给你?”
“嘿嘿,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受雇而来,你若交出合同,就平安无事,要不……”瘦猴双眼一瞪,凶相毕露。
“朱哥,别同他啰唆!”一个黑脸说着,同一个矮子动手来抢刘多南的小木箱。刘多南先下手为强,推开瘦猴,当胸一拳,打得黑脸倒退数步。
“先给他放点血,再不交合同要他的狗命!”瘦猴凶狠地低声喝道。立刻,三把弹簧刀寒光闪闪,向刘多南逼近。
刘多南炸雷般地大吼一声:“谁敢胡来!”三个歹徒见刘多南目光如炬,料定功夫不浅。他们不敢大意,当即散开包围上来。
刘多南趁机脱下上衣,将小木箱包裹着系在胸前,他从小跟着父亲练拳习武,功夫十分了得,此时不慌不忙从腰间抽出一根牛皮裤带。这裤带是用来防身特制的,足有三指宽,铜铸龙头又大又重。他右手抓住裤带尾端,使得呼呼风响,三个歹徒无法近身。突然龙头一扬,击中了黑脸的右眼,手中弹簧刀“咚”的落地,双手捂着血脸痛得“嗷嗷”怪叫。紧接着裤带一挥,龙头打着矮子持刀的右手,矮子惨叫一声落荒而逃。瘦子自知不是对手,抽出腰间的火药手枪,对准刘多南“砰”地开了一枪。说时迟,那时快,刘多南一闪身,飞快地爬上靠近水边的一株楠竹,凭借竹梢的弹力,纵身向水中一跃,轻盈地落在一条小船上。他立刻荡起双桨,射箭似的向前飞去,歹徒的火药枪射程有限,他们只有眼睁睁地望水兴叹。“突突突”,一辆三轮摩托载着三个警察从大坝急驰而来,歹徒们一见立刻作鸟兽散。原来,刘多南的妻子水莲见情势危急,忙向当地派出所打了报警电话。
高雅瑞同田越和赵松密谋时,为防刘多南不肯交出承包水库合同,事先找了南洲县黑道上的人帮忙。这三个歹徒预先潜伏在松林里,见刘多南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才有了刚才一幕。
高雅瑞他们一计未成,又生一计。这天傍晚,刘多南从水库回来,水莲把丈夫拉进屋,悄声告诉他,下午她在屋侧的菜地施肥,忽见两个青年鬼鬼祟祟地来到杉皮棚子前,眼睛贼溜溜地往里屋瞅。这时黑狗猛地从门角里蹿出来,堵住两个陌生人汪汪大叫,张牙舞爪扑向他们。水莲觉得奇怪,便躲在瓜棚下看个究竟。只见走在前面的那个年轻人掏出一个包子向黑狗扔去,没想到黑狗受过主人的训练,凡是陌生人给的东西都不吃。两个青年见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悻悻而去。
刘多南听了妻子的叙述,判断说:“那个包子里肯定有麻醉药,那两个人定是不法之徒,很可能是那几个城里人派来的,目的就是盗窃我们的合同。”
水莲担忧地说:“他们这回没能得逞,一定还会来的,怎么办?”
刘多南安慰妻子道:“不用怕,我们多加小心就是。”
“唉!”水莲一声长叹,“这几个城里人让我们不得安宁。”
这时端午节已过,天气已经热起来,晚上一丝凉风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半夜间,刘多南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听到黑狗狂吠不止,他知道有情况,连忙翻身坐起,室内已弥漫着浓烟,飞舞的火舌正舔着门窗。刘多南一把推醒妻子:“水莲,快起来,有人放火烧屋了!”
水莲从梦中惊醒,见此情势浑身发抖。为防野兽,晚上睡觉时屋门都被反锁,水莲绝望地哭道:“我们要被活活烧死了!”
“别怕,我自有办法。”刘多南一骨碌跳下床,拉着妻子钻进厨房,扳倒靠在墙角的一只大水缸,让水泻满一地,他同水莲紧偎着蹲在潮湿的地上,再把大水缸倒过来罩住他俩,仅在地面留一道缝,让空气流进来。好在墙脚边一道地沟直通屋外,能送来阵阵凉气。
火势越来越大,楠竹屋架被烧得“啪啪”作响,不到一个小时,杉皮棚子全化为灰烬。刘多南感到外面大火已尽,他撑开发烫的大水缸,听听四下无动静,便同妻子站了起来。
水莲流泪道:“房屋烧光了,你那个宝贝合同也没有了!”
“不!”刘多南回答,“我料定他们是冲合同来的,早已把箱子里那份合同放进了衣袋里。”
原来,高雅瑞见偷窃不成,又想了一个更恶毒的阴谋。他叫田越又雇了那几个黑道人物,深夜分乘摩托来到九峰水库库尾,潜伏在杉皮棚子后面的松林里。田越看过当日的天气预报,知道不会刮风,他本打算在屋边燃起一堆火,将刘多南夫妻引出房屋,然后趁机入室窃走小木箱里的合同。没想到十几年的杉皮棚子很干燥,火苗一下子就烧上了门窗,转眼间便无法控制了,又不见刘多南夫妇逃出来,烧死了两条人命,被逮住可是要偿命的。为了逃避罪责,这伙歹徒慌张地溜了。
田越回到家里,终日提心吊胆,坐卧不宁。第三天凌晨,他独自驾着摩托又一次来到九峰水库库尾,远远地躲在松林里偷窥,发现刘多南夫妇正在忙着清理废墟。真是见鬼了,难道他俩前天晚上没被烧死?他眨眨眼睛再仔细瞧,确实是他们。他突然转忧为喜:只要没烧死人就好办,那个小木箱肯定被烧掉了,那一纸合同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他们的阴谋不就可以得逞了吗?田越跳上摩托车,“突突突”地驶上去南洲县城的公路,他要去向高雅瑞报喜哩!
刘多南的杉皮棚子被烧得一干二净,好在两千多元现金早几天已寄给儿女做了生活费,损失也不是很大。他心知肚明,这一定是高雅瑞一伙冲着合同来的,这些人渣,竟然丧尽天良,干出这等坏事!可是他没有证据,况且高雅瑞的老子是南洲县一把手,大权在握,老百姓惹不起呀!于是,夫妻俩砍了杉树和楠竹,经过几天努力,编篾为壁,糊上稀泥,一座新的杉皮棚子又在他俩的汗水中落成了。
住进新屋这天,水莲在镇上割肉买酒,又在家宰鸡,刘多南在水库捞了鱼,做
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夫妻俩正吃着,何乡长陪同高雅瑞和田越进了堂屋。
水莲尽管恨透了这几个坏蛋,但碍于何乡长的面子,还是招呼他们落座、泡茶,问他们吃过中饭没有,上桌喝杯酒吗?
何乡长拿腔拿调地说:“刘多南,我们今天不是来你家喝酒的。水库承包期已经到了,我代表乡政府收回,并通知你立即做好移交的准备,新来的承包者就是这两位。”他指了指身旁的高雅瑞和田越。
“胡说八道!”刘多南一听就火了,拍案而起说,“我的承包期还有6年,早着哩!凭什么要收回?”
何乡长眼一瞪:“什么6年不6年,乡政府要收回就收回,不服你可以拿出合同来。”
“合同上次不是看过了吗?不信你再看看!”刘多南这次多了个心眼,他没有拿出原始合同,而是复印件,今天上午水莲去镇上买菜时在打字店里复印的。
何乡长看了复印件,一时傻了眼。他递给高雅瑞和田越过目,二人也是哑口无言。何乡长脖子一歪,说:“这是复印件,不是原件,不足为凭!”
刘多南嘿嘿一笑:“没有原件,哪有今日的复印件?”
“那就把原件拿来看。”何乡长心里又生出鬼点子,只要见到原件,他就一把撕碎,让刘多南措手不及。
刘多南冷笑道:“要看原件不难,不过要在法院对簿公堂之时。”
听话听音,看来刘多南的原始合同还在,何乡长无奈地同高雅瑞和田越离开了杉皮棚子。
回城里的路上,高雅瑞不悦地对田越说:“你不是说合同被烧掉了吗?刘多南怎么又有了复印件?”
田越委屈地回答:“我亲眼看到刘多南的房子成了一片火海,他们夫妻谁也没有逃出来。这事太奇怪了,真是不可思议!”
刘多南夫妇过了一个多月的平静日子。这天,秋高气爽,高雅瑞同田越、赵松以打猎为名,又来九峰水库滋事生非。他们要把刘多南搞得焦头烂额,不得安生,最后不得不终止承包,灰溜溜地离开水库。
他们手持猎枪,肩背旅行袋,头戴遮阳帽,从水库后山爬上来,打了几只野鸡、野兔,吃了一阵罐头、水果,个个精神抖擞地下山,向库尾走去。快到库尾时,高雅瑞说他内急,要在树底下方便。田越估计是他刚才吃得过多,引起肠胃不适,便同赵松先走了。
林子里灌木丛生,野草过膝,田越和赵松高一脚低一脚沿着羊肠小路走着。忽然,从灌木丛里冲出来一头野猪,大约有百来斤重,长长的嘴巴,鼻孔里“吭哧吭哧”喷着粗气。田越一见又喜又惊,喜的是遇到了一只“大货”,惊的是他们只打过小动物,不知能否对付得了这只“大货”。他慌忙举起猎枪,对赵松大叫道:“当心野猪,枪要放准!”
“砰”的一声,田越开了枪,紧接着赵松也射出一枪。可惜只伤在它的脊背上,未击中野猪的要害,俗话说:“打老虎要胆,打野猪办板(棺材)。”因为野猪皮厚,子弹不易穿透,而且它不同于老虎,受了伤不但不逃,反而会冲上来报复,如果被它的长嘴和獠牙撞上,非死即伤。因此,有经验的猎人见了野猪首先要藏身在大树后,对准它皮薄的脖颈处开枪,万一打不死它,也可以往树上爬。
田越和赵松哪有这方面的经验,见野猪瞪着双眼冲来,他俩早就吓慌了,哪里还敢再开枪。野猪对准田越一头撞来,田越吓得往一棵大松树后一闪,野猪的嘴筒重重地撞在树干上。这畜生被激怒了,紧迫不放,非要置田越于死地不可。田越知道跑是跑不过野猪的,它的速度比人要快得多,于是他像陀螺似的围着大松树拼命绕圈子,一边高呼:“赵松,救命啊!快开枪打死野猪呀!”
此时的赵松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胡乱开了一枪,便逃之夭夭。
田越脸白得像一张纸,气喘得如拉风箱,浑身冷汗直冒。正在绝望之际,刘多南提着一支猎枪冲了上来。由于这山上常有野猪啃竹笋和损坏农作物,经公安机关批准给了他持枪证。原来,刘多南在屋子里听到两声枪响,知道有人在后山打猎,接着又听到呼喊“救命”,忙提着猎枪赶来。他打过野猪,有这方面的经验,沉着地举枪瞄准野猪的脖子开了一枪。这一枪正击中要害,野猪血如泉涌,嘴吐白沫,“咚”的一声重重地倒下了。
田越得救了,他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点血色。正在这时,不远处“砰”的又响起一枪。刘多南一惊:“莫非又碰上了野猪?”
田越猛地想起高雅瑞还在山上,刚才肯定是他放的枪,难道又遇到野猪,那可太危险了!他忙叫上赵松,同刘多南一道向山上爬去。
到了半山腰,不见高雅瑞的影子,赵松喊了几声“高哥”,也没有回答。突然,田越在下面的草窝里惊叫:“高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快醒醒呀!”
刘多南和赵松立即赶过来,只见高雅瑞侧着身子倒在血泊里,左边太阳穴上有一个血洞,正在往外冒血。猎枪斜搁在他的身上,枪口正对着血洞,人已气绝身亡。
田越推开猎枪,伏在尸体上,哭嚎着说:“高哥呀,是谁这么歹毒,一枪要了你的命?我一定要抓住他,替你报仇!”赵松也“扑通”跪倒,眼泪刷刷地直流。
在地里浇菜的水莲也赶上山来想帮丈夫的忙,当她见到距打死野猪不远的草窝里这骇人的一幕,脸都白了,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田越和赵松才止住泪,考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刘多南思索了一阵说:“在这山上持枪打猎的只有我们四人,我想八成是他的枪没关保险,走火自伤的。”
“走火怎么会打中自己的头部?”田越提出疑问。
刘多南只是猜测,回答不了田越的疑问,但他肯定不可能会是他杀。
人已死了,不能复生,赵松开始考虑另一个严峻的问题:高雅瑞是高书记的独生儿子,当初是他提出去九峰山打猎,现在出了人命,他怎么向高书记交代?无毒不丈夫,赵松诡计顿生,把田越拉到一旁,咬了一阵耳朵,两人统一意见后,他摸出手机拨通了110。
一个小时后,两辆警车飞驰而至,车上坐着县公安局局长、刑警队长还有好几位警官,因为死的是县委书记的儿子,非同小可。他们来到现场,警官们忙碌起来,又是搜索弹壳又是拍照,紧接着勘查讯问。田越说,他们三人在山上围猎,碰上一只野猪,他同赵松各放了一枪,没击中要害。刘多南听到枪声持着猎枪赶来,慌乱中开枪误伤了从山腰迎面下来的高雅瑞,因为被击中太阳穴,当时倒地身亡。
面对着田越恩将仇报、颠倒是非、血口喷人,刘多南愤怒地吼道:“姓田的!你小子良心怎么这么黑啊!明明是你被野猪追赶,我在危急中将野猪打死才救了你们,我根本没有见到高雅瑞,更没有误伤他……”
不等刘多南说完,赵松忙说:“野猪是我和田越打死的,我俩一共放了四枪,有两枪射在野猪脖子上。是刘多南的子弹打高了,飞向了对面的高雅瑞,不幸造成了血案。”
面对两个丧失良心的恶人,刘多南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因为没有人替他作证。野猪身上确是四个枪眼,但刘多南同他们三人使用的猎枪是同一种型号,警官发现被打死的野猪与高雅瑞头上的血洞正好是一条直线,而且在猎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他们分析后认为:假设高雅瑞没关上保险,猎枪走火,如果他把猎枪背在肩上,那么子弹会向上飞;如果他是持枪在手,子弹会向前飞,怎么也不会打
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因此,刘多南误伤高雅瑞致死初步成立。
警察给刘多南戴上手铐。尽管刘多南呼天喊地:“冤枉啊!我刘多南没有杀人,是他俩血口喷人!”但仍被作为犯罪嫌疑人带上警车。他回头对妻子大叫:“水莲,你要帮我申冤啊!”
水莲早已哭成了泪人,她见丈夫被抓走,悲愤交加,晕倒在地……
消息传开,人们纷纷叹息:“唉,城里富贵不好好享受,跑到山里打什么猎,送死呀!”更多人则是为刘多南担忧:“他打死了县委书记的儿子,这个祸闯得太大了!”
高书记失去了独生儿子,好似晴天一声霹雳,悲痛是无法形容的。他指示县政法部门,对罪犯务必严惩不贷!县法院很快作出一审判决!刘多南误伤人命,判刑15年。并附带赔偿人民币80万元。
水莲天天以泪洗面。80万元这个数字,即使把水库的鱼卖光,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呀!判刑15年,丈夫这辈子算是完了!但她知道刘多南虽是个粗人,脾气爆,同她吵过架甚至打过她,可他从没说过谎话。她认定丈夫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多次去县里申诉,可是像她这样没有权、没有关系、没有后台的农村妇女,当然是不会有结果的。怎样才能洗清丈夫的不白之冤呢?她哭呀想呀,终于想到一个人,决定千里迢迢去向他求助。
水莲想到的这个人叫曾志豪,当过某省军区司令员,军级干部,几年前离休在家。原来水莲的父亲魏友山是第一批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的志愿军,他的班长正是曾志豪。两个同龄战友在炮火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第五次战役中同立三等功。后来曾志豪从班长一直升到师长,少将军衔,上个世纪90年代末已是正军级。魏友山1954年复员回乡,曾志豪仍旧同他保持着联系,前年魏友山离世时水莲还收到曾志豪寄来的信。想到这些,水莲带着父亲当年同曾志豪在朝鲜的合影以及抗美援朝军功章,风尘仆仆地来到北方的一个大城市。
曾志豪看着照片和军功章,不由睹物思人,认了这个远道而来的老战友的女儿。水莲顾不上喝茶,含泪说了南洲县委高书记的儿子高雅瑞一伙因打猎迷路发现九峰水库,为霸占这个世外桃源,如何伙同何乡长和黑道人物威逼她丈夫终止水库承包、入室行窃、行凶伤人以及火烧杉皮棚子等一桩桩恶行。曾将军听了拍案而起:“真是无法无天!老百姓还怎么过日子?!”
水莲抹了把泪,又说了高雅瑞等人借打猎为名来水库滋事,姓高的猎枪走火毙命,同伙竟然恩将仇报、血口喷人,诬陷丈夫误伤高雅瑞致死,以致丈夫一审被判15年和赔偿80万元,恳求曾将军为丈夫洗清这个天大的冤屈。
曾将军冷静下来问道:“死者尸体火化了没有?”
水莲说:“听说还在冷冻室里,因为高书记要火化,他的婆娘却坚持要运往老家土葬,意见没有统一。”
曾将军自语:“这就好办了。”他又问水莲:“你看过京剧《红灯记》吗?”
水莲自然看过这戏,但她不明白将军为什么忽然提到《红灯记》?
曾将军微笑道:“《红灯记》中鸠山质问王连举:‘那个跳车人能够距离你3公分开枪吗?因为鸠山曾是个外科医生,他看了伤口,就知道枪口的射击距离。”水莲顿时恍然大悟。
曾将军不顾年事已高,同水莲一道南下,来到南洲县。他在当地军医院找来一名军医,给高雅瑞的尸体检验伤口。军医肯定地说,猎枪枪口距死者只有10公分。显然,刘多南误伤他人致死是不能成立的。请法医检验伤口便可判断猎枪的射击距离,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可公安局却没有这么做,或许是一时疏忽,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高压之下明哲保身而已。
在曾将军的过问下,刑侦队又重返现场。有个警员在高雅瑞毙命处—个腐朽的空心树蔸里找到一颗猎枪弹壳,这就更加证明高雅瑞完全是持枪不慎走火致死。
原来,那天高雅瑞肠胃不适,在树下方便。当他听到枪声和田越的呼救声,忙提上裤子,把猎枪挂在左肩上,慌不择路往茅草窝里冲下去。由于昨夜刚下过雨,山地潮湿,高雅瑞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他连忙抬起左臂抓住身旁的树枝。这时猎枪因未关上保险而走火,刚巧顺着左臂击中他的左太阳穴,当场毙命。
这桩命案终于水落石出,刘多南沉冤大白,他没有任何责任,无罪释放。
接下来忘恩负义、颠倒黑白的田越、赵松因伪证罪受到了应有的惩处;县里的黑社会被警方杀了个一锅端;助纣为虐的何乡长也受到了纪检部门的查处。不久,高书记也因教子不严以致害人害己而受上级严肃批评,被调往外地。
由于这桩走火自伤引起的冤案上了新闻媒体,九峰水库也就名声在外了。一位台湾老板实地考察后,提出由他出资与县政府共同把九峰水库开发为旅游区。刘多南审时度势,主动提出提前终止承包期。
一年以后,九峰旅游区正式对外开放,刘多南夫妇被聘为专职管理员,负责山林管理与水库养鱼。看着一群群凫飞来,在湖水中嬉戏觅食,游客们尽情地欣赏山景水色,快乐地将零食投进水里喂凫,刘多南和水莲夫妇心里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