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湟
提问为何不能让总统兴奋
2009年11月16日,上海浦东科技馆,第一次访华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和上海青年学生进行了一次交流。当奥巴马与上海大学生的问答实录在网上直播后,人们都犯了嘀咕:这么难得的机会,提问的那几个同学到底怎么了?
奥巴马被称为演讲总统。久经沙场的演讲总统,心中早有一个度量衡,提问精彩与否,能不能挑起他的兴奋神经,从他回答中的用词便可窥见一二。
大学生提出的七个问题中,“世博会明年将在上海举行,您是否准备参加世博会呢?”是对初次见面的礼让。接下来的提问仍然延续着温柔:“您对中国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您给中国带来了什么?又想从中国带走什么?”“请问您的这届政府会采取哪些措施来促进这个世界向着文化多元化方向发展?在您的外交政策中会有哪些措施去尊重各国不同的历史文化?我们中美两国在此方面会有哪些合作?”面对这些提问,演讲总统奥巴马要么说“好”,要么不对问题的好坏做出任何评价,直接回答——显然有些意兴阑珊。
这些提问还真挑不出什么错误,舆论之所以大呼“浪费机会”,是因为它们虽然正确,却毫无精彩可言。你再怎么客气,外国人也不吃“礼多人不怪”那一套。要知道,演讲总统可是什么场面都见识过的,尴尬的、难堪的、偏激的……偏偏就对言之无物的提问准备不足。没准奥巴马的心里也在犯嘀咕:到底是中国大学生对我太温柔,还是在微笑背后打算给我下什么狠套儿呢?
有态度,还要有深度
过于温柔,不是咱们年轻人该有的脾性,更不是中国大学生一贯的风格。其实,咱们也曾多次“刁难”过美国总统。
早在1998年和2002年,克林顿、小布什就曾分别访华,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学子们进行过交流。同样是美国元首,同样是中国学子,当时的问答实录既反映了中国学生的态度,也折射出大学生对各种问题了解的深度。提问中还借用当时国人关注的影视、娱乐、社会新闻热点作为由头,无论是彼时还是此刻甚至将来,都值得拿出来回味和享受一番。
十二年前,当克林顿在热烈的掌声中步入北京大学演讲大礼堂时,有着丰富辩论经验的他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面临一次强有力的挑战。在演讲环节,克林顿挂着笑容,念着由专业撰稿人以优美词句铺陈的演讲词,显得很轻松。不过,接下来大学生的提问一个比一个尖锐,坦诚、直白的态度一度让他紧张到难以招架。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对美国的文化、历史等方面有了更好的了解,最近还看了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但美国人民对中国的认识却少得可怜,您打算怎样加强我们两国人民的真正了解呢?”“美国一直在对台湾出售先进武器,又与日本修订美日防卫条约,把中国的台湾省也包含在军事行动范围内。如果中国在夏威夷驻军,如果中国与其他国家签署安全条约对付美国,美国人民也会同意吗?”“您是不是有遏制中国的企图?”“美国在人权与民主等方面是不是也存在一些问题?”……每一个提问,都会引来台下学子潮水般的掌声。最与时俱进的当属第七位学生的问题:“如果现在北京大学也有一群学生向您示威抗议,您会有什么感受?”显然,他暗指的是前一年江泽民主席访美在哈佛大学演讲时遇到示威的事。克林顿无法招架,不得不用打太极的方式说:“我当时告诉江主席,我不孤单了,因为我在美国常遭人示威。”
最后,克林顿在结束问答时加了段陈词:“你们提的问题远比我的演讲词更重要——我没有在讲话时学到什么,而只有在聆听时学到了东西。”私下里他又对当时的北大校长陈佳洱感慨:“你的学生很出色,我走过世界这么多国家,从没有哪个学校的学生能够提出今天这样的问题!”
无论哪国大学生,都应该具有一种相同的气质:犀利,睿智,敢于挑战权威。所以,当他们面对比自己成功、睿智、强势得多的嘉宾,敢于亮出自己的态度还远远不够,好问题往往还伴随着深度。
2002年,小布什在清华大学演讲后,中国大学生问了国人都关心的台湾问题:“昨天您和江主席进行了谈话,并且开了联合发布会,您在这个会上没有清楚地回答一个问题——战区导弹防御系统是否会包含台湾在内?另外,我还想问,谈到台湾问题的时候,您说和平解决,那么您对和平统一到底有怎样的看法?”
小布什赞赏地微笑着,用“非常好”为这个问题定了性,接着回答:“和平、对话是美国的态度。”然而,提问的清华学生显然对此并不满足,下一位提问的同学非常默契地延续了这个问题:“很遗憾,您刚才还是没有明确地回答,您总是说和平解决,而没有说和平统一。三天前您在日本访问,在议会发表演讲时说,‘美国将牢记对台湾的承诺,我想问总统先生这样一个问题:美国是否还牢记它对十三亿中国人的承诺呢?那就是遵守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和‘三不政策。”
两次连番提问,中国大学生对台湾问题思考的深度让小布什疲于招架,绕了半天还是不得不正面应对。一问一答本来就是一个探求观点、挖掘深度的过程,在思想交流层面上人人平等,如果你一味地礼让弃甲,避而不提真正有内涵、有价值的问题,反而是对回答者极大的不敬重。
相比之下,此次奥巴马访华,大学生提出的问题中有一个颇值得回味:“总统先生,您好。我们非常荣幸来到这儿。我找了一个网上的问题,这个问题来自台湾的一位同胞。他说:‘我来自台湾,现在在大陆做生意,两岸关系在近年来不断地改善,我在大陆的生意做得很好。当有人在美国说美国想向台湾售武的时候,我们非常担心,因为这样的话会破坏两岸关系。总统先生,我想知道您是否支持改善两岸关系?”
台湾问题,好领域;借普通台湾同胞的立场,好角度;借个人经历说对台出售武器,好切入点——但遗憾的是,刚开了个头却又迅速煞了尾,最后的提问避重就轻地落在“您是否支持改善两岸关系”。此问一出,答案就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期待,因为这个问题问奥巴马,跟问美国州长甚至是某位不知名的美国杂货店老板,得到的答案恐怕都差不多。如此生硬、风格突转的提问,让我们忍不住自问:我们为什么不会提问了?
三种问题出口成伤
盘点近年来大学生在讲座、交流、论坛中的各种提问,我们不难发现,好问题越来越少,三种让嘉宾郁闷不已的问题却随处可见:
极端功利型常去高校演讲的李开复曾经不无委屈地说:“中国大学生动不动就让我给他的前程来个规划,给他出国提点建议,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怎么建议?”不少大学生总指望通过嘉宾的一个回答,就搞定自己在学业、恋爱、职业规划等方面的所有问题。此类极端功利的提问还包括:企业主管来了问“能不能招聘我”,成功人士来了问“能不能为我设计一下人生计划”,学术专家来了问“能不能指导一下我的论文”……面对这种问题,我只能说,低头看不到脚趾是件可怕的事,低头只能看到脚趾是件更可怕的事。
拍马屁型某次讲座,一位大学生问梁文道:“晚辈来自某某大学,我有一个想法想告诉您。我从小就关注凤凰卫视中梁先生的节目,比如《希拉里身边的克林顿》,启发我开始阅读英文版的《MyLife》,所以我很想说,今天您坐在这里,牺牲自己周末的leisuretime(闲暇时间),我觉得您确实对我们青年人的思想起到了发酵的作用。尽管您很疲惫,我也能感受到关心和力量……”此君把自己如滔滔江水般的敬仰之情足足描绘了长达两分鐘——请问您到底想问什么呢?“非常非常荣幸”“非常非常感谢”,一开口先自降三级,趴在地上仰头提问。如果出于无心倒也可怜可叹,如果你是有意,那请趁早歇了,拍嘉宾的马屁也要拍得有水平。
无的放矢型2009年春,南方报业集团宣讲会现场,一名学生问人力资源主管:“请问南方报业集团未来十年的发展思路是怎么样的?”人力资源主管很无奈:“对不起,作为一名中层管理者,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同样的尴尬也出现在此次奥巴马和大学生的问答里。学生提问:“什么样的大学教育让您拿到了诺贝尔和平奖?如何才能走上成功的道路?”奥巴马答:“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课程学了之后可以得到诺贝尔和平奖。”问天问地问世界,动辄全球和平、历史进程、成功之道,这种问题除了上帝,谁有本事回答你?
(郭巍摘自《大学生》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