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惠侯
1991年,我接到外交部的调令,离开驻阿尔及利亚大使的职务转任驻突尼斯大使。我于10月19日告别阿尔及利亚回国。鉴于中突关系友好,对中国新大使的提名,通常会在一两周内予以肯定的答复。这样,我应于11月中旬赴突尼斯履新。然而,突方对我的提名竟然拖了两个多月,直到11月底仍未答复。经我方催问,突方立即答复同意。事后才知道,回复程序因技术原因,在总统府被耽搁了。这样,我赴突上任的时间也相应推迟近一个半月,12月27日我才抵达突尼斯。
突方对这一延误显然心存歉意,对我的上任作了特殊的安排。突外交部礼宾司司长亲自到机场迎接(通常都是由副司长去机场迎接外国新派大使),然后又陪同我从机场直接到外交部,先去他的办公室拜会他,随后引我到外长办公室,向外长递交国书副本。新任大使本来需要几天甚至一两个星期才能完成的这两项例行拜会,我在一个下午就完成了。第二天,突方安排我拜会总统府礼宾司长。这位司长详细地向我介绍了有关向总统递交国书的礼宾程序。他还着重表示,鉴于突中关系良好,本·阿里总统非常重视中国新任大使上任,决定打破常规尽快安排大使递交国书。在1992年元旦假期后,总统在新一年里第一场活动就将是接受中国大使阁下的国书。显然突方是要对我提名答复的拖延做些弥补。我真诚地对突尼斯总统的这番好意表示了感谢。
1992年1月2日上午,突外交部礼宾司长随车来到使馆接我去总统府,一路上摩托车开道。总统府礼宾司长在总统府门前迎接并陪同我检阅总统府院内的仪仗队,然后引导我进入总统府大楼,走进接待大厅。本·阿里总统站在大厅中央,身旁是外交部长和总统办公厅主任。我按照礼宾程序向本·阿里总统说:总统阁下,我荣幸地向您递交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杨尚昆阁下任命我为驻突尼斯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的国书,希望在我今后履行职责时能得到总统阁下以及贵国政府的支持和帮助。总统接过国书后,双方介绍陪同人员,然后坐下交谈。
本·阿里总统军人出身,50来岁,言谈举止随和,爱开玩笑。他说,他访问中国时毛泽东主席接见他并问突尼斯有多少人口。他回答说800万。毛主席笑着说:你这次访华怎么没把他们都带来?说完,本·阿里带头哈哈大笑。突外长和总统办公厅主任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当然是一个杜撰的故事。我在非洲及阿拉伯世界工作期间不止一次听到这类故事。版本不尽相同,但都是以夸张的手法强调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国,并无恶意。尽管如此,总统在这种场合讲这样一个故事,出乎我的意料。我笑了笑说:突尼斯是一个文明古国,独立后在捍卫国家主权、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等各个方面都取得显著成绩,令人钦佩。我国一贯认为,国家不分大小,人口多寡,都各有所长,应相互尊重,取长补短,平等相待,互利合作。中国感谢突尼斯政府坚持一个中国政策。中突在许多重大国际问题上立场一致,相互支持。中国愿意与突尼斯政府一道努力将两国友好合作关系推向新的发展阶段。本·阿里也说了许多对华友好的话语。交谈在轻松友好的气氛中结束。我辞别总统,由总统府礼宾司长陪同走到总统府大楼门口站定,仪仗队军乐团奏突、中两国国歌。我再次检阅仪仗队,然后与总统府礼宾司长告别,改乘使馆的汽车,展开车上的国旗,在外交部礼宾司长的陪同下,由摩托车开道,返回使馆。我先后出任驻5个国家的大使,递交过5次国书,突尼斯这次最为隆重。
突尼斯位于非洲北端,西与阿尔及利亚相邻,东南与利比亚接壤,北、东两面是地中海,与意大利隔海相望。公元前9世纪,腓尼基人在今突尼斯湾沿岸建立迦太基城。随后,罗马帝国、汪达尔人、拜占庭人先后占领突尼斯,公元8世纪突尼斯被阿拉伯人征服,1574年沦为奥斯曼帝国的一个省,1881年成为法国的保护领地。1956年7月25日,在布尔吉巴的领导下,废黜国王,宣布成立突尼斯共和国,布尔吉巴出任第一任总统。1987年11月7日,时任总理的本·阿里以布尔吉巴年老多病,无法正常执政为理由,废黜布尔吉巴,接任总统之职。本·阿里总统执政20多年,突尼斯政局基本稳定。1991年,在我赴突之前,突尼斯政府采取果断措施,以危害国家罪处决了一批伊斯兰极端分子。当时这引发西方国家政府和舆论的谴责,认为是滥杀无辜,侵犯人权。本·阿里不为所动,坚持既定政策。一年后,阿尔及利亚的宗教极端势力发动反政府暴力袭击,阿尔及利亚的乱局持续10年之久,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而作为邻国的突尼斯基本保持稳定,这是本·阿里政府防患于未然的镇压措施发挥了作用。突尼斯自然资源并不丰富,但本·阿里政府实行经济改革,推行经济自由化,吸引外资,保持经济持续增长。突尼斯重视教育,扶植中产阶级,贫富差距相对较小。2009年世界经济竞争力论坛年报宣布,在世界133个国家中,突尼斯的经济竞争力排名第40位,在非洲排名第1位。英国一家机构对世界143个国家居民幸福指数进行排名,突尼斯排第29位;而爱尔兰《国际生活报》就阿拉伯国家生活质量排名,突尼斯排第1位。这些统计可能不一定准确,但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突尼斯社会安定、经济持续发展、人民安居乐业的基本面。
突尼斯海岸线长1200公里,北部属热带地中海型气候。海水、沙滩、阳光为突尼斯发展旅游业提供了良好的自然条件。旅游业是突尼斯第一外汇来源,全国旅馆及床位数居非洲和阿拉伯国家前列。突尼斯市、苏斯、莫纳斯提尔、崩角和杰尔巴是突尼斯的5大旅游中心。
1992年7月我国国家主席杨尚昆访问突尼斯,受到热情款待。本·阿里总统在机场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车队从机场驶向国宾馆,一路由马队开道。两国元首在会谈中在维护国家主权、反对西方国家以捍护人权为由干涉别国内政,进一步发展中突友好合作关系等方面有着许多的共同语言,交谈甚欢。杨主席在突尼斯参观了治理海水和填海造地工程。在突尼斯市郊海边有一个大湖,由于泥沙淤积,大湖与海日益隔开,使得湖水无法流动,一到夏天湖水发出臭味,污染首都空气。突尼斯政府拨巨款疏通大湖与大海的通道,使湖水能够与海水互换,让湖水由死水变成活水,同时,突政府还填埋部分湖面,造成陆地,形成一个新区。杨主席对突尼斯的建设成就予以赞扬。
杨主席此次出访数国,因年事已高,决定中途在突尼斯休息一天。使馆建议杨主席一行在旅游胜地苏斯休息,被国内接受。突尼斯对外国代表团访突在接待人数方面有限制,超过限制人数,由来访方自费承担。对代表团在苏斯休息一天,我方主动表示所有费用由中方自理。总统府礼宾司长向我表示,本·阿里总统指示,鉴于两围友好,突方将承担代表团所有人员的费用,包括在苏斯休息一天的费用。对突总统这种特殊的友好表示,我深表感谢。
在苏斯,天气风和日丽,海水碧波荡漾,代表团成员纷纷下海游泳,杨主席心情愉快,也要下海玩玩。医护人员和警卫人员从安全考虑,极力劝阻,但杨主席坚持要去。最后,在警卫人员的保护下,杨主席终于在浅海区稍
事戏水,了却心愿,然后高高兴兴地上岸回旅馆。晚上杨主席与使馆陪同人员共进晚餐。席间,杨主席谈笑风生,向我们回忆往事,使在坐的人再次感受他的和蔼可亲并钦佩他惊人的记忆力。临行,在登上专机前,杨主席亲切地对我说,使馆同志陪同我访问辛苦了,可在这美丽的海滨休息一下。我对杨主席说,陪同主席访问学到很多,不感劳累。请主席一路走好,多多保重。
在突尼斯,我还兼任驻巴勒斯坦大使。因为当时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主席阿拉法特及其总部设在突尼斯。我在向本·阿里总统递交国书后不久,向阿拉法特主席递交了国书。我多次应邀出席巴勒斯坦方面的各种集会,阿拉法特一般都要发表讲话。他嗓音高昂宏亮,神采奕奕,手势有力,极富号召力。有时演讲一个多小时,始终声调不降,底气十足。阿拉法特多次约见我。有时是中午我正在用餐或已午睡,有时是使馆下班后,好在使馆离他的办公室很近,我接到通知后都能及时前往。办公室里的阿拉法特与群众大会上的阿拉法特判若两人。在办公室里他不戴头巾,头发稀疏花白,面带倦容,说话轻声慢语,显得衰老。宾主坐定,服务人员上茶,阿拉法特亲自在我的茶杯和他的茶杯分别加上一勺蜂蜜,并请我用茶。谈话结束后,阿拉法特戴上一顶帽子,把我送到走道一特定地方,与我握手告别。等在那里的摄影师拍下我们告别的镜头,几天后就将照片送到使馆。
直到60岁,阿拉法特一直单身一人。1990年7月17日,阿拉法特与27岁的苏哈女士秘密结婚。当时阿拉法特差14天满61岁。苏哈父亲是银行家,母亲是社会活动家,曾在巴勒斯坦创办通讯社宣传巴勒斯坦事业。苏哈原来信奉希腊东正教,嫁给阿拉法特后改信伊斯兰教。她幼时在教会学校接受法语教育,后又在法国上大学。1987年她随母亲在约旦见到阿拉法特,1988年陪同阿拉法特访问法国,随后作为阿拉法特的经济顾问,生活工作在突尼斯,与阿拉法特朝夕相处,终于结为夫妻。阿拉法特秘密结婚的消息公开后,我曾通过阿拉法特办公室主任沙米博士邀请阿拉法特夫妇来使馆做客。沙米当即表示,阿拉法特从不接受外国使馆的邀请。我说,如果阿拉法特主席不便出席,我和我夫人真诚邀请阿拉法特夫人来使馆做客。第二天,沙米博士告诉我,阿拉法特主席对苏哈女士收到的第一个邀请来自中国大使夫妇,感到非常高兴。
按照双方商定的时间,苏哈在沙米夫妇的陪同下来我馆做客。苏哈身材高大,体态丰满,皮肤白皙,金发披肩。那天,她淡妆便服,显得温文尔雅。她谈锋颇健,热情友好,不时流露出几分率真。我方参加宴请的还有使馆参赞夫妇。参赞精通阿拉伯语,我讲法语,苏哈更愿意用法语与我交谈。我不时将交谈的内容讲给我妻子和参赞夫妇听。苏哈感慨地说,中国男人真好,给妻子和属下当翻译。我妻子也尽力用有限的法语与苏哈交谈,苏哈又评论说,中国妇女美丽端庄,有着天使般的微笑。她主动谈及她的家庭和童年,当谈到阿拉法特时,她的话语充满了敬仰、爱恋和自豪。我向她介绍中国的古老文明和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辉煌成就。苏哈说,中国真是令人向往的地方。
1993年8月,我奉调回国出任新职,离开了美丽的突尼斯以及突尼斯和巴勒斯坦方面的众多朋友。直到现在,我已退休多年,许多美好的往事和友情仍不时在我的回忆的海洋里再现,并给我以绵绵的愉悦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