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路,只记得跑

陈静妍

手术后还在跑

夜深人静之时，黛安·范德伦带着跑鞋和头灯，离开依傍落矶山脉山脚下的家，往西切过黑暗的峡谷。以前，她跑步是为了远离癫痫发作；现在，她只是要跑步，不畏时间和距离的辛苦，不因为无力记得要去哪里、如何回家而退却。

清晨训练时，特别是当范德伦拖着60磅重的沙子在雪橇上横越雪地时，有时候她会吓到健行的人。他们看不见的是，在她的金发之下，右耳之上，有一条不平均的缝线，那是她头盖骨开刀之处。

49岁的范德伦在1997年接受额叶切除手术，切掉了一块猕猴桃大小的右额叶。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极限长跑选手之一，她参加的都是100英里以上的比赛，并成功跑完2009年育空北极极限长跑，跋涉过酷寒、深雪和孤独，是近两年完成430英里路程的第一位女性。

这次，她要参加科罗拉多州史维顿的硬石100比赛，总攀高高度为3.3万英尺，横越1.4万多英尺高的翰地斯峰。大约150人参赛，有一半的人将无法在规定的48小时内完成100英里的赛程。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个一生一次的挑战。但范德伦每年夏天都参加好几次这类比赛，她的行事历上满是世界各地的比赛行程，有些在严寒的冬天进行比赛。

记忆有了缺口

对范德伦而言，最艰难的部分不是训练，而是赛前的打包工作。为了阻止癫痫发作，她原本敏锐不受影响的心智，失去了部分记忆及整理技巧。餐桌上满是工具，她小心地分别放进做记号的袋子里，这些袋子会在沿路不同的补给站等着她，有些相隔40英里。哪一个袋子需要头灯?防晒霜?额外的外衣?

“跑步对她有帮助。”唐·吉伯是临床神经心理学家，和范德伦密切合作。他指出，跑步是对付癫痫发作的方法，以前，范德伦每次发作前会感觉到征兆，然后马上穿好跑鞋出门。她跑步的时候从来不会发作。

吉伯工作的复健医院位于科罗拉多州的老鹰林，专门照顾有脑部或脊椎伤害的人。谈到范德伦，他说：“她可以一直跑、一直跑，跑好几个小时，却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虽然家人和朋友都很支持她，但是范德伦已经无法判读地图，告诉她先走5英里、左转、再右转、再左转，会使她困惑。她比赛时很少能正确地转弯，“现在，大家都知道不要跟着我跑”。

范德伦对于终点线还有多远也没有概念，她不会观察自己的速度，就算训练时也不例外。她的训练方法是听脚踩在步道上的声音。“对她而言，那是一种肌肉的感觉。”吉伯解释，“接触到地面时，她知道自己跑得很好。”

癫痫如决堤水

黛安·范德伦的原名是黛安·纳伯斯，是个杰出的多项运动员，后来成为巡回的职业网球选手，并不知道自己的网球生涯将因为癫痫而缩短。嫁给史考特·范德伦之后，她教网球，偶尔也参加远距离跑步。

约20年前，范德伦怀第三个孩子时，突然出现严重不正常发作，尔后又接二连三发生。经过检查，医生在她的大脑发现一个黑点，类似疤痕。如同溃堤的水坝一般，癫痫发作开始占领她的生活，一星期3～5次。将近10年的时间，她永远担心着什么时候会发作，史考特上班的时候?开车的时候?

范德伦看见自己发作的录像带，目睹了亲友见过无数次的景象：身体僵直，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睛向上翻，嘴巴流血——非常恐怖，也非常震撼的一幕。

“我一直以为癫痫是我自己的问题，”范德伦说，“但其实并不是如此。”如果病源很集中，移除发作源头的脑部手术有时候是可行的。范德伦的状况可以开刀，她毫不犹豫地接受手术，从此再也没有发作。

勇敢面对自己

然而，手术并非没有代价。范德伦不记得最近才见过面的人；常因为在登机口聊天太投入而错过班机；她从不记得车子停在哪里，手术之后，她一次都没有记得。

丈夫在房子四处放置照片，帮助妻子记得假期和家庭重要场合——这些她都已经忘记了。最近，21岁的儿子告诉母亲，她在手术中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他们抱头痛哭。

大约7年前，范德伦开始寻求协助。吉伯教她一些小技巧，让她比较有条理，比如每次把钥匙放在同一个地方，用石头或木条在岔路标记。对于一个12年前因为害怕发作淹死而不敢泡澡的人而言，每一个岔路都是另一个挑战，但是她勇敢面对、乐于接受。

(编辑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