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利伟:我的少年“英雄”事

2010-04-23 03:32杨利伟
军营文化天地 2010年4期
关键词:英雄老师孩子

文/杨利伟

模仿英雄的游戏童年

1965年6月21日,我出生在辽宁省葫芦岛市绥中县一个普通教师家庭,一家五口人,父母、姐姐、我和弟弟。上幼儿园时,我的名字还是“杨立伟”,等到上小学认了字,自己觉得“站立”的“立”哪有“胜利”的“利”有气势啊,于是自己改成了“杨利伟”。上世纪70年代,是一个崇拜英雄、渴望胜利的年代。我们是从小听着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雷锋这些英雄故事长大的一代。姐姐“立军”大概觉得“美丽”的“丽”更适合一个女孩,她也改做了“杨丽军”。

我第一次显露“英雄气概”是在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那时,绥中的道路上鲜见车辆,每天我都从幼儿园自己回家。路上有时会遇到比自己大的孩子拦道。上来便问:“你有哥哥吗?”如果说自己有哥哥,而且不止一个,他们就会害怕了,让你过去。如果说自己没哥哥,那免不了要被欺负一回。一些比我小的孩子总是被欺负,于是我担当起他们哥哥的角色。每天幼儿园放学,我都组织幼儿园中班的孩子一起回家,人多势众,再也没有大孩子敢来欺负我们。

直到现在,还有些同学或朋友叫我杨哥,我想可能和我有个弟弟,心理角色一直是保护弱小、主持正义的哥哥有很大关系。

在当年的绥中县城,我家的生活条件算是中等。父亲在土特产公司工作,母亲是一位中学教师,都是拿工资的国家工作人员。但是,我们家并不富裕,在那个物质短缺的时代,生活条件似乎都差不多。当时,规定每月人均三两油、半斤细粮,除此之外就是玉米面和高粱米,好不容易攒点白面还得等到过年才能包点饺子。家里的主食主要是高粱米,现在市面上的高粱米变得好吃多了,要磨好几遍,甚至比大米还白,小时候吃的是那种红色的高粱米,实在不怎么好吃。

至于菜,只有夏秋才能吃到时令蔬菜。东北的冬天,则只有大白菜和土豆,还是秋天贮存起来的。那时我常跟隔壁的孩子一起拿着肉票去排队买肉,当时买点肉不容易,不像现在,都爱挑瘦肉买,那时没人买瘦肉,都买肥肉,拿回去好炼油。几乎每家都有个小坛子,里面装的是肥肉炼出的乳白色的荤油,实在没有菜的时候就挖两勺荤油放到米饭里和着吃。荤油和饭,再浇上点酱油,曾经是我向往的美食。小的时候不挑食这个习惯对我很有好处,直到现在,我也不讲究吃,一碗饭,有点咸菜,我就吃得很香。

我和姐姐、弟弟经常去拾柴,其实就是去把剩在地里的玉米茬子刨出来,拿回家烧火。家里的炕洞要是串了烟,就满屋满院的灰烟弥漫,个顶个都成了包公脸。那时也烧煤,但很少,因为买煤是要票的。

由于县城临海,鱼、虾、螃蟹经常可以吃到,那时的海鲜和现在可不是一个概念,当时很便宜,两个鸡蛋就可以换好几个又大又肥的螃蟹。卖海货的人用车子推着箩筐里的螃蟹,走街串巷地吆喝:“螃蟹,大海机螃蟹嘞。”我们说的海机螃蟹就是梭子蟹,很肥,满盖儿的黄。没有蔬菜吃,我却能吃上不少鱼、虾,直到现在我都特别喜欢大海,喜欢吃海里的东西。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去海边,每年的寒暑假,我几乎都会在海边度过。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说小时候的生活,是因为许多次和航天员战友们聊天,发现大家的童年都大致相似,经历也有许多相似。贫乏的物质、单纯的生活是我们对过去的共同记忆。这不是“忆苦思甜”,而是想认真回想一下,童年与我们的今天,有什么样的联系。

那时的生活条件与今天相比,自然有云泥之别,但是我们也拥有现在的孩子所没有的东西,有限的书本、自制的玩具、无边无际的奔跑,一切与现在的孩子们多么不一样。

当年,我们家的生活水平谈不上贫困,毕竟父母两个人都在挣工资。但除了保障我们吃上饭,父母基本上没有经济能力再满足我们的其他要求。有一个阶段,我特别渴望看书、买书,但家里确实没钱,没办法,我就出去捡东西卖,有时会从工厂扔的垃圾中捡到铁块什么的。当时的小人书几分钱一本,我就一分钱一分钱地慢慢攒,攒几毛就买一套,逐渐积攒了很多小人书,全都是惩奸除恶、报效祖国、为国捐躯的英雄故事。

我当兵离家的时候,那些小人书依然保留着,装满了好几个抽屉。《水浒传》、《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各种英雄好汉的故事都是成系列的、完整的。遗憾的是,这些小人书最终都没保留下来,我弟弟结婚的时候,收拾家里,以为是不要的,他卖给收废品的了,也没卖出几个钱。当时我远在部队,听说后可惜得不行,也有些生气,那可是我童年的珍藏啊。

我从那时就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当然,除了看小人书,还看一些童话书。不单自己爱看,还爱给别人讲。我到姑姑家过假期时,会给那里的孩子讲很多他们从没听过的故事。

姑姑家在兴城的海滨乡,打开窗,就能看见一浪推着一浪的大海。当时的东北农村还没有通电,用油灯,七八点钟天一黑就睡觉了。放假时,我就到姑姑家住几天,跟农村的孩子玩得很好,他们没那么多课外书看,我是从县城来的,看的书多,知道的故事多,我一到那里,就有很多孩子围着我听我讲故事,我就讲《安徒生童话》,讲《小灵通漫游未来》,这些书我几乎能背下来。

每次我讲故事的时候,围着我的小伙伴们都一声不吭,非常入神,油灯的光芒在他们的眼中忽明忽暗,连口水流下来都不知道擦。我自己也讲得眉飞色舞,觉得很神气,东北的火炕,很大很温暖,一炕的孩子挤在一起,讲到关键时刻我要是故意停下来,他们就特别急切特别诚恳地央求我。

“后来呢,后来呢,快说啊!”

“后来啊……”我故意放慢语速,装作一副回忆故事的样子。

“求你了,快说吧!杨利伟,快说啊,快说啊!”小伙伴们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摆着,恳求我继续讲下去。我带着一份小得意,心满意足地继续。那些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给他们带去了快乐,也让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我的性格跟童年时期相比,变化不大。虽然调皮,但话不多,当然也可以这样认为,虽然话不多,但很调皮。

姐姐有女孩的游戏,基本不跟我玩,弟弟又比我小七岁,我成为三个孩子中最淘气的,也自然成为姐弟三人中挨打最多的一个,“行刑”的主要是父亲。因为什么事情没听招呼,或者又调皮了,东北的扫把,他拎起来就打,虽然算不上疼,但是让我觉得很有威慑力。

家里要求放学了要回家,要做作业,不能跑出去玩,我那时经常做不到,回家晚了作业没按时做,就要挨打;有时候淘气,在外边把人家玻璃打破了,人家找到家里来,也少不了挨一顿打;我还经常和人家摔跤,放学之后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不罢不休的,一玩两个小时,一身泥一身汗地回家,有时也会挨打。

长到十岁左右,我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玩打仗游戏。常在机场附近的开阔地带“开战”,那里有一种豪迈的气息,有平坦的跑道,有草地,还有以前留下的炮楼。

孩子们分成两伙,一伙人守,一伙人攻,通常是身体结实的演好人,矮小瘦弱的演坏人。战斗开始时用石头和土块互相攻击,经常是直打到一方有人“负伤”——谁被石头砸哭了,大家才惴惴不安地各自回家。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带领我方“战士”,以一个小土坡作为掩护,用石头向敌方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枪林弹雨”中,我把一个同学的脑袋砸破了,那个同学叫二宝。老师带着二宝缝了三针,我存在老师那儿的零用钱全都变成了二宝的医药费。那时候老师鼓励我们储蓄,有几分钱就放老师那里储蓄,我攒了很长时间,快到十块钱了,这个数字已经算一笔财富了,结果一个石头砸出去,老师就顾不得我的心疼把小猪储蓄罐打碎了,拿我储蓄的钱给二宝当了医药费。

看着二宝头破血流,我实在是万分愧疚。可爱的小猪储蓄罐砸碎了,也把我心疼得够呛。现在想来,我之所以那么热衷于“打仗”游戏,是因为从小就埋藏在心里的英雄情结,渴望有一天能冲上战场,保家卫国。在孩子的理解里,英雄一定最强最厉害,不怕危险、永不服输。在这种英雄情结的影响下,我形成了争强好胜、不服输、挑战刺激的性格。

按部就班的学生时代

作为我童年与少年时代最重要的学生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出乎意料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在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的十年当中,也并非乏善可陈。实事求是地说,我算得上一个好学生。

我们家在当时的绥中县城里算是比较纯粹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曾在党校工作,母亲则一直在学校教书,“循规蹈矩”应该是对我们这种家庭的最好概括,自然,父母对我们姐弟三人的管理相当规范。

从呱呱坠地到驰骋蓝天——这就是成长

我并非天才,却也不笨,加上家庭严格管束,个人也算努力,所以成绩优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参加数学竞赛,还经常拿奖。那时候的奖品比较隆重的是书,就是北京海淀出的习题集,一般的奖品是一个本子,不同的是封皮上有一个大大的“奖”字,因为有这个“奖”字,这个本子就变得价值不菲了。班上的同学经常拿两三个本子跟我换一个带“奖”字的本子,反正我还有很多,就换给他们。

进入初中之后,我考上了一所重点初中的重点班。我特别喜欢物理这门课,直到升入高中,还担任物理课代表,对数学也很感兴趣。对物理和数学的爱好一直保持到现在,这对后来我能比较顺利地学习航天的有关知识起到了积极作用。另外,可能跟父亲是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有关,我爱读书,作文成绩一直比较稳定,写东西对我来说并不费力,有一篇作文甚至还上了当时的初中作文选,题目好像是《周总理接见了我》,实际上那时周总理已经去世了,我写的是一个梦。

每一个孩子都爱做梦。我那时经常会做关于飞翔的梦。有时像鸟在天上自在地飞翔,有时又像猴子从高大的树上灵活地跳跃下来。每当我对母亲说,我又梦到了飞,母亲总是笑着说:“那是你在长个子。”

尽管我小的时候比较顽皮,放学也偷偷跑出去玩,但实际上,我的学习从来没有放松过。毕竟玩归玩,我心里很明白好好学习的原则。父母为人师表,更要求自己的孩子勤奋用功。我们家的孩子都很刻苦,后来,弟弟也考上了大学,这跟家庭教育有很大关系。每天晚上,身为老师的母亲都要备课,我们就坐在她身旁写作业。不会的问题随时提出来,母亲和父亲都会耐心地解答。

当时绥中县城经常停电。蜡烛比较贵,我们就点着煤油灯看书,第二天早晨起来常常“灰头土脸”的。到了冬天,则借着火炉的光看书。边看书边取暖,并不觉得苦。

如果“双重性格”不是一个贬义词的话,我承认我是。尽管玩起来可以忘记一切,但在读书学习时却也不会马虎,尽管说起来有些淘气,但说不上顽劣,整体上是个比较听话的孩子。不过,我的性格中也有很倔的一面,平时很好说话,跟谁都和和气气,但如果真把我惹急了,我的倔劲上来会让事情变得不好收拾。上初二时,我的性格崭露了头角,发生了一次类似“青春期叛逆”的事件,我把老师惹火了。

小学时我的成绩非常好,毕业的时候进了一中,是个重点学校,还进了尖子班。初中第一年,我的成绩都很好。从初二开始,成绩慢慢地就不是特别突出了。

和妻儿“天地对话”的瞬间

十三四岁,和我现在正读初三的儿子年纪差不多,我进入了青春期,也像大多数青春期的孩子一样,性情有些叛逆,成绩变得不太稳定。老师看紧一些,或者是父亲对我发一次火,我的成绩就会比上次好一些,不然就下降。老师看管的松紧程度和父亲发火的厉害程度,与我的成绩基本上成正比。

有一次上课,我手里不闲着,拿一支笔转来转去,老师就把笔没收了。我很不高兴——我又没说话,也没影响别人,没收我的笔干什么呀!于是又拿起另一支笔继续玩,又被老师没收了。我急了,我自个玩笔咋就不行,我从铅笔盒中又摸出一支笔,下意识地我开始反抗老师,就这样,被老师连着没收了四支笔。老师气得够呛,我自己也生起很大的闷气。

几乎教我的所有老师都和我母亲很熟。因为教师会有一些交流调动,当时县里有四所中学,我母亲曾经在其中的三所任教。于是,老师就来我家家访了,其实就是告状。我母亲一看,怎么老师拿着一捆笔来家访了?老师对母亲说:“我没收一支,他就又拿出一支,最后没收了一捆笔,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气我呢?”

一般情况下,每次家访后,父母都会根据老师反映的情况给予我特殊“关照”,情节较轻的挨批评,情节较重的要受点皮肉苦。那次老师走后,我的结局可想而知。

我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挨父亲的打,挨打之后又接受父母的开导,记忆深刻。那件事让我明白了,你可以自由,可以调皮,但要遵守有形或无形的规则,在一定的限度内老师、家长或者社会可以容忍,超过了这个限度,你就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可能是大家对你的失望,而你必须独自承担所有后果,接受应得的惩罚。中学时代得来的这个教训使得我的人生变得更加遵守规则,无论是部队的纪律还是国家法度甚至做人的道德准则。

在获得了党和国家、人民给予的荣誉之后,我不仅恪守不疲,甚至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工作和生活原则。有许多人觉得我活得累,但我却习惯了。不要去碰触这些原则,否则将付出代价,是我少年时代就得到的训诫。

按传统的教育方式和一般规律,学生的一切都围绕着成绩进行,我对学习抓得比较紧。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不得不把那些似乎不切实际的东西按捺住,更多地想怎么去学习,怎么提高成绩。这与父母对我的要求直接相关,父母并没有明确的想法让我长大后去做什么,对我的教育就是:你要好好读书,要把基础打好,要上大学,掌握知识,去面对社会。

现在我也是一个十三四岁男孩的父亲,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来反思,我对自己的儿子所抱的心愿也基本相似。父母对孩子的希望与要求,大略如此。而实际上,父母对孩子的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什么却未必知道,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对未来的期许,有了自己朦胧的向往。

很可能,父母对孩子的希望,却并不是孩子的梦想。

按父母再三指出的奋斗道路,我那时有比较“实际”的想法,想自己能不能做科研工作,当工程师或者科学家。而在内心深处,却有另外的事物吸引我,并且从童年与少年的懵懂中慢慢浮现,明明灭灭,闪闪烁烁,似乎遥不可及,但却越来越清晰。

我隐藏着它,不太相信真的有机会让它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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