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平
【摘要】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传播的一系列行为(编选唐诗选本,编定目录,评价唐代诗歌和诗人)无不与它的政治目的相符合,并产生了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清朝;唐诗;传播
引导性传播原理是西方传播学最早的传播学原理之一。所谓引导性传播是指传播者通过有目的的对传播内容进行取舍、组织和评价等一系列的传播手段,在一定层度控制其传播的效果。而传播者对传播内容的认识、传播者的传播行为方式以及传播者本身的社会影响力都是影响其传播效果的的重要因素。本文试图运用引导性传播学原理对清朝统治者引导清代唐诗传播的各种目的、行为和效果进行深入的研究,从而为研究者提供一个唐诗传播学研究方式的典型案例。
一、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传播的原因和目的:
清朝统治者之所以对唐诗选本进行引导性传播是有其内在和外在的原因。
清朝初年,北方的满人与南方的汉人矛盾突出。清朝政府从最初的通海案、哭庙案、奏销案、科场案,再到后来庄廷龙《明史》案、文字狱、禁社令等等刻意打压南方汉人的举动一直没有过停止。
然而,清朝满族政权在不停的打压汉人的过程中意识到汉人的人数远远超过作为外来少数民族的满人,而汉人的文化远远比尚未开化的满人先进得多。如果要实现满人对汉人的安定统治,必须控制汉人的思想和文化。满人对唐诗所进行的引导性传播正是其控制汉人思想的重要一步。
因为唐诗是中国汉人文化的一座高峰。自从唐诗的文化地位在明代被推向了极致之后,唐诗在汉人社会文化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力。此外,温柔敦厚的“诗教”一直是汉人文化的主要传统。诗歌对于汉人的思想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它自古就作为统治者巩固其统治的重要工具。而唐诗以比兴为长的高雅特性恰好符合“诗教”的要求。
因此清朝统治者逐渐意识到:只有对唐诗这一重要的传播内容进行引导性传播,才能在一定层度上有效地控制汉人思想,巩固其满人对汉人的统治。
之后,随着清朝政权的稳固,清朝统治者还需要一种表现积极进取、高昂向上的传播内容以歌颂清朝统治者的功绩。而唐诗又一次成为了这类“传播内容”中重要的一部分。
因此,清朝统治者对于唐诗传播的引导可以说是不遗余力,胜过之前的宋明二朝。
二、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传播的行为:
唐诗选本是对唐诗进行取舍,组织和评价,从而反映选者本身的诗学观的重要载体。它是清朝政府对唐诗的进行引导性传播的主要工具。因此编选和控制唐诗选本成为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传播的主要行为。
1.康熙皇帝编选《御选唐诗》
《御选唐诗》32卷附录3卷,清圣祖玄烨选,陈廷敬等注释。康熙年间的版本有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内府刻朱墨套印本和清康熙内府写本。另在乾隆时期有四库全书本。
在《御选唐诗序》[1]中,康熙阐明了此选编撰的缘起以及他对诗歌意义和功能的认识:
古者六艺之事,皆所以涵养性情,而为道德之助也。而从容讽咏、感人最深者,莫近于诗。故虞廷典乐,依永和声,帝亲命焉。成周时,六义领在乐官,而为教学之先务。自《三百篇》降及汉魏六朝,体制递增,至唐而大备,故言诗者以唐为法。其时选本知《河岳英灵》、《中兴间气》、《御览》、《才调》诸集,其所收择,各有意指,而观者每有不遮不该之叹。
……
孔子曰:温柔敦厚,诗教也。是编所取,虽风格不一,而皆以温柔敦厚为宗。其忧思感愤、倩丽纤巧之作,虽工不录,使览者得宣志达情,以范于和平,盖亦用古人以正声感人之义。
从《御选唐诗序》中我们看出,康熙非常强调“诗教”和“温厚敦厚”的诗风。这符合他引导唐诗传播的目的。虽然他在序中非常注重“涵养性情”,但我们看“涵养性情”的目的是:“为道德之助也。”
与此相对应,康熙于诗歌明显宗唐诗,称“诗者必视唐人为标准” [2] 然而这种“宗唐”观也具有一定的引导性,他们在其中附加了“中和”之道。侍读大学士张玉书在《御定全唐诗录后序》中道出:“皇上天纵圣明,研精经史,凡有评论,皆阐千古所未发。万机余暇,著为歌诗,无不包蕴二仪,弥纶治道,确然示中外臣民以中和之极,而犹以诗必宗唐。”[3]这一“中和”之道显然与之前笔者所述的康熙的“温厚敦厚”的“诗教”观相呼应。
康熙注重性情的同时也注重学问,他在《全唐诗序》中说:“学者问途于此,探珠于渊海,选材于邓林,博收约守,而不自失其性情之正,则真能善学唐人者矣。岂其漫无持择,泛求优孟之形似者可以语诗也哉? 。”[4]而重“学问”也是康熙“诗教”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外,康熙更推崇初盛诗。徐坷在其《清稗类钞·文学卷》中也予以印证:“圣祖诗气魄博大,出语精深。尝南巡至浙,赐督臣王骘御书御制诗一首;又亲征额鲁特,御制前后《出塞诗》数篇,体为五律,饶有唐音。《弹琴峡》、《瀚海》、《赐将士食》、《剿平噶尔丹大捷》,是固可与唐贞观、开元御制诸篇,耀暇千古也。”[5]这一偏向也反映出清朝统治者试图用“积极进取、高昂向上”的初盛唐诗歌颂扬他们的功绩,巩固其统治地位。
2.乾隆皇帝编选《御选唐宋诗醇》
《唐宋诗醇》47卷,清高宗弘历选。专选录唐宋六位诗人之作。唐代有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宋代为苏轼、陆游。其版本在乾隆时期有三种,分别为清乾隆十六年(1751)武英殿刻本、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内府刻四色套印本和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书业堂重刻本。另有《四库全书》本。与康熙的《御选唐诗》的版本比较,《唐宋诗醇》印的次数较多,且有二种非内府本,可见乾隆对其唐诗选本的传播更为重视。
作为统治者,乾隆皇帝精心选评了唐宋六家诗作,试图展现两代诗歌正变源流的总貌,为后学指出一条洛守“风雅”原则的正途:“见二代盛衰之大凡,示千秋风雅之正则。”[6]。而乾隆所谓的“风雅之正则”与之前康熙所述的 “温柔敦厚”有着密切的联系。
因此乾隆皇帝同样格守传统的“诗教”观:“昔圣人示学诗之益,而举要惟事父事君,岂不以诗本性情,道严伦纪?古之人一吟一咏,恒必有关于国家之故,而藉以自写忠孝之诚。夫然,故匹夫委苍之歌,皆得参清庙明堂之列。凡其意深切,极之讽刺怨诽,无所不有,而卒无悖乎臣子之义也。”[7]
但是,乾隆皇帝在继承康熙帝的宗唐观的同时更加突出了盛唐时期李杜的地位。《四库提要》这样说明:“盖李白源出《离骚》,而才华超妙,为唐人第一。杜甫源出于《国风》、《二雅》,而性情真挚,亦为唐人第一。”[8]这一方面继承了康熙的宗唐观,也反映出了他所崇尚的“雄豪刚健”的艺术品味。这艺术品味也证明了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传播的目的:“随着清朝政权的稳固,清朝统治者又需要一种表现积极进取、高昂向上的传播内容以歌颂清朝统治者的功绩。而唐诗又一次成为了这类‘传播内容中重要的一部分。”
因此,从整体而言,乾隆选编唐诗选本的行为与康熙的传播行为及其类似,但略有差异,传播唐诗较乾隆而言更为积极。
3.乾隆皇帝下诏编定《四库全书》和《四库全书总目》,并从中宣扬清朝政府的唐诗理念。
乾隆下诏四库馆臣编订的《四库全书》和《四库全书总目》是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及其选本的重要行为
首先,《四库全书总目》明显有宗唐倾向。《总目》集部别集类收入了大量唐人别集。笔者统计了一下,共收录了唐人(含五代)别集及注本95种,涉及到唐代作家80人,有唐一代重要的作家几乎全部入选,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白居易、王维、孟浩然、高适、韦应物、刘长卿、孟郊、刘禹锡、李贺、杜牧、李商隐等大诗人自不待言,其它如常建、储光羲、钱起、张籍、王建、贾岛、姚合、鲍溶、李群玉、郑谷、司空图、温庭筠、韩偓、方干乃至皎然、齐己、贯休等。对于这些唐人别集,《四库全书总目》也都有精练而准确的评论和考证。而对于清朝统治者的宗唐观,我们也可以从四库馆臣的评价中看出:“诗至唐而极其盛,……盛极或伏其衰。”[9]
但编修《四库全书总目》的四库馆臣不仅提出了诗歌的宗唐观,他们还对于唐诗本身也有明显的引导性行为。清代唐试选本众多,但选入《四库全书》的清代唐诗选本却并不多。《四库全书》仅收入了《御定全唐诗》、《御选唐诗》、《御选唐宋诗醇》、王士祯的《唐贤三昧集》和《唐人万首绝句选》、徐倬的《全唐诗录》。其中除去一些全集类的选本,选集类的选本如康熙的《御选唐诗》、乾隆的《御选唐宋诗醇》、王士祯的《唐贤三昧集》,都具有明显的引导倾向。
此外《四库全书总目》在评定唐代诗人时,也强调“知人论世”,在唐诗批评中重视诗品与人品的关系。这也反映出清朝统治者的“诗教”观。例如四库馆臣论常建指出:“常建虽然名位不昌,沉沦一尉,但恬淡寡营,泊然声利之外,”“其人品如是,则诗品之高,固其所矣。”[10]
最后,重“风骨”是《总目》唐诗批评的重要特征。在《总目》中“风骨”被作为评判诗人和诗歌艺术成就高下的重要标准:“平心而论,牧诗冶荡甚于元白,其风骨则实出元白上。”[11]这与乾隆皇帝崇尚雄豪刚健诗风的艺术品味有关,也证明了清朝统治者需要一种“积极进取、高昂向上”的唐诗风格来体现康乾盛世的传播目的。
总之,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传播的一系列行为(编选唐诗选本,编定目录,评价唐代诗歌和诗人)无不与它的传播目的相符合。
三、清朝统治者引导唐诗传播的影响:
首先,清朝统治者的宗唐观及其“诗教”理念促进了唐诗的普及。
清朝统治者的 “诗教”理念促使了清代科举考试制度的变革。康熙 18 年博学鸿词科试五言八韵排律一首,始以继唐之后,开以诗取士之例。康熙 54 年清圣祖欲改革考试制度, “特下取士之诏,颁定前场经义性理,次场易用五言六韵排律一首,刊去判语五道。以(康熙)五十六年为始,永著为例。”[12]其后至乾隆 22 年正月清高宗上谕:“会试二场,表文可易以五言八韵唐律一首。”[13]至乾隆 47 年又于童试加五言六韵律诗一首。对应试者作诗的要求层次降至童试
这些科举制度的变革再与清朝统治者的宗唐观相结合,大量的唐试帖诗选本和启蒙类唐诗选本从而诞生并受到广泛的传播,从而促进了唐诗的普及。
其次,由于清朝统治者对唐诗“诗教”理念的推崇,“温柔敦厚”的诗风成为了清代主流唐诗选本选编标准的核心,这就导致清代主流的诗学流派普遍具有其共通性,而缺乏一种独特的个性。如王士桢的《唐贤三昧集》主要选王、孟的山水田园诗,风格清新秀雅,注重温柔敦厚,冲和淡远的诗风。再如沈德潜选诗也重诗教和温柔敦厚,其《唐诗别裁集序》云:“自有明以来,选古人之诗者,意见各殊。嘉隆而后,主复古者拘于方隅,主标新者偭而先矩。入主出奴,二百年间迄无定论。而时贤之竞尚华辞者,复取前人所编秾纤浮艳之习,扬其余烬,以易斯人之耳目,此又与于岐趋之甚。而诗教之衰,未必不自编诗者遗之也。”[14]他们常常保持一种兼容并蓄的中庸之道。从而限制了清人对唐诗的思想风格的理解。
再次,清朝统治者的审美趣味影响了清朝时期部分的唐诗选本对唐诗风格的偏向。如乾隆皇帝喜爱高昂豪迈的唐诗风格。而相应的,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则以李、杜为宗,也推崇唐代诗歌中雄浑阔大、开阔宏肆的风格。全书中杜、李是入选诗作数量最多的诗人,分别排在第一、二位,两人作品之和三百九十五首,占全部诗作的五分之一之多。这一选诗标准与乾隆皇帝《唐宋诗醇》的崇李杜的选诗标准相符。
另外,清朝统治者宣扬的“宗唐”理念。进一步削弱了宋诗及其宋诗选本的传播。 “尽管吴之振等亦有《宋诗钞》等选,但相较之下,宋诗选仍是大为廖落,其规模和热度远不能与唐诗选相比” [15]如沈德潜有《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却并无宋诗选。这也表明宋诗传播受到其的巨大的抑制。
总之,清朝统治者对唐诗的引导性传播有其正面的影响,即客观上促进了唐诗的普及,并影响了部分文人的文学观念,对维护自身统治起到促进作用。但这一引导性传播的行为本身也对唐诗的传播有着负面的影响,一些与清朝统治者传播标准不相符的唐诗和宋诗的传播受到一定层度上的削弱,也在一定层度上限制了清人的唐诗观念。
【参考文献】
[1] 清圣祖玄烨:《御选唐诗》,《四库全书》文渊阁本。
[2] 、[3] 、[4] 清圣祖玄烨:《御定全唐诗》,《四库全书》文渊阁本。
[5] 钱仲联:《清诗纪事(五)·康熙朝卷》,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4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