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银芳,郭 勇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论昭君故事传播中的毛延寿文学形象建构
覃银芳,郭 勇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在昭君故事文学作品中,毛延寿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形象。但文学作品中的毛延寿的形象不尽相同,他由《西京杂记》中善人形的画工逐渐演变成《遣意》中丑画昭君的奸臣,后来又成为《设为毛延寿自解语》中忠君爱国的忠臣形象,而在《汉宫秋》中他则成为了叛国投敌的民族罪人。毛延寿文学形象的建构和嬗变无疑映射着作者自身的际遇和命运,故而毛延寿这个人物形象成为了他们抒发某种情感的载体。
毛延寿; 昭君故事; 画工; 奸臣; 功臣; 民族罪人
“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1]318,昭君出塞的故事流传了两千多年仍经久不衰。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风流人物在大浪淘沙中被无情地淹没而不复存在。但是昭君——一个柔弱的汉宫女子,却能在朝代的更迭与时势的变迁中得以流传并日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这确实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谜团。而在历代相传的昭君故事里,有一个人出现的频率相当高,特别是在隋唐以后,大多数的昭君故事里都会有此人的存在,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成为了昭君出塞和亲事件中不可或缺的主角儿。这个人便是画工毛延寿。
首次记载毛延寿等人之事的是相传为东晋葛洪所作的《西京杂记》,其《画工弃市》篇云:
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不肯,遂不得见。
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安陵陈敞,新丰刘白、龚宽,并工为牛马飞鸟众势,人形好丑,不逮延寿。下杜阳望,亦善画,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同日弃市。[2]9
文中提及了六名画工,但并没有明确地记载是谁将昭君丑画了。但是文中说到“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由此可见,毛延寿为善画者之首,且善于描摹人形,于是《西京杂记》成为后人将毛延寿与王昭君关联在一起并建构画工丑图情节的一个辐射源。因而,在后来的文学作品中,画工丑图的罪名便落在了毛延寿的身上。
以上材料毛延寿与王昭君出现在同一个故事之中,但两者并没有发生直接性的联系,真正让毛延寿与王昭君产生关联的是隋朝时的侯夫人。她在《遣意》中写道:“祕洞扃仙卉,雕房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1]44侯夫人是隋炀帝的一个宫女,因长期不得宠幸,后悲而自缢。这首诗是她自缢时的绝命诗之一。由侯夫人的诗可见,毛延寿已经成为了丑画昭君的罪魁祸首。而侯夫人所构建的毛延寿是一个可恶的、可恨的,应该予以斩首的画工。
侯夫人的这首诗表面看是在斥责画工,为昭君鸣不平,实际上她是要借写昭君来达到自喻的目的。因为她的境遇与昭君有相似之处。而毛延寿的这种“可戮”形象的建构是侯夫人为了抒发自己胸中的块垒与不平,她叹恨由于坏人从中作梗而使得自己像昭君一样得不到皇帝的宠幸。同是宫中失宠人的侯夫人对昭君的命运产生了情感上的深度共鸣。如此,侯夫人便将毛延寿作为了愤懑情感宣泄的载体,控诉坏人的可恶,悲叹自身的不幸,以此来获取心理上的某种平衡。
以侯夫人的《遣意》为发轫,在其后的昭君文学作品中后人不断接受并沿用毛延寿丑画昭君的观点。唐崔国辅《王昭君》中曾道:“何时得见汉朝使,为妾传书斩画师。”[1]46元耶律楚材《过青冢次贾搏霄韵》:“延寿丹青本诳君,和亲犹未敛胡尘。”[1]119由此可见,侯夫人诗中所塑造的毛延寿丑画昭君的奸臣形象得到了后世文人的认同。
然而,毛延寿的文学形象并非仅仅沿着侯夫人所塑造的这般发展演变。在唐末时一个叫程晏的人作了一篇名为《设为毛延寿自解语》的散文,开启了后世诗文为毛延寿“翻案”的先河。其文曰:
帝见王嫱美,召毛延寿责之曰:“君欺我之甚也!”延寿曰:“臣以为宫中美者,可以乱人之国。臣欲宫中之美者,迁于胡庭,是臣使乱国之物,不逞于汉而移于胡也。”
“恶可以为美为彼得乎!”帝不能省。君子曰:“良画工也,孰诬其货哉!”[3]
文章开篇即说:“帝见王嫱美,乃召毛延寿责之曰:‘君欺我之甚也!’”初看似乎非常突兀,而且篇末还有“君子曰:‘良画工也,孰诬其货哉!’”这样不能与上文链接的句子,实则这是根据《西京杂记》而立论的。程晏的这篇文章即是汉元帝“穷案其事”时毛延寿为自己所作的辩护之词。
毛延寿辩解的依据是:美人是致乱祸国的“尤物”,他将汉宫的美人迁至敌国,实则是将“祸患”转移到胡地,使汉宫的“祸水”祸乱于敌国,如此汉朝的江山便能永固。程晏认为毛延寿乃良画工也,人们盛传他贪赂丑画昭君是对他的“诬陷”,在他看来毛延寿应是忠君爱国的大功臣。
程晏的观点虽然奇特,但是联系其所处的时代,盖是有感而发,并非凭空造奇。程晏生活在“安史之乱”之后,唐玄宗因宠爱杨贵妃而荒于朝政,重用杨国忠、安禄山等权奸,后引发“安史之乱”,从而导致烽烟四起、战火连连,生灵涂炭,唐王朝从此一蹶不振,由繁盛逐渐走向了衰落。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由此观之,程晏是闻见慨多,创巨痛深,有感于时弊而欲借古人之事讽谏当今之政,他的《设为毛延寿自解语》实为一篇具有讽喻鉴诫意义的文章。
然而,程晏所塑造的毛延寿的文学形象并未得到后人的普遍赞同,在此后的文学作品中仍存在怒斥毛延寿的观点,特别是在元杂剧《汉宫秋》中,毛延寿不仅是丑画昭君的奸臣,而且还成为了投敌叛国的民族罪人。在《汉宫秋》第三折的尾声,呼韩邪单于诗云:“则为他丹青误了昭君,背汉主暗地私奔,将美人图又来哄我,要索取出塞和亲。”[4]由此可见,《汉宫秋》中毛延寿俨然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国贼。毛延寿的形象在《汉宫秋》中有如此的演变,有着深刻的现实依据。马致远生活的年代正是胡强汉弱、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都十分沉重的年代,作为汉人,他同情汉族人民的悲惨境遇,而宋朝的覆亡不能不激起他强烈的民族情感。南宋的朝臣将相,大多腐败无能,卑怯自私,闻敌丧胆,只会一味地苟安求和。一旦大敌当前,大批的朝臣则“见风使舵”,叛国降敌。《汉宫秋》中毛延寿形象的塑造实则是这一类人物本质特征的概括,具有影射历史、鞭挞丑类、鉴诫来世的深刻含意。
从《西京杂记》到《遣意》再到《设为毛延寿自解语》最后至《汉宫秋》,毛延寿的形象从一个善人形的画工慢慢演变成了丑图昭君的奸臣,然后又成为程晏笔下忠君爱国的大功臣,最后嬗变成了集丑画昭君与叛国投敌于一身的民族罪人。这样的演变与发展无疑都晕染着作者自身的某些情感烙印,如对自身身世的控诉,对时事政治的讽谏等等。从这四部建构毛延寿文学形象的标志性作品可以了解和研究毛延寿文学形象的传承与嬗变,从而对昭君故事传播中的毛延寿这个人物形象作更深入、更细致的发掘与探讨。
[1] 鲁 歌,戴其芳,等.历代歌咏昭君诗词选注[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2.
[2] 葛 洪.燕丹子·西京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9.
[3] 姚 铉.唐文粹:卷45[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
[4] 陈俊山.元代杂剧赏析[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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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2-6219(2010)增刊-0116-02
2010-11-12
湖北省教育厅科研项目“文学接受与王昭君文化形象的建构”(2009q031)。
覃银芳(1987-),女,湖北宜昌人,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生。